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沈菀

昏暗的牢房中,陳章早已是遍體鱗傷,可與親眼見公主被那狗賊......身上的傷不過是最無關痛癢的,而此刻那個狗賊,便站在他面前。

桓槊攥着一柄描金小刀,雖精致卻鋒利無比,只要一下便能送對面之人去見閻王。

原本他可以這麽做的,只是想到靜影,若是......陳章死了,她會不會又再做出什麽令他頭疼的舉動呢。

從前聽思飛的老師教她,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原來除卻如花的朱顏,要想留住一個女人的性命也是如此艱難。這令他頭痛無比。

他桓槊想要的東西,莫有不拱手奉上的,只是唯獨此一件,他始終無法稱心如意,他不甘心。

陳章眼含輕蔑與恨意,冷眼瞧着桓槊擺弄着他的匕首。

桓槊輕笑道:“我知道你是條漢子,也不怕死,可你怕不怕......她死呢?”他的目光透着冷厲的涼薄,與那薄唇輝映,一雙薄情的眼譏諷之意十足,他看着陳章,像是漁夫看着瀕死的魚,又仿佛獵人看着落入陷阱的鹿。

渾身的汗毛豎了起來,陳章扯着鐵鏈子,拼命湊到桓槊面前,咬牙切齒:“你這禽獸!你不得好死!”罵聲回蕩在整個牢房之中,看守的侍衛見他如此大逆不道,面上表情瞬間變得兇神惡煞,利劍出鞘,似乎下一刻便要将陳章給斬首。

只是這罵聲只持續了一陣,過了一會,他似乎有所覺悟,忽然低低笑了起來:“小姐的性子最是剛烈,你如此折辱于她,她還活得下去嗎?”話中半凄涼苦澀,半懊悔無奈。

他擡起頭,恨恨地看着桓槊,恨他對公主如此無情,又恨自己辜負了太子殿下的所托,以至于公主身陷難境,而無法救她出生天。

他已沒有顏面再活在這世上。

原本他活着,便是為了公主,如今公主生死未蔔,他的命也該絕于此。

桓槊不知哪裏升起一股不悅,不悅于這麽一個卑賤的人,竟然如此了解靜影。

可靜影是他的,合該由他來主宰一切命運與生死,也只有他才能對靜影評判斷論。

“無需多言,你殺了我吧。”陳章仰面,一幅等死的樣子。

桓槊卻偏不讓他得意,道:“我怎麽舍得讓她死呢,沒有我的允許,誰也殺不了她,包括她自己。你不是想帶她走嗎?若你告訴我我想知道的,我便......”

他循循善誘,将一切描述得如此美好,陳章猛得睜開眼,盯着桓槊:“你肯讓我帶小姐離開?”

桓槊笑道:“只要你告訴我,是誰助你們離開桓府的,我便如你所願。”

陳章不知所措,他從前不過是太子的一個暗衛,只會蠻力武功,并不懂人心算計,這也是太子殿下選他在公主身邊的原因,若是老謀深算,公主恐會落入他人算計之中,唯有陳章一腔赤城,最是忠肝義膽,當然也最好掌控。

“是......”他及時住了嘴,終于在最後關頭沒有落入獵人的陷阱:“是我一人所為,哪有什麽旁人幫助!”陳章一口咬死無人幫助。

可桓槊又怎會相信,桓府上下幾乎可說是固若金湯,人人守口如瓶,管事得他授意管理甚嚴,家中所用奴仆俱是精挑細選來的清白人,陳章身份成謎,又怎能夠混入桓府呢?

唯有一個理由可以解釋,那便是陳章背後還有人在幫他們。

他心中已經隐隐有所猜測,可并沒有證據佐助,且他也不願意去相信自己所猜測的方向。

若真的是那人,靜影和他又是什麽關系呢?

“趁我還有耐心,盡早交代,否則......”他無意與陳章再多做糾纏,只是想盡快弄清楚靜影背後那人的所求,若是尋常倒也還好,若此人真是朝堂中政敵,那麽他的目的便顯而易見了。

魏帝承襲了宇文家多疑多智的血脈,在朝堂上深耕十數年,表面上一幅恭恭敬敬,唯自己馬首是瞻的樣子,其實背地裏不知玩弄了多少手段。

宇文溫所求,他心中最清楚不過。

只是宇文溫最看重的東西,恰巧也是他畢生所追求的,年少時的那些患難與共深情厚誼,終歸也難免走向你死我活,明槍暗箭。

宇文溫如今一意孤行,妄想扶持南陳舊人。

可笑宇文溫以為一個叛國之臣,能與根基盤踞整個魏朝的自己相比嗎?他只不過是在螳臂擋車,自尋死路罷了。

然而桓槊念在那些舊情,也念着天下百姓的歸向,不願與宇文溫計較。他不過是在等宇文溫天不假年的那一日罷了,也算是全了一場君臣之誼。

反正宇文溫這輩子都不會有自己的孩子的,那麽這整個大魏也不會有什麽繼承人。

“他不說,就想辦法讓他說。”桓槊留下這麽一句話便走了,他的時間最是寶貴,可不能浪費在這麽一個人身上。

松奇又傳了信回來,信上說他遍尋陳國舊址,四處明察暗訪都找不到那幅記載了陳國公主姜韻的畫像圖,似乎不知從什麽時候起,那幅畫像圖便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記憶中,沒有一個人知曉它的下落。

事出反常便有妖,不過一幅畫像,竟能生出如此多的波折,桓槊不禁走向了另一個猜想,也許姜韻她并沒有死,而是被人保全了下來。

若當真如此,那麽這位嫡公主,此刻能在哪兒呢?

“大人,陛下請您去北相國寺一趟。”自沈貴妃逝去後,宇文溫便瘋了一樣篤信佛教來生之說,每年要在國庫中撥放大筆款項到北相國寺添作香火,只因北相國寺的高僧了凡和宇文溫說,今生不能相守之人,只要修行圓滿便能感化上蒼,求得來世。

于桓槊看來,這不過是老禿驢們收斂財富的一種手段,可宇文溫卻對此深信不疑,因他是一國之君,桓槊當然也不能公然反對,想來宇文溫能夠多分一點精力在這些瑣事上,那麽便少些時間給自己添堵了,所以桓槊倒也樂見此事。

北相國寺坐落于皇宮西北,門前有禁軍侍衛把守,僧侶坐于大殿,為沈貴妃祈福。

宇文溫見桓槊來了,連忙迎上去,他身子不好,縱然穿着厚重的衣衫也顯得如此單薄,一雙因病而頗顯陰沉的眼睛陡然亮起來,一邊微笑一邊咳嗽:“桓卿來了,快,高僧有話要說。”

他似乎真的,在每況愈下了。

桓槊揚起嘴角,對着宇文溫行了執手禮,問道:“什麽高僧?陛下又信了什麽。”

宇文溫似乎有些難以啓齒,于是給陳內官使了個眼色,陳內官立刻福至心靈,躬身道:“大人,陛下想将今年的沈貴妃祭禮交給桓家來辦。”此話一出,桓槊揚起的嘴角又落了下來。

他要将沈貴妃祭禮交給桓家來辦?若是旁家人,或許還真能高興得樂不着北,可他桓家還真不稀罕這麽一份“榮寵”。誰不知道,往年這祭禮都是由後宮的徐妃來辦,若是桓家來辦,他一個大男人給貴妃作祭顯然很不合适,可桓家既無主母,也無女性長輩,身份夠高的女眷中,唯有思飛一人......

宇文溫是動了思飛的心思了......

他早該有所提防的,宇文溫這般詭計多端,自然不會想着束手就擒,将大好江山拱手讓人,且他近來身子越發不好,當然得想個法子延續大魏江山。

可別人不曉得,桓槊怎會不曉得。宇文溫自幼體弱,太醫早就診斷過他此生子嗣艱難,當年沈貴妃如此受寵,卻也因懷上不該懷的孩子而死于非命。

思飛是決計不可能入宮的......

“陛下知道這要求無理,縱使托了旁人的口來說,它便不無理了麽?”對待魏帝,他向來如此随心所欲,這體弱多病的小皇帝,亦不過是他掌中一塊美玉,需要的時候拿出來堵塞悠悠衆口,不需要的時候便是一塊只能作壁上觀的廢物。

“自她去後,朕夜夜難眠,桓卿你是知道的,朕這身體左不過也就這幾年光景了,前些日子她突然托夢給朕,夢中她淚眼婆娑,可卻說與朕說不出一句話來,朕驚醒後渾身惡汗,直覺恍若親臨,日夜不能寐,于是來到這北相國寺找了高僧解夢,了凡師傅施展了神通,可與地府通靈,說她......受惡鬼折磨,痛不欲生。朕不忍她如此被磋磨,才出此下策,令妹的八字是不可多得的好八字,正能克惡鬼兇煞,倘若她能......”

說到這兒,宇文溫不覺已是淚流滿面。

桓槊原先的疑慮打消了三分,但仍是覺得這事并不簡單。

“思飛的八字并不算太好,陛下若是有什麽需要,臣可以為您尋來更好的。”言下之意,還是不願意讓思飛進宮主持這場祭禮。

“桓大人!沈貴妃當年為何會身故,您總不能忘了啊!她是在桓家去的,因此此劫唯有桓大小姐方能解,陛下顧及君臣之義不願舊事重提惹您不快,可老奴卻不吐不快啊!人人都以為貴妃懷子氣血兩虧,這才難産崩逝,可您是知道真相的,若沒有那場大火,貴妃怎會......說起來,貴妃還是桓小姐的救命恩人呢,您便這麽對待桓小姐的救命恩人嗎?”

當年那場大火,他當然不敢忘。

也許宇文溫便是算準了,他欠沈菀的這份恩情,于是挾恩求報,可無論如何,他都不會讓思飛走沈菀的老路。

他唯一的妹妹,就該金尊玉貴,自由自在,過她想過的生活。

廟宇中佛像森嚴卻慈悲,大殿中只剩下宇文溫和陳內官兩人,宇文溫擡頭直視佛像,将手負在身後,問陳內官:“他會答應嗎?”

陳內官回答道:“他一定會答應的。”

“阿菀,朕又利用了你。惟願來生,不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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