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彈琴
“年紀大了就是不行。”關明宇吐吐舌頭,趁周文要打前,拉着言野和鄒翔遁走。
他們那兒的書店最多兩層,書也不齊全,還經常缺貨。
不像市裏,整個書店都有七層樓,工具書、小說、休閑書籍、文學期刊,一應俱全。
一進書店,關明宇就沖到漫畫區,找到最新一期《海賊王》,正準備坐下悶頭詳讀,擡頭看到言野興趣缺缺的臉。
“您二老自己幽會去,我就在這兒看,走的時候來叫我就行。”關明宇話沒說完頭又埋了回去。
言野不客氣,直接分道揚镳,上了三樓。鄒翔跟屁蟲似的,言野走哪兒他跟到哪兒,言野翻什麽書,他就拿旁邊那本。
“你手上拿的那本挺不錯的,題型多,可以做做。”言野挑眉。
“行,我回去做了你給我改。”鄒翔蹭鼻子上臉。
“你想得挺美。”言野冷漠,“沒時間!”
鄒翔拿着卷子,也沒放回去。
他仿佛跟言野杠上,言野選什麽書,他照單全收。
言野惡從膽邊生,一股腦抓了厚厚一沓卷子,五花八門的,五三也有,黃岡也有,還有名師預測題,前幾年高考出題的老師出的模拟題。
旁邊買書的學生都驚了,言野鄒翔兩人的形象驟然高大,在他們心裏不亞于神仙鬥法。
“我說,你要是買回去不做完,我就跟劉主任告狀。”言野瞥了鄒翔手上的一大堆卷子風涼地說。
“做不完我抄答案。”鄒翔說。
言野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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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面前的收銀臺在電梯口,前面有個學生家長,不知發生了什麽口角,正在破口大罵,直接把收銀速度給罵癱瘓了。
鄒翔用小指勾了勾言野的袖子,“那邊好像有個收銀臺沒什麽人。”
趁其他排隊的人還沒反應過來,兩人趕緊往人少的那邊去。
人少,但還是有。
排他們身後一妹子,鄒翔結賬她盯着,鄒翔裝書她盯着,鄒翔提着兩大袋往言野身邊走,她還是盯着,并且臉上的笑容越發詭異。
鄒翔對她的目光熟視無睹,言野反而渾身發毛。
這眼神,他熟悉。
這是映日橋上那兩個丫頭的同類。
“走走走。”言野催促道。
這時旁邊的琴行傳來一陣鋼琴聲,好些人都停下匆匆的腳步。琴行門口的試彈鋼琴上坐着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她奏響第一個音符時,大家的視線就聚了過來。
一開始是密集的顫音,像風帶着樹葉從白雲下的牧場上盤旋,風帶着樹葉飄向遠方,一節漂亮的分解和弦,是一串珍珠落下。音符開始上下起伏,像霧撒在森林,雨滴敲在瓦片,像宮廷晚宴上的圓舞曲。
“人生的旋轉木馬。”言野的目光落在那架試彈鋼琴上。
黑色的鋼琴,曾經他家也有一臺。言恒自诩是個落難民間的藝術家,言野小的時候,最愛做的事情就是爬在那臺黑色的鋼琴上,用巴掌把黑白琴鍵打得乓乓作響。
每當這時候,言恒就會把他抱在腿上,先輕輕在屁股上拍上一巴掌,然後食指從最低音一溜煙兒滑到最高音。
當小言野笑着拍手時,言恒會對他豎起食指。
噓。
兩雙手像蝴蝶般在鍵盤上飛舞,它們靠近又遠離,靠近又遠離,終于相交于一點,又再次分開。
一曲終了,試琴人款款離開了琴行,然而那兩只蝴蝶還停留在他的腦海中。
si—
突然,一串幹癟的琴音打斷了他的回憶,言野回過神來,發現鄒翔也坐到了鋼琴前,結結巴巴地彈響第二個音符。
do——
他看了言野一眼,低頭繼續彈。
do—si—do—si—do—
言野原以為鄒翔在亂彈,聽到後面,驚訝地發現他彈的《人生的旋轉木馬》。
是彈響,不是彈奏,音沒錯,就是響得結結巴巴,過于難聽。
鄒翔明顯沒學過鋼琴,兩個指頭戳着琴鍵,跟一陽指練習似的。
言野走過去,把鄒翔往旁邊擠了一個身位,坐下來。兩只幹淨的手腕露出來,微微拱起,在敲響第一個音前又落下。
他從第二段的第一個音節接進去,幹癟的琴聲立即飽滿起來。他放慢速度配合鄒翔,在和弦中引伸變化出更多的音律。
像沉寂多年的水車終于轉動起來,褪去剛開始的生澀,逐漸流暢。
鄒翔停止了牙牙學語般的敲擊,主場慢慢轉到言野身上。言野圓潤的指頭敲響琴鍵後,指尖會快速翹起,他拿筆的時候會凸顯出漂亮的骨節,彈鋼琴時亦如此。
他反客為主,音調一變,仿佛旭日被幾朵溫柔的白雲遮住,音樂變得柔和深遠起來。
鄒翔沒有将手從琴鍵上拿下來,言野的左手會時不時地碰到他,再快速掠走,仿佛趴在他耳邊訴說了一個小秘密,然後馬上逃開。他保持着這個姿勢,因為每一次細微的觸碰而心悸。
這首傷感又活潑的g和聲小調結束,周圍駐足欣賞的人鼓起掌來。言野回過神來,匆忙起身,眼神不再往鋼琴上看去一眼。
他很久沒彈過琴了,如果不是因為他爸喜歡這首歌,他從小聽到大,恐怕也彈不出這樣流暢的效果。
“這首歌為什麽叫這個名字?”鄒翔問。
“這你要問作曲家。”言野說。
“不過你彈的和那個女人彈的不一樣。”鄒翔記得每一個音符的變換。
“她彈的簡化版。”言野說。
“哦。”鄒翔不知所雲,“我不太懂。”
“你又沒學過。”言野問,“怎麽,你想學?”
“嗯。”鄒翔提了提裝着書的塑料袋,“學了彈給你聽。”
“倒也不必,你沒這天賦。”
關明宇已經從《海賊王》看到了《火影》,一擡頭,就看到鄒翔手裏的兩大包習題。
他面色慘白:“你們也太狠了點吧?”
言野雲淡風清:“這算什麽。”
關明宇拍拍脆弱的小心髒:“翔哥,你別跟着野哥混了,他當初勸我學習,我才用功一個月,眼睛就近視了。”
言野一巴掌在他後背拍了個哐當響:“放屁,明明是你當時沉迷網游。還網戀,網戀對象還是個人妖。”
關明宇跳起來要捂住言野的嘴:“野哥,無關緊要的事情就別說了。”
周老師的電話也打過來了,催着三人過去吃飯。言野覺得剛才被鄒翔看破了似的,不想和他走一起,故意落後一步。
關明宇也退到後面,小聲說:“野哥,我覺得你和鄒翔之間怪怪的。”
他突然敏感,讓言野驚訝,問:“哪兒怪了?”
“我也說不出。鄒翔平時也不搭理人,除了你,對你特別。”關明宇撓撓頭,“你看這次,何留誣陷他作弊,他最先什麽也沒說,直到這事扯到你身上的時候,他才跳出來。還千裏迢迢過來比賽,就為了讓何留給你道歉。”
言野:“他是為了感恩,我幫他補課,他理所應當。”
關明宇恍然大悟:“哦,原來如此!”
言野擦了一把不存在的冷汗,還好關明宇傻白甜,随便說說就糊弄過去了。
兩人買的書跟搞批發似的,周文看到了,豎起大拇指:“不錯,劉主任要是知道你們這麽愛學習,一定會很感動。”
言野睥睨過去:“周老師,你三句不離劉主任,武老師知道嗎?”
周文把言野面前的格格粉蒸羊肉端開:“言野同學,我覺得你有點上火,還是別吃羊肉了。”
鄒翔伸筷子夾住一塊肥瘦兼宜的,默默放進言野碗裏。
言野第一反應是看向關明宇。
關明宇在埋頭苦吃。
他松了一口氣,心安理得地将粉蒸羊肉吃下去。
吃過飯,周文帶他們去了洪洪洞,幾人趴在觀景臺上吹着江風,仿古建築上的紅燈籠垂垂搖擺,倒印在江水中,打破一汪深沉。對岸萬千燈火勾勒出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就像三個少年人的未來,遙不可及又近在咫尺。
當他們餍足地前往周文訂下的賓館,前臺小姐尴尬而不失禮貌地告訴他們,因為周文下單的是團購,所以只剩下一間标準間和一間大床房。
周文悔不當初,拿出身份證:“行吧,就這樣吧。關明宇個子小,跟我睡大床去。言野和鄒翔大個子,睡标準間。”
關明宇把頭抵在牆上,雙手拽成拳頭在身體兩邊搖晃:“不要不要,我也要睡雙人間。”
周文被他賴得沒法,轉頭對言野說:“要不言野,你和我睡,關明宇睡你的床。”
言野還沒說話,關明宇跳了出來:“不行!”
他并不想和鄒翔單獨相處。
總覺得有一絲尴尬。
“周老師你是蠟燭,犧牲自己照亮學生;你是園丁,刮風下雨培育幼苗;你是階梯,默默無聞助人攀登;你是橋梁,架起我們知識的海洋。”關明宇深情地說,“大床房非你莫屬,我們三個睡标間。”
周文嘴角抽搐:“你平時跟我杠時,沒見得這麽尊重我。”
關明宇嘿嘿一笑,扒拉住言野:“野哥,你跟我睡一床。”
言野冷漠:“自己睡地上。”
他到底沒讓關明宇睡地上,床有一米五寬,睡下兩個體型纖細的少年倒是綽綽有餘。
一開始,關明宇睡相乖巧标準,等他陷入深眠後,占地面積逐漸擴大,言野耳邊傳來細細的磨牙聲。
忽高忽低,抑揚頓挫,節奏還時快時慢,伴随着輕微的呼嚕聲,仿佛在演奏一首扣人心弦的交響樂。
言野睜開無神的眼睛翻了個身,發現對面床,一雙在月光下發亮的眼睛正盯着自己。
看來鄒翔也深受其擾。
言野伸手對鄒翔比劃了幾個動作,意思是看個屁。
鄒翔對他招了下手,又拍了拍被窩。
小基佬,想得倒挺美。
言野無視了鄒翔的建議,關明宇的磨牙呼嚕聲又不是催命曲,忍忍還是能将就。
突然屁股受了一記猴子偷桃,關明宇踢了人順當把腳搭言野腿上了。言野捂着臀,龇牙咧嘴了好一會兒。
催命的殺手锏終于使出來了。
他悔不當初,為什麽要同意關明宇跟他睡一起。
鄒翔又招了一下手,跟蘭若寺裏的聶小倩似的。
于是言書生掀開被子鑽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