第3章 美人

靜影醒來的時候,一睜眼便看見寒枝的臉,眼神往後一瞥,便是坐在寒枝身後的桓思飛。

桓思飛飲着茶,不知在想些什麽,目光有些空洞。

“你醒了就好。”寒枝冷冷道,而後将一疊衣裳扔在靜影的被褥上,桓思飛看也沒看她一眼,便起身離開,寒枝急着跟上桓小姐,卻也不忘留了幾句狠話:“小姐終是狠不下心,你若識相,就趁早離開桓府!現下你的機會也來了!”

靜影不知她此話何意,只是看着榻上的衣裳,不禁想起了一些往事。

她初入桓府時,以男裝示人,阖府上下,除了桓槊,無人認出她其實是個女子。

彼時桓槊默許靜影跟在大小姐身邊,也是因為看破了她的女兒身,北魏雖不比南陳約束頗多,但世家大族的女子總是受人關注,以貞潔為重,桓槊也并不想自己的妹妹為其他男子所觊觎。

桓思飛對她本是極好的,還從桓槊那裏拿了不少他少年時的衣裳給靜影換洗,若非桓槊揭露她的身份,桓思飛也不會厭憎她至此。

冬日蕭索一片,往日裏姹紫嫣紅的花園此刻萎靡一片,饒有善于栽培的匠人悉心培植,終也是抵不過冬天的殘酷,桓思飛手執着鞭子,憤憤打了幾鞭在樹身,院角那棵梅花樹便被打得殘花瓣瓣。

寒枝心疼的奪過鞭子,用帕子包住桓思飛通紅的手掌:“大小姐何苦!”

只是有些事并非總能如己所想,桓思飛抹了抹眼角,推開寒枝,又将鞭子奪回來,再繼續抽打梅花樹,可憐一棵開得正好的梅花樹被抽得花落了一地。

“松奇說你受了委屈,自個兒躲起來了。我一猜便知道你在這糟蹋我的好花,這可是阿娘最喜歡的龍游梅,我費了好大力氣才在這裏種活,你若心裏不快活,叫松奇陪你出府去聽聽戲文,買些衣衫首飾......”

桓思飛驀地回過頭,将鞭子憤憤丢在地上,眼睛死死瞪着桓槊,然後冷笑道:“哥哥只曉得這些,哥哥從來都不知道我究竟想要什麽!”

桓槊蹙眉,看着桓思飛離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他們兄妹自小相依為命,思飛剛一出生阿娘便撒手人寰,是他挨家挨戶求人,用米湯才勉強吊住思飛的命。

他如何不知思飛想要什麽,只是思飛想要的,他不能給。

松奇從桓槊身後走出,問道:“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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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槊擡手示意不必再問:“思飛從小任性,不必理會。”少時思飛便是如此,對有不如意之事便會生氣瞪眼鬧脾氣,她從不耍賴撒潑大呼小叫,只是靜靜閉門自己怄氣,府上人這些年不知經歷過凡幾。

只是他近來政務纏身,左雲山剛殁,宰相之位空懸,戰事稍歇,陛下并不再像以前那樣需要桓家,雖不至于焦頭爛額,但總歸比往常多費心力,難以再分精力在思飛身上。

松奇蹙眉,總覺得大小姐這次和以往很是不同,以往大小姐再任性,無非是想央求不學女紅和琴棋書畫,可這回,卻結結實實地被大人搶去了一個人。

“松奇覺得,靜姑娘不宜再留在府上。”他抱拳道,仰頭見見大人捏着眉心,似乎有些煩躁。

只不過松奇原以為大人必不會答應的,誰知接下來便聽大人道:“如此也好。”

松奇驚愕的擡起頭:“大人不是......”

靜姑娘原先在大小姐處服侍,後被大人強搶過來,聽書齋伺候的仆人說大人對靜姑娘依賴非常,日夜都不離她,松奇便理所當然的以為靜姑娘已然是大人的人了。

可大人不是......

一向十分讨厭別人觊觎他的東西的麽。

從前大人為微末小官時都不能容忍旁人惦念他系帶的一塊玉佩,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何況是個活生生的姑娘?

難道大人......

松奇再次驚愕地仰起頭,卻又迅速低垂了回去。

“去請胡騎校尉石大人過府,便說——我請他來品鑒珍寶。”

——————

恰逢休沐日,桓府燈火煌煌,引路的侍女身形曼妙,手執着一盞金魚宮燈,燈籠角四周各挂了一串鈴铛,微風吹起時,鈴聲陣陣,趣味盎然。

石校尉聽引路侍女淺聲道:“石大人這邊請。”

聲音也是格外的好聽,石大人有些愣,遂将手搭在侍女皓腕上,侍女受了驚吓,卻還是強作鎮定将手縮回去,将頭垂得低低的:“我家大人該等急了。”

石大人朗然一笑,并不在意,也不懊惱。

魏女大多豪邁潑辣,權貴之間互相轉贈侍女姬妾本就是常有之事,他敢鬥膽向大冢宰求要他身邊的侍女一是魏國本就有此傳統,二則是他自诩為大冢宰的得力幹将。

只是似這小女子這般姿色又如此羞怯的,整個魏都怕是再找不出第二個了,幸好是個微不足道的侍女,才叫他得了便宜。

今日大冢宰喚他前來鑒寶,其實還不是......

石大人睨了一眼眼前人,見她蜂腰蜜臀,走路如弱柳扶風,滿頭青絲一瀉而下,光瞧背影便覺得是人間尤物了,且依他多年老辣的經驗瞧來,此女當還是個處子。

如此姿色卻仍完璧,可見大冢宰對她是沒有半點興趣了。

“石大人,到了。”

石遠還沉浸在自己的所想中,但聽面前人輕輕道,他才回過神來。

石遠見桓槊高坐上首,即便隔得甚遠,依然能瞧見上首之人一雙眼中帶着笑意,卻仍是叫人不寒而栗,于是擡腿便拜:“見過大冢宰。”使的是下官見上官之禮,一絲不茍,認真至極,可見石遠對桓槊的敬意。

“今日乃是敘舊,不必拘禮,你們且都退下吧。”桓槊揮退殿中侍女,只親自點名留下兩個姿色尚可的。

靜影執着燈籠便要與殿中侍女一同退下,不料桓槊親點道:“靜影你留下,石大人杯中空空,你還不快替他滿上。”

靜影掐着燈籠的手柄,乖順道:“是。”

石大人本就垂涎靜影多時,幾杯酒下肚整個人便飄起來,見桓槊也是左擁右抱兩個美人,立時色膽包天地将為他斟酒的靜影扯到自己大腿上。

靜影被吓了一跳,驚叫出聲,求饒似的看向桓槊。

可桓槊充耳不聞,就着左右兩個美人的手飲了一杯酒。

“不知美人叫什麽,我老石最是憐香惜玉——”石遠醉眼朦胧,猛得啄了一口靜影的臉蛋,他胡子拉碴,素來粗糙得很,冷不丁嘴唇碰到這嬌滴滴的小女子的臉蛋,立時被那香軟的觸感給酥得麻了半邊的身子。

靜影顫着手,一雙眼紅得像兔子似的,卻還是回了話:“回大人,奴婢......奴婢靜影。”

問話的間隙,桓槊又飲了一杯酒,神色有些許的不耐。

石遠抓着靜影的手,話也說得不太連貫,只是一個勁地往靜影臉上湊:“靜兒,你身上好香,擦了什麽?大人我俸祿不低,又有桓大人提攜,日後定不會虧待了你的......”

說罷便要強親上靜影的嘴唇,靜影也不知哪裏來那麽大的力氣,掙紮着又灌了石遠一杯酒,一邊灌一邊強自笑道:“大人說笑了,桓大人還在上頭坐着呢。”

她擡眼看向桓槊,但他沒有給自己任何一個眼神,靜影的心登時落入谷底——桓槊準備将自己送給石遠。

聯想到前幾日桓槊所言——有人曾向他讨要過自己。

這個人,就是石遠吧!

左相既殁,先魏帝留給魏帝的肱骨之臣皆不在了,如今這世道已然是桓槊一手遮天,然而就算如此權勢滔天,桓槊也免不了魏帝的猜忌。

桓槊軍旅出身,是由下等兵卒一刀一槍殺到如今,雖承了他已故義父的一點名頭,但說到底還是靠自己的本事。

他自然曉得軍中支持是他的立身之本,但如今桓槊遠離軍中,接受朝堂,而石遠,便是他在軍中的一顆棋子,這樣一顆棋子,他焉能不好好利用,予其所想。

而自己不過是個微不足道的侍女,即便就此被殺丢在亂葬崗,也不會有一人知曉。

亂世之中,人命賤如草芥,即便是往日的公卿貴族,一朝落難,也不過是砧板魚肉,而今,桓槊便是那柄刀俎。

“石大人,奴婢想敬我家大人一杯酒。”她柔聲道,竭力壓住自己話中的憤怒和恐懼,石遠早已喝得五迷三道,聽見靜影說“敬酒”,便想也沒想的容她去了。

靜影一貫大膽,桓槊早有見識。

她這樣的柔弱女子,明明手無縛雞之力,偏性子剛烈又堅韌,似乎百折不撓,令人......

很想折辱一番。

桓槊平日酒量甚好,可今日不過小酌了幾杯便有些目眩神迷,他一條腿屈着,另一條腿半伸出,是很暇然的放松姿态,他忽而彎下腰來,用手臂支撐着頭頸,兩個美人伏在他膝上,卻被他無情拂開。

他眸光上挑,眼中露着成竹在胸的哂笑之意。

居高臨下者如他,是否會預料到她接下來的動作?靜影并不确定。

“名花傾國兩相歡,常得将軍帶笑看。”他端起酒樽,将杯中美酒一飲而盡。然而于靜影,卻不啻于是一種對于掌中之物的挑釁和輕蔑。

石遠搖頭晃腦的附和着,俨然一幅狗腿子像。

靜影那雙眼過于明亮、清醒卻又執拗,像極了......

像極了誰呢。

他想不起來了,只是覺得,這樣美好的東西是一定要被毀滅的,否則留在世上,遲早淪入污淖。

然而——

“大膽!”桓槊暴喝,一腳踹在靜影心窩,将她踹倒在地,靜影抹去嘴角的血漬,嘲諷地看着桓槊:“大人不如就此殺了我。”竟是連奴婢也不稱了。

宴飲至此,各人都沉淪其中,只是棋局才開,誰又知道鹿死誰手呢。

她早已是無路可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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