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請求
“靜姑娘,大人讓我……”阿香一走進房中,便被濃郁的血腥味吓到,她轉頭看向妝臺,只見靜姑娘躺在那兒,手腕低垂,手腕下是一攤碩大的血跡,而她的手腕還在不住地流着血,她立時驚叫出來:“來人吶!救命!靜姑娘自殺了!來人……”
桓槊趕到的時候,大夫正在給靜影診治,靜影的手腕上纏了一圈白紗布但仍然能隐隐看見裏頭的血跡,那大夫搖了搖頭,嘆氣道:“這姑娘死志堅決,割得極深,已是回天無力了,準備後事吧。”
桓槊臉色鐵青,怒罵道:“庸醫!”随後他拽過大夫的領子,冷冷道:“若是她死了,你也不用活了!”
大夫被這氣勢吓了個半死,跌坐在地上,不住地摸着山羊胡子,忽然急中生智道:“大人便是要了草民的命也救不活這位姑娘的命,但若是……若是宮中劉禦醫的話,或許會有些回天之術……”劉禦醫乃是神醫聖手,當年沈貴妃便是由劉禦醫一手醫治的,原本貴妃應該二八早夭,可劉禦醫卻硬生生留住了沈貴妃兩年,就連魏帝也極為信任他。
桓槊立即放開他的衣領,對侍從道:“備馬,我要進宮!”時間緊迫不等人,他看了一眼靜影蒼白無血色的面容,發了狠:“她若死了,所有人都要陪葬!”
奴仆和大夫呼啦啦跪了一地,阿香顫抖着不敢說話,眼看着桓大人的背影遠去。
她又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靜姑娘,已是只有出氣,而無進氣的了,不知……還等不等得到劉禦醫呢。
“祈求上蒼,保佑靜姑娘平安度過此劫。”阿香雙手合十,默默祈禱。
大夫卻搖頭:“死志堅定,這樣的人,便是菩薩也拉不回來啊!這次注定是要陪這姑娘去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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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槊滿臉冷意,策馬直驅禦醫署,院中禦醫和學徒正紮着白袖臂收拾草藥,一派井然有序的模樣,桓槊進門便長驅直入,大門“嘭”得被撞開,所有人通通下了一跳,一個不怕死的小學徒道:“這位大人,這是禦醫署,不可擅入!你可有陛下手谕?”
宮中所有衙署,除非陛下恩準,旁人不許亂闖。
但很顯然,桓槊來者不善,他直言:“我要見劉禦醫。”
那學徒見面前之人仍肯回應自己,便不免有些托大,加之他剛來根本不認識桓槊,自然不曉得這位閻王的威名,便道:“劉禦醫正在參研前人留下的醫經,并不得空,你先請回吧。”
旁邊學徒拉了拉他的袖子:“慎言!”其實早已焦急得要死,此人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竟敢惹了這閻王,只怕來日不知怎麽死的,景顏躬身執了一禮,恭恭敬敬道:“桓大人這邊請,劉大人在裏頭,小人便不打擾了。”便将桓槊引至內院。
景顏回來時,方才那名學徒還頗不滿意:“你怎的如此沒有風骨,不過一個外臣,在這內宮中,我等皆唯陛下獨尊!”他拱手示意,以表對魏帝的敬仰。
景顏搖了搖頭:“你可知他是誰?”
那學徒頗不在意,問道:“是誰也大不過陛下。”
景顏将方才不慎掉在地上的草藥撿起來,搖搖頭:“大冢宰桓槊。前日葛家公子……便是他做得。”算起來,桓槊已經許久不做此等震撼世人的事了,因為他早已走到巅峰,再無人敢如從前那般嗤笑輕蔑于他,可總有不知天高地厚者,一而再再而三的去挑戰他的底線。
譬如葛家。所以葛家下場極慘。
“那位亂說話的葛小姐似乎已經瘋了。”景顏嘆氣,徒留身側之人僵在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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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星樓
其實宇文溫已經許久沒有來過摘星樓了,大約是因為這兒藏有太多令人抱憾的回憶,尤其是關于她的。
宇文溫擡起頭,見她的畫像随風飄蕩,檐角的風鈴丁零當啷,清脆飄逸,他忽然笑起來,臉頰邊露出一個淺淺的酒窩,溫聲道:“你來了麽?”
她病重時曾握着他的手,告訴他,自己并不會真正消散,而是化作一縷風,靜靜地守候着他。
所以每當風吹起來的時候,宇文溫總會問一句“你來了麽?”
突然,陳內官火急火燎地跑進來,邊跑邊喊:“陛下!陛下不好!”像極了戲曲中龍套的經典對白。
宇文溫撫着額頭,翻出一幅畫像,畫上是一個傾國傾城的女人,和沈貴妃有些相似,但沈貴妃是嬌柔病弱之像,而畫上那女人卻青春洋溢,嬌俏可愛。
當然,于他眼中,除了沈貴妃,其餘女人都是紅粉骷髅。
凡所有相,皆是虛妄。
無人能真正媲美沈貴妃,恰如青春年少唯有一次,而那段歲月,唯有沈貴妃陪伴在他身側,所以全天下真正懂得他的人,也只有沈貴妃一個而已。
“發生何事,能令卿連儀表也難以顧及?”他語氣中有調侃之意,陳內官狠狠擦着因跑動而滲出的汗跡,幾乎上氣不接下氣地說:“桓大人他……他闖了禦醫院,還将劉禦醫給綁走了!”聽起來有些大逆不道。
不,是十分的大逆不道,若是君主計較,便有謀反之嫌。
是何等的恩寵和權勢,能令他進出內宮于無物呢,甚至于,都不屑向陛下道一聲。
宇文溫卻是毫不詫異,反而寬慰陳內官:“由他去吧,他一向如此的。”他将畫像挂在沈貴妃旁邊,問陳內官:“像嗎?”
陳內官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但還是按照宇文溫的問題回答:“眉眼之間,是有些像的,但也只是一絲。”畫像上的女人很美,和沈貴妃并肩也不遑多讓,只是……旁邊小字似乎有些……
“姜韻,陳國公主?”陳內官頗為疑惑:“可是陛下為何要收納陳國公主的畫像?”
宇文溫卻是笑了笑:“自然是有大用的。”
“姜韻雖頗有美名,可深居宮中,除了陳宮那些親近的舊人,再無人知道其長相,陳卿你猜,姜韻公主,現在會在何處呢?”
陳內官低頭苦思,才想出來一個答案,于是試探般問道:“難道在魏國境內?那她的膽子未免太大。”
“那我們不妨來猜一下,誰會成為桓槊的軟肋呢?”宇文溫的目光落到畫像上,旁邊的沈貴妃畫像被風吹得四處晃動,宇文溫變了臉色,良久才道:“菀兒,你是在怪我過于心機,可你又怎知,我不是在我這大魏殚精竭慮呢,若非如此,我又何必煞費苦心,死守着皇位多年,明明已經……油盡燈枯了啊。”
陳內官不明所以:“桓大人的軟肋難道不是桓小姐?”
宇文溫搖了搖頭,忍者胸腔中劇烈的咳意,低聲道:“她不是,也不會是。桓槊的軟肋,唯有一人,但現在,她還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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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禦醫随着桓槊,一路風塵仆仆的趕到桓府,到了桓府時,靜影躺在床上,已經蒼白似鬼,床邊跪了一圈的侍女和仆從,還有一個民間大夫,都吓得不能自已,有的甚至情不自禁地落下淚來。
大約桓大人拿什麽話來吓唬他們了。
劉禦醫翻開靜影的兩只眼皮,雙眉緊鎖,連忙取下身邊的藥箱,對那大夫說:“快去取……”他說了一通藥名,大夫一聽,正是止血補氣的,忙不疊彈起身來,被丫頭帶着下去抓藥煎熬了。
劉禦醫取出一應家夥事,将連同桓槊在內的一衆不相幹人等趕了出去,才施展醫術。
直到月上柳梢,劉禦醫才汗津津的從房中出來,他拿着一塊手絹擦着汗,一邊走到桓槊面前,道:“此女性命暫時保住了,只是……不可再行極端之事,否則神仙難救,我的藥方每日兩次煎服,切記切記!”
桓槊拱手:“多謝劉禦醫,今日多有得罪。”便要将劉禦醫送出府去,劉禦醫卻攔住了他的腳步:“大人留步,醫病救人乃是醫者本分,大人不必記挂,只是大人莫要怪罪我禦醫署中學徒的糊塗口齒,老夫便感懷在心了。”
這位劉禦醫,一身的好醫術,心腸竟也如此慈悲。
桓槊聽了忙道:“定不會再去尋禦醫署的麻煩!”算是做下保證,劉禦醫這才坦然離去。
這一日之間,竟有失而複得之感,桓槊到這時,才總算松下一口氣,只是才剛舒心,便又緊鎖眉峰,他破門而入,本想大聲質問靜影為何要尋思,但見到她極虛弱地躺在床上,一雙眼無神地盯着頂端的帷帳,不免又忍不下心腸,便輕悄悄走至腳榻前,坐在一旁,替她掖了掖被角。
“你若死了,我一定會叫你在九幽黃泉都後悔不已。”他如是道,明明是想說一些令她心安的話,可不知怎的,脫口而出,竟只剩下滿口的威脅。
靜影沒有理會。
桓槊又道:“只要你好起來,我便放過陳章,好不好?”他湊近前,吻了吻靜影的發鬓,是濃郁的栀子花香味,她身上總是很芬芳,一靠近便叫人情難自禁。
靜影聽見這話,臉上恢複了些神采,她轉了轉眼珠,嗓音喑啞:“真的?”似乎不敢相信。
桓槊重重點了點頭:“自然是真的。”而後他的手來到她的小腹處,他将頭貼在那上面,溫暖裹挾着他,桓槊面上露出陶醉的神情:“替我生個孩子吧,靜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