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史無前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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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後,早朝,奉天殿。
老信王陳勇喪事已畢,陳羲玄卸了孝服,漆黑的墨發整齊的高攏在頭頂,戴了鑲嵌了銀色貓眼石镂空蘭花紋的銀冠,身着天青色窄袖長衫,衣領袖口用銀絲線繡了繁複的雲團紋圖案,腰間圍了條白色綴了羊脂玉的錦帶,腳蹬一雙雪青色勾了銀邊的踏雲靴,整個人宛如芝蘭玉樹,姿容俊秀華美,将身上佩戴的飛景劍交給門口的侍從,雖是第一次入朝堂,卻是不卑不亢,從容不迫。
他面上帶着淡漠疏離的表情,也不主動和其他大臣打招呼,但若有人向他禮讓,他也會謙卑的回禮,只是一句話也不說。
他人只道他喪父心情低落,不願與他人交往,倒也沒有勉強他。
陳羲玄看向一旁,似無意的瞥了一個叫高齊的大臣一眼。
高齊是老信王陳勇的至交,看到陳羲玄的眼神,早已心知肚明,沖他微微點頭,又把目光投向與他站同排的五六位大臣身上。
老信王陳勇的死,讓高齊等人不免升起兔死狗烹之感,若再等下去,不知那荒淫無道的皇帝陸明領,下一步會将他手中的劍鋒指向他們其中的誰,又或者陳勇只是一個開頭,與其被皇帝慢慢瓦解,每天過得如履薄冰,倒不如聽從陳羲玄的號召,先下手為強。
陳羲玄又向大門邊看了一眼,那裏有一衆自己暗地裏聯絡好,準備随時倒戈皇帝的侍衛,他慢慢看向那空蕩蕩的金紋龍椅——陸明領貪戀美人早朝經常遲到,這已經不是個新聞,他可以等。
對,他等着陸明領被死亡的利爪撕裂咽喉,被命運的車輪狠狠的碾壓的支離破碎!
陳羲玄一雙鳳眸漸漸充了血,他心頭怦怦直跳,他察覺到自己的異樣,趕緊阖眸,深深呼吸,用力的壓制住這複雜激動的情緒。
皇帝陸明領此時打着呵欠,眼睛下方是縱欲過度的青色陰影,在年輕時他也是個英朗風發的青年,可惜做了皇帝後,被酒色掏空了身體,被猜疑控制了靈魂,才剛到五十,已經衰老的好似七十歲老翁,只見他整個人軟綿綿的,腳下像踩了棉花,雖然只是一只手搭在太監的手臂上,實際上整個人的重量都挂在了那太監的身上,被太監攙扶着坐在了龍椅上。
陸明領坐定後,又打了個呵欠,突然低頭聞了聞自己的衣服,一皺眉,反手就給了剛才攙扶他的太監一巴掌:“朕問你朕身上有沒有怪味,你非說沒有,可朕就覺得有!你鼻子瞎了嗎!”
太監叫鄭文,挨了一巴掌後,也不敢捂臉,只是露出谄媚之色,讨好的對陸明領說:“真的沒有味道,陛下可能是沒睡好的緣故。”
鄭文剛說完,臉上又狠狠的被陸明領掴了一掌,臉頰頓時腫脹起來,他也不出聲,只是悄悄的看了陳羲玄一眼。
陳羲玄默默站着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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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奴才,跟沒睡好有什麽關系,還不如狗的鼻子靈……”陸明領兩巴掌打出去,竟累的氣喘籲籲,也不覺得自己的話有沒有把自己給罵進去,只是勉強坐直了身體,還未開口,渾濁的雙眼突然瞪圓,不敢相信又極度震驚的看着大門口。
只見一頭黑色的體型壯碩的巨型野豬沖入朝堂,後面緊跟着兩只體型彪悍的的不知是狼是狗的動物,此時三個動物齊刷刷的瞪向陸明領,猩紅的眼睛滿是兇狠之色,竟齊齊竄向他。
陸明領大驚之下險些尿了褲子,整個人都吓傻了,直到一旁的皇家親衛們沖出,将他團團圍住,他才感覺自己剛要離體的靈魂才勉強的回歸本體。
“保護陛下!”陳羲玄此時突然發出一聲厲喝,頓時從門外沖入幾十個侍衛,紛擁向陸明領外圍的親衛,将他們擋在裏面。
親衛們感到很奇怪,他們明明就抽刀準備砍死那三個畜生,卻被這些眼生的侍衛擋了道,竟還有一些侍衛在暗地裏拉扯他們,将他們拽離皇帝的身邊,紛紛感到莫名其妙,還沒反應過來,就又見那三個畜生呲着牙噴着白氣,沖向陸明領,把個陸明領吓得嗷的一聲抱頭鼠竄,看來人的潛能真的需要外界的刺激才能爆發,剛才還虛軟無力的皇帝,此刻竟像一只靈活的老鼠一般四處逃竄。
底下的大臣們也都慌了,正在四處躲避。
高齊看到陸明領向自己跑來,突然伸腿一絆,将其絆倒在地,卻被一旁吓的直哆嗦的奸臣魏嘉豪看了個明白。
魏嘉豪雖然最擅長溜須拍馬阿谀奉承,但若是一般只知道讨好皇帝不知變通的大臣,也就做不到他如今相國的位置,他小眼睛一轉,也就回過味來,不可置信的指着高齊,吼道:
“高齊,你敢謀反?”
“魏大人,慎言啊。”
魏嘉豪聽到近在咫尺的聲音,突然一愣,看向不知何時站在自己身旁的信王陳羲玄——原來,這裏面還有他的事?
魏嘉豪看向皇家親衛,被一衆侍衛擠兌的施展不開,陸明領被三只畜生追的屁滾尿流的瞎跑,他看着向他一步步慢慢逼近的陳羲玄,突然明白了。
陷害老信王陳勇,魏嘉豪自知功不可沒,只是不知道陳羲玄了解多少,但若在今日這麽不明不白的被陳羲玄暗殺了,只怕會被他們日後衆口一詞,說他堂堂相國在野豬和野狗的偷襲中,不小心被誤殺致死,也忒難看了。
正在他想着陰招的時候,突然見一張大網,将三個畜生一把罩住,魏嘉豪登時大喜。
陳羲玄見狀狠狠的皺起了眉頭,高齊等人也沉了臉。
躲在大門後的風素心看着眼前亂糟糟的一切驚的目瞪口呆——她十日前在靈堂向陳羲玄獻計,借一頭暴起的野豬,趁亂将老皇帝傷了囚禁起來,聽的陳羲玄嘴角直抽搐,可沒想到陳羲玄舉一反三竟然又找了兩條野狗做幫手,可卻沒想到這三頭畜生這麽快就被人抓住了。
她也是在冷宮裏等的心焦,今日偷溜出來看看,卻正好趕上這場暴動。
魏嘉豪扶了扶歪了的官帽,看向一旁被皇家親衛扶着癱做一團的陸明領,瞪了眼陳羲玄和高齊,拱手向陸明領大聲喊道:
“陛下,信王和高齊謀反!請陛下仔細調查!”
朝堂死一般的寂靜。
“魏大人,你說我和高大人派了一頭豬和兩條狗謀反?虧您想的出來。”陳羲玄也不慌張,嗤笑了一聲,道。
此番敬元公主的計策真是高明,可以輕而易舉的忽悠過去——是啊,縱觀歷代帝皇起兵造反,漫長的山河歲月中,誰用過畜生造反?成功了固然好,失敗了亦可全身而退。
想起風素心,陳羲玄嘴角不由得勾起。
衆臣你看我我看你,都點頭稱是。
“是啊魏大人,”高齊挑眉看他:“這麽多人你不指認,為何單單說我與信王?莫非你對我倆有意見?”
“我親眼看到你伸腿絆倒了陛下!”魏嘉豪喝道。
“胡說!分明是你絆倒了陛下!”高齊喝道。
“對!”
“臣也看到了!”
“是的,就是魏嘉豪!”
“沒錯!”
魏嘉豪看着四周向他投來的無數明槍暗箭,連皇帝看向他的眼神都帶了懷疑,于是徹底驚呆了——他雖被那三頭畜生驚的六神無主,但他縱橫朝堂多年,靜下來一想,才發現自己着實不該當這出頭鳥,眼珠一轉,登時痛哭流涕的喊:
“陛下啊,老臣實在冤枉啊!陛下不信老臣,老臣以死以證清白!”
魏嘉豪喊罷,一頭撞向一旁的柱子,砰的一聲後,倒在地上一動也不動。
他的門生見狀,猛的沖了過來,看到自家老師只不過頭頂被撞了個包,怎麽如同死了一般?正想哀嚎,卻被魏嘉豪暗暗的掐了下他的大腿。
門生頓時心知肚明,眼光一陣閃爍,趕緊哭喊:“魏大人死了!魏大人死了!”
衆臣一片嘩然。
“查,去查!”陸明領已經尿了褲子,但他故作鎮定,只是手還是忍不住的直哆嗦,指着被網罩住正在拼死掙紮的三個畜生,憤恨吼道:“查這三個鬼東西,到底是怎麽沖進大殿的?!”
陳羲玄靜靜看着陸明領——他已經買通了陸明領身邊的太監,在陸明領的龍袍上抹了吸引野豬野狗的秘藥,所以這三頭畜生才會直沖陸明領而去。
有侍衛領命飛快下去調查,風素心見狀趕緊把身體緊緊貼在門口,才沒有被剛沖出去的侍衛發現。
過了一會兒,侍衛又飛快的跑了回來,拱手向陸明領道:“回陛下,這是外省進貢的野味,今日剛扛去禦膳房,不知怎麽突然發狂奔了出去,就……”
陳羲玄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說話的侍衛身上,暗暗從腰間錦帶中,快速用食指和中指夾出一個薄如蟬翼的刀片,手指一抖,刀片飛向網兜将其劃出一道口子,那三頭畜生正在拼死掙紮,力氣之大一下子将網兜掙裂,又咆哮着向陸明領沖去。
剛剛恢複點冷靜的大臣們又都亂做一團。
陸明領剛放進肚子裏的心又猛的蹦到嗓子眼,一口氣沒上來,只覺得半面身子突然麻木不能動了,口內唾液也控住不住的淌了下來。
他給吓中風了,是的,已經徹底癱瘓了,衆臣紛紛上前,有些大臣略懂岐黃之術,也确定了他的症狀。
魏嘉豪本來在裝死,卻仍是豎着耳朵聽所有的動靜,突聽三頭畜生掙脫束縛,心中大驚——這野豬和野狗才不管你假死不假死,照樣拱你咬你不耽誤啊!
于是他嗷的一聲跳了起來,在衆人震驚的目光下就往門口跑,卻與正探頭看裏面熱鬧的風素心打了個照面。
就在此時,正在四處找她的劉姑姑看到了她的背影,正高喊着她:“公主!公主!”
風素心猛的一陣煩躁——這個劉姑姑,真是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刁奴!
劉姑姑這才看到朝堂內亂糟糟的狀況,吃了驚吓的同時一縮脖子,腳底抹油般的快速溜了。
魏嘉豪聽到喊聲,自然而然的聯想到皇帝唯一的在冷宮裏長大的女兒——陸敬元。
“你是敬元公主?”魏嘉豪下意識的喊出。
“如今陛下重病,國不可一日無君,敬元公主乃陛下唯一子嗣,當立敬元為帝!”高齊突然高喊。
陳羲玄沒有将今日準備謀反一事告訴風素心,就是不想讓她涉險,想為她鋪好路待一切穩妥後直接輔佐她登基,卻見高齊突兀的喊了出來,又看到她正站在門口,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于是暗暗示意侍衛将三頭畜生制服,又趕緊向風素心跪下,口中大聲附和:
“恭迎敬元公主登基為皇!”
其他與陳羲玄一派的大臣們,見信王都帶頭跪了,于是齊刷刷沖風素心跪拜,口內也山呼萬歲。
高齊也跪了下來。
風素心無法,只好硬着頭皮,裝作拉風酷炫的模樣,沉着臉慢慢踏步而入,直逼陸明領而去。
陸明領第一次見到自己的女兒,卻是在這樣一個光景下,他又看了眼在朝堂鬧騰半天的三頭畜生,眼下卻被信王手下的侍衛輕易制服了,後知後覺的明白了——今天就是謀朝篡位吶,真是好計謀啊!滴水不漏啊!
“父皇,初次見面,你好啊。”風素心居高臨下看着癱在地上的陸明領,淺淺一笑,一襲紅裙,明媚如朝陽下盛開璀璨的帝女之花。
陸明領哆嗦一張口,也只是流淌下更多的口水。
風素心嫌惡的撇過頭,看着侍衛們将陸明領的親信大臣紛紛押倒在地。
“你們,你們不能動我,我可是,可是皇後娘娘表妹堂兄的姐姐的親弟弟!”被侍衛鉗箍住的魏嘉豪跪在地上嘶吼着。
衆臣垂手而立,沒有一個人搭理他。
風素心覺得此刻應該是她說話的時候了,只見她沖魏嘉豪冷冷一笑,指了指被制服在地的一條野狗,道:
“你知道它是誰嗎?”
魏嘉豪不明所以的看着她。
衆臣也略懵,全部都在洗耳恭聽。
只聽風素心繼續喊道:“它可是天界二郎神座下哮天犬表妹堂兄的姐姐的親弟弟!”
衆臣一個趔趄,又趕緊紛紛站穩身形。
陳羲玄看着她,胸膛不住的震動,像是在忍笑。
魏嘉豪瞪着她,噗的噴出一口鮮血,猛的倒在地上,這回是真的死了,還是給氣死的。
“迷門某法,抖不黑真些體面……”陸明領突然流着哈喇子開口了。
他說的含糊,衆臣又離得遠,自然沒聽清,風素心卻聽懂了——他是說,你們謀反,都不給朕些體面。
好吧,估計他是第一個史無前例的被人派被豬和狗篡位成功的窩囊廢皇帝了,可又怨的了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