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迷你青梅
冬至過後的第三日,雲遮提筆畫了一副《九九消寒圖》,就挂在鳳姿宮正殿的偏桌後,素梅一枝,清麗雅致。
乘月坐在她專屬的虎頭小繡凳上仰頭望梅,數了數梅花的花瓣兒,煞有其事。
“這梅花瓣兒,染到第幾瓣兒時,就到我生辰了?”
雲遮笑了笑,提筆蘸了丹朱色,暈染了三瓣兒梅瓣邊,那素梅就生了幾分附骨的仙氣兒。
“公主瞧,染到第十四瓣兒上,您的生辰就到了。”
乘月初學數數,站起身湊到了九九消寒圖邊上,仔仔細細地數了數梅花瓣兒,末了小大人似的嘆口氣。
“還要好久好久呢!我都等不及了。”她往木頭坐的小搖馬上坐,把腦袋擱在木馬的短耳朵邊兒,“爹爹不搭理我,只讓我同皇祖母玩兒,可皇祖母沒事就打葉子牌,我又不識幾個字,瞧不懂。”
“您都曠了幾日課了?再不上學,千字文都要還給少師了。”雲遮唠唠叨叨,“翻了年,元善姑娘就進宮侍讀了,她已經認識一千個字了!到時候您可怎麽辦?”
乘月不以為意,滿心的憧憬,“她認字多就認字多呗,我交朋友不看重這個。”
雲遮哭笑不得,笑着蹲在乘月的面前,逗她道,“您愛交什麽樣的朋友?太娘娘給您選了好些個侍讀,就是想讓您多交幾位知心好友,春日快到了,和朋友們在宮苑麗玩一玩,多有趣。”
”蘇元善是一個,驸馬也是一個。“乘月興致勃勃地數掰手指頭算,說到這兒便有些喪氣,”爹爹這幾日也不知道忙些什麽,成日裏見不着,也不能和他談一談驸馬的事。”
小女兒攤攤手,大眼睛忽閃,“天下重要,爹爹的女兒也很重要啊。”
公主生的玉雪可愛,說話時神情嬌憨,每每叫雲遮喜歡的不行,她點着頭,順着公主的話往下說,”是,您很重要,您是紫禁城裏頂頂重要的人。“
乘月就從虎頭小繡凳上站起來,一陣兒風似的沖出鳳姿宮。
“走,去仁壽宮要飯去。”
雲遮一邊兒笑,一邊拿了軟裘追上去,“哪兒有您這麽說話的,回頭進了仁壽宮,仔細太娘娘念叨您。”
Advertisement
今日是個大晴天,日頭挂的高高的,乘月也不乘她的專屬小鸾車,只在宮苑裏橫沖直撞,沒一時就進了仁壽宮。
太娘娘在宮院裏練太極劍,正平心靜氣的時候,便見一個雪團子拐進了影壁,滾進了她的懷裏。
太娘娘喔唷唷了幾句,把乘月抱在懷裏左瞧右看,“跑什麽跑,都熱出汗了……”
她就喚人拿棉巾,自己上手給乘月擦額頭上的細汗,”一大清早的,就往鳳姿宮裏跑,這會兒晌午了,肚子餓了?“
乘月就嚷嚷着叫人給她拿芝麻卷吃,接着在太娘娘懷裏蹭了蹭。
”祖母啊,爹爹這幾日做什麽呢?我回回去找他,回回撲空,我有頂頂重要的事兒同他說呢!“
太娘娘就牽住她的手,慢慢往殿裏走,“你爹爹忙着理政啊,中原、北境、南域,還有津門的海運,哪一樣不要他操心,哪一樣不要他定奪?話又說回來,你小小人兒一個,成日裏就只管吃喝玩就是,能有什麽重要的事兒找你皇父?”
“重要!十分的重要。”乘月捉着太娘娘的手,把她請上了寶座,自己則趴在她的膝上,人認認真真地同太娘娘說,“我想同爹爹談一談驸馬的事兒。”
太娘娘聞言笑得險些背過氣去,“好好好,你看上哪一家了,皇祖母給你做主。”她笑着點點孫女兒的鼻尖兒,哄她,“再過幾日就是你的生辰,到時候叫驸馬來吃酒。”
“我是小孩兒,不能吃酒!”乘月認認真真地說,接着又同太娘娘仔細描繪驸馬的模樣,“個兒高高的,鼻梁也高高的,眼睛亮亮的……”
“是靖國公家裏的孩子,他的娘親又溫柔又美麗,頭發梳得很好看,上頭還戴了一朵重瓣的山茶花。她說話的聲音也好聽,手指甲塗了朱櫻色的蔻丹……我覺得她很适合做我娘。”
太娘娘喜的合不攏嘴,把孫女兒摟在懷裏頭,“倘或真成了親家,那哪兒是你娘啊,該是婆母才是。”
她最是知道靖國公一家子的,祖上随着高祖皇帝開天辟地、鑄造大粱,乃是世代的簪纓世家,有功一族。
“去給靖國公府下帖子,叫驸馬臘月十八來吃公主的生辰宴。”
太娘娘吩咐下去,乘月立時就高興起來,跳下了祖母的膝蓋,拿芝麻卷吃:“再請蘇元善來,我要領她去瞧兔兒山的山茶花。”
太娘娘的懿旨随着晚間的飛雪一道兒,落在了靖國公府裏。
白清梧把自家夫君送往北境去,這一廂還在感慨夫君寂寥又蒼涼的背影,轉回頭就張羅起一大家子,聚在一塊兒吃鍋子。
老夫人羅氏領着二房、三房的兩個兒媳婦吃養生的花膠雞火鍋,白清梧混在孩子堆裏,領着孩子們吃牛油麻辣鍋,整個飯廳裏頭熱火火,喧鬧又喜慶。
待門房過來通禀,只說宮裏的天使帶了太娘娘的懿旨來,白清梧還未及領着全家人站起身接旨,天使卻笑着走進來,叫衆人落座,只說傳幾句話便走。
“臘月□□寒那一日,是鎮國公主的生辰,太娘娘說了,請驸馬爺去宮裏吃酒。”
天使傳了口谕便走了,只留下一封懿旨并一屋子面面相觑的人。
羅老夫人驚得筷子都掉了,拍着大腿奇道:“這懿旨莫不是傳錯了地兒?咱們公府哪裏來的驸馬?”
更遑論鎮國公主如今還不到六歲,又是陛下千寵萬愛的掌上明珠,突然就從哪裏冒出來一個驸馬,還在她們靖國公府裏?
一定是哪裏出了錯。
羅老夫人忙叫人去追天使,一邊篤定地望向了大兒媳白清梧,卻見大兒媳蹙着眉,緩緩地把視線落在了世子顧景星身上。
安靜的少年吃個火鍋都正襟危坐,察覺到母親的注視,擱在白瓷碗邊的手指輕動一下,細微的無措。
羅老夫人追着問白清梧,“你瞧星兒做什麽?莫不是……”
白清梧思量着,倏忽想到那一只金鴨小手爐,立時就恍然大悟起來,這便站起身,繞到自家兒子的身邊,上下打量。
人家家九歲的孩子,正是狗都嫌的年紀,自家這個大兒子,卻沉靜少言,打小不要她操心,每日裏晨起練武,接着去在太學讀書,午後小睡一時,下午回家便在花園子裏擺弄他的泥人小兵,無趣無聊至極,竟然能被那般可愛又可親的公主殿下瞧中?
想到公主的團團臉,白清梧的心一下兒就軟乎了,她第一時間接受了這個喜訊,從善如流地拍了拍顧景星的肩。
”既是公主傳召,你就當回事放在心上。”她想了想,“家裏為你備禮,你只管練習如何笑就好。”
小小少年垂睫不語,好一時才啓言:“太學有課,孩兒無暇。”
母子倆一問一答自然流暢,飯廳上下人人眼前的鍋子都不香了,二夫人紀氏、三夫人袁氏一起嚷了起來。
“這是怎麽回事?入宮一趟,竟領了件赤金坎肩?”
“這下好了!星兒做了驸馬爺,便不用上北境吃風飲露去了”
靖國公府三代男丁皆從軍,此時不光靖國公顧長夙在北境守邊,靖國公府的二老爺顧長風、顧長庚皆在軍中為國效力,故而三夫人這句話,倒是真的為顧景星高興——畢竟戰場上刀槍無眼,生死由天,倘或有旁的路可以走,自然是頂頂好事。
說者無心,聽者卻有意,靖國公世子顧景星倏忽站起身,少年人瘦削挺拔的身板站直了,像一株雪夜孤清的松。
“孩兒尚有功課要做,祖母、母親、二位嬸母,少陪了。”
他颔首,轉身離席,恰在此時,那方才被差去問天使的小厮奔回來,在門前奏報道:“是世子爺!驸馬爺就是世子爺!”
一語落地,滿廳的親眷向那院中看,靖國公府的世子顧景星踩過從青玉磚上落下的月影,半分停頓都沒有,很快地離開了。
嗐,這小天煞孤星。
白清梧無言地轉過頭,招呼着孩子們繼續吃不要停,這便坐到了羅老夫人同兩個妯娌之間,敘起方才的事來,自有一番考量分析不提。
自從得了太娘娘口谕之後,乘月就無比期盼起來臘月十八的生辰來。
那一日是小寒,該是整個冬季最冷的一日。從前小的時候,乘月依稀記得都是在鳳姿宮裏吃酒,今年她六歲了,有了自己的主意,便想要去兔兒山的琉璃房子過生辰。
兔兒山在仁壽宮以西,穿過一道清虛門,便能瞧見銅甕水簾、玲珑山石。因乘月愛瞧重瓣的各色山茶花兒,陛下便為她在兔兒山專辟了一塊兒苗圃,建了個琉璃房子,專在裏頭養些珍稀花草。
到了臘月十八頭一天的晚上,乘月高興的睡不成,打發人往養心殿裏問了好幾次,想同爹爹說說話,一直等到月上了中天,都沒等來爹爹回來的信兒,乘月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日晨曦染上窗紙,乘月醒了,貓兒似的伸了伸懶腰,再一睜眼,太娘娘溫慈的眼睛望着她,“小雪兔啊,那一年下着大雪,你娘疼了一天一夜,祖母急得直拜菩薩,到了天光一亮,裏頭就把你給抱出來給我瞧,哎呀,祖母抱着你啊,望着你的小魚嘴,可太招人疼了。”
乘月嗷嗚一聲,美滋滋地拱進了太娘娘的懷裏頭撒嬌,“那我爹爹呢,他抱我了麽?”
“你皇父啊,頭一個就奔進了殿裏瞧你娘,哪兒顧得上瞧你呢!”太娘娘笑着應她,再低頭一瞧乘月,她在太娘娘懷裏不滿意:“爹爹可真不疼我,今兒可是我生辰,他都不來瞧我。”
太娘娘揉了揉乘月的發,笑着寬慰她,“朝政上出了頂頂重要的事,你皇父昨兒一宿沒睡,領着臣工出宮去了。”
乘月聞言,大眼睛一下子就蓄滿了淚,昨夜等爹爹不回的委屈伴随着失望,一股腦地發散出來。
“我才是最重要的呀,我也很重要啊。”
乘月抽抽噎噎地哭,她今日才滿六歲,才不懂什麽廟堂天下,她只知道今兒是她六歲的生辰,爹爹卻不來,簡直是太讓她傷心了。
太娘娘瞧着她哭,這下可心疼壞了,一時間仁壽宮裏上上下下全來哄她,到末了,雲遮給乘月換上了今日的新衣裙,她才好些。
到了暮色四降時,小鸾車載着乘月往兔兒山去,坐進了琉璃房子,同鎮北侯府的蘇元善見了面,乘月的心情便又高興起來。
蘇元善是鎮北侯府的大姑娘,她爹爹是平叛南域的功臣,如今駐守在雁門關,她如今雖才整七歲,可會養花的才名已滿了整個帝京。
她是個極秀雅的小姑娘,一笑眼睛就會彎成月牙,說話時候先想一下才開口,聲音也溫溫柔柔的,她不是頭一次進宮了,可這一回是單獨赴公主的生辰宴,見到了乘月,還是有些緊張。
乘月卻很喜歡她,同她甫一見面就拉起了手,沒一時就頭碰着頭去研究玻璃房子裏的山茶花去了。
這次是小孩子們的聚會,除了蘇元善以外,太娘娘還請了年後要來侍讀的宗親,全是些七八歲的孩子,雖只六個人,卻仍吵得太娘娘腦仁兒疼,她将流離房子讓給了猴兒們,自己個兒回仁壽宮裏呆着去了。
因是借着乘月生辰的由頭,想給她找些玩伴一道兒玩耍,故而在酒席也不似尋常一般正兒八經地擺了幾桌,而是拼了五張長桌,上頭擺了各色吃食,南邊的點心北邊的糕,再有炸的酥酥的藕丸子肉丸子小炸魚,還有各式各樣的小零嘴,花花綠綠的饴糖,孩子們圍着乘月說話,倒顧不上吃了。
孩子們的交際簡單而純質,人人都帶了禮物,堆疊在一塊,寧王家的小縣主江盛雲托着腮問,“人都到齊了麽?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