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嫁給我
她手中的瓷杯一滞, 連帶着撒出幾滴酒水,落在杏色坦領羅衫上,暈出深色的點子。
她沒有為自己的失态擔憂, 畢竟對面坐着的文柳兒更甚。
她眉頭緊鎖, 滿臉難堪,欲言又止。
當然, 她相信自己也是這幅表情, 在座的所有人都是這幅表情,除了薛谌本人。
他好像還挺驕傲的。
雖然兩朝風氣十分開放,但也無男人在人多的場合公開自己的私密之事。
她一時間不知道薛谌是真的瘋了,還有故意裝瘋賣傻, 亦或二者皆有。
明明在來這落棠院赴宴的起碼有十幾個人,但現在卻鴉雀無聲,落針可聞,還是有個耐不住尴尬的,化所有人的難堪為動力, 試圖打圓場:“公子可真會開玩笑……呵呵。”
他連連貫的笑聲都發不出來,像硬生生将笑容幹說了出來。
“你看我像在與你說笑?”薛谌支起身子, 摸上腰帶:“要不你品一下?”
那人讪笑, 眼神游離到天際間, 不想看人發瘋:“嗯嗯嗯,公子這就不必了。”
啊,行了!他可不想長針眼啊!
懷玉還看見那名本來坐在他身邊的崔二小姐, 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挪動她的位置, 看似一刻都不想在他身旁呆着了。
“薛谌。”老夫人還是多吃了幾十年的飯, 最終也是緩和過來, 冷冷地掃向他:“去祠堂跪着!”
薛谌聳了聳肩, 未在說什麽,毫不留戀地站起身走了。
好在他走了之後,那令人窒息的氣氛沒有持續太久,士族大家都懂得如何虛與委蛇,無人再提及薛谌那段荒唐話,但懷玉明白,不會再有人想跟薛谌結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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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宴結束後,那文柳兒還用那種同情憐憫的目光看了一會懷玉,還是那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最終什麽都沒說,甩袖離去。
懷玉十分困惑,還沒等人走,就瞪了回去。
幹嘛呀真是!
不一會,一向不與她親近的小嫆居然主動親近過來,神情躲閃,支支吾吾地紅這個臉。
“如果你要說的事與薛谌有關,那就說吧。”
雖然她實在不想與她談論男人的私密事,但她還是略有曉得的,宮中禮數嚴苛,但她會讓信得過的宮婢帶一些話本回來,偶爾摻雜着一些世人所說的不入流的話本,這也造就了她有些早熟,談及這方面的事,也就沒那麽害羞了。
畢竟她是公主嘛,做公主就要與衆不同!
“表哥那事,你可知?”
“你認為我會知?”懷玉滿目疑惑,怎麽,在她心裏薛谌那厮能動不動與她說這些?
“當然不是,我的意思是,你怎麽看待這件事呢?”小嫆不好意思地笑了,言語中竟有幾分巴結之意。
她怎麽看待?她怎麽看不舉的也不是她啊!
關她屁事呢!
但畢竟她還在寄人籬下,懷玉認為還是先敷衍上:“我認為,不然先試試謹遵醫囑?”
小嫆悶悶地哦了一聲,拍了拍懷玉的肩膀,沉重地說:“表哥被奶奶罰了,等到表哥回了,安慰一下表哥吧,表哥也是可憐人。”
懷玉也不知道為何,薛谌語出驚人之後,居然是讓她來擔當中間人的角色,之前她們可權當她是空氣,成天想着怎麽把她從府上趕出去。
她不知道薛谌要被罰多久的跪,晚膳時,老夫人面色陰沉,就老夫人說一不二的性子,誰都不敢多少一句話,不過一會,她先放了玉箸,渾濁的眼球望向末席的懷玉:“虞姑娘,明日我讓賬房給你拿一些銀兩,你來府上也有一段時日了,再怎麽說,也不能苛待了你。”
懷玉應下了,她心裏隐約認為老夫人在打什麽主意,并且在午夜時分看到薛谌那張不甚讨喜的臭臉時得到了證實。
而且這厮是等到她都解衣欲睡地時候一屁股坐在她的拔步床上,十分不憐香惜玉地怼她的肩膀:“虞懷玉,別睡了,醒醒,有話跟你說。”
雖然他們之間沒少有肌膚之親,不對,不可這麽說,好像是她真被他看了個全部似的——只是迫于無奈下,他們無可奈可地“報團取暖”罷了。
懷玉一個機靈起了身,看着薛谌用沉郁地要滴水的表情,揉着他的兩膝,嘴裏還絮叨着老夫人的不是。
“你有什麽話就不能明天說,非要現在說?”懷玉指着窗棂外漆黑一片的天色,早就無了困意,“你這是什麽臭毛病,好霸道!”
薛谌毫無形象地打了個哈欠,“如果不今天說,明天你肯定就要壞事。”
“現在可是在張府呢!你不能這樣!”她不依不饒,保衛着她作為女子最後的底線,還抱着被褥沖屋外大喊,“就沒人攔着他嗎?!”
“他們不會阻止我出入的,他們巴不得我來呢。”
“為什麽啊?你們張氏莫不是都瘋了,那些禮義廉恥都被吃了嗎?”她快忘了,薛谌是什麽人啊,禮義廉恥在早就被他吞肚子裏去了。
可薛谌一副不為所動的模樣。
月色如冷徹的水,将他棱角分明的臉龐照的稍許柔和。
懷玉咬牙切齒:“腌臜貨!”
薛谌聽着,知留給她一個側身:“嗯。”
她真佩服薛谌的定力,秀麗的小臉因為憤怒而有些猙獰,她以為薛谌沒聽見,便伸出手指戳他的肩膀,示意他注意她這團怒火:“下流胚!”
“我聽着呢。”
懷玉舉起荞麥枕頭:“你個閹人!”
薛谌終于回頭:“過分了啊,虞懷玉。”
“你都承認你陰萎不能了,還不能讓我罵幾句了?”懷玉改為抱着枕頭,說話間帶着些許幸災樂禍,轉而馬上憂愁起來:“我看你身體不行,惹怒了老夫人,我們會不會明天就被趕出去?”
一想到晚膳時,老夫人要讓賬房給她些銀兩,這份擔憂更甚。
“別理他們,我就是她一外孫,她兒子那麽多,不都要給張氏開枝散葉?他們管天管地還管老子舉不舉,是不是太多事了?”
懷玉看到他不耐的神情,本來還沒罵夠,心一下又軟了起來,畢竟作為一個男人,不舉一定是非常難以啓齒的事情,他還算瘋的比較勇敢的,至少沒讓那崔二小姐守活寡不是嗎?
她是不是該安慰他一下,雖然這厮半夜闖進來,不過他也做不了什麽了吧!
懷玉糾結着,愣是沒把“沒關系就算不能人道你也很厲害了”這句話說出口,只是拍着肩膀說:“呃,勇于直面自己的短處,這是你的長處啊!”
薛谌看着她一副憋悶的表情,扯出嘲諷地笑:“看起來你在這方面比我還要懂行啊,虞懷玉,我變成這樣還不得怪你?”
“你怕是真的失心瘋了,你自己身體的問題,怎麽要怪上我了?”懷玉覺得他好煩吶,怎麽什麽都往她身上甩呢?
“那是自然,本來我也與正常人無異,你不記得之前怎麽對我的嗎?我們第一次見面,你可是惡狠狠地往我身上踢了一腳。”薛谌雙手撐着床沿,身子稍稍向後靠,墨發滑落在床上,慵懶十足。
要追溯到那時候起嗎?她當時确實是因為薛谌大發雷霆,本來打算偷偷去看一面,不成想發成了那樣的事,她一國公主,怎會忍着?
那當然是當機立斷一腳踢了上去!
不過她怎麽記得,她也就踢到了大腿……?
她狡辯:“那是大腿吧!”
薛谌十分嚴肅:“踢到了。”
“沒有吧!”
“就是踢到了。”
懷玉當然記不住了,踢了就踢了,還記得踢到哪裏?她有些心虛,不想對上薛谌的目光,原來千古罪人竟是她自己。
“那怎麽辦,你要是尋仇,我也不能給你踢的,你踢我一腳我就沒命了。”懷玉抱着枕頭,好似薛谌現在大半夜來找她真的是要給她來一腳一樣。
“又癔症了?我不打女人。所以我是來找你商量正經事的。”薛谌不容置疑地将懷玉懷中的枕頭搶走,後者還依依不舍,幾番反抗無果後,又用被褥将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生怕薛谌突然襲擊。
“什麽事?”
“現在可以萬無一失地嫁給我了,虞懷玉。”薛谌懶散地躺在空出一半來的拔步床上,他出身名門,卻無任何名門該有的禮節,仿佛什麽都制約不了他,他只把那些繁文缛節當作廢話,但他仿佛又什麽都懂,一切盡在掌控,薛谌應是,不是不能而是不想罷了。
懷玉認為,薛侯爺真是太過縱容他了,不然,真不知道是如何養成了這樣的性子,也虧是她現在這副德行,才能忍受他這樣的人。
忽然,懷玉腦海中剎那間閃過了太多畫面——薛谌确實步下了種種,從開始說娶她,到同意老夫人的提議,到今日的語出驚人,最後再到張家對她的微妙态度,無非就是讓她真的成為他的妻。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
可薛谌為何要這般做?自曝隐疾,對他有好處嗎?
“有什麽條件嗎?”
“條件?”薛谌輕蔑地瞄了一眼她,“你有什麽值得我要的?財富,德行?還是身子?”
懷玉咧嘴笑了一聲,虎牙尖尖:“你也不能啊。”
“別幸災樂禍啊虞懷玉,以後有你受的。”薛谌翻了個身,語氣染上些哀涼,“我已經仁至義盡,虞懷玉,你就這樣嫁給我,也不算委屈了你,之後在張家安生下來吧,他們不會對你多差。這也是你最好的結局了。”
“你救了我,我給了你歇腳點,我們兩清了。”
“我……”
懷玉剛想說,最好的結局?他能看穿她的命運嗎?
還有,你是真的要離開?
明明是皆大歡喜的策略,甚至她不用付出一分一毫,怎麽還,有點讓人傷感呢?
只是她的話還沒說出口,身邊人就只剩輕輕地呼吸聲了。
看他十分疲憊,就這樣随意躺在拔步床上,連外袍都沒脫,就這樣閉眼睡過去。
懷玉看着眨眼之間就昏睡過去的人,篤定了他一定腎虧陰虛。
薛谌只是為了報答她而已,她覺得,他說的一定是真的。
畢竟男人怎麽會拿這種事說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