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無人之境

“交待小廚房,最近這幾天做菜不要放辣椒,少鹽少油,對了,還要少放蔥。”蔣小博瞄了眼手機裏的備忘錄,嘴裏繼續念念有詞:“房間裏多放幾瓶礦泉水,燒水壺、潔具衛浴,全部消毒一遍,洗漱用品的品牌我會發給你,記得提前準備…”

《無人之境》說的是一個身處絕境的年輕人深入藏區遇見一個女孩,兩人在相互諒解中相互救贖的故事,主要取景地在甘肅南部的藏自治區,開機至今,拍攝大體還算順利。

設備調試的間隙,陳濯戴着耳機,檢查剛剛現場收錄的音頻效果,不忘分神聽蔣小博向場務小姑娘交代未來幾天的注意事項。

蔣小博沒放多少心思在這上面,對着手機備忘錄照本宣科:“開夜床的時候,記得準備…”

場務的腦袋點得像搗蒜,下筆如飛,聽到這裏,忍不住提醒他:“蔣哥,我們劇組包的酒店只有二星,沒有夜床服務。”

蔣小博想想也對,于是作罷,繼續念下一條。

聽聞陸總近期要來劇組視察工作,組裏要提前做好準備,蔣小博嘴裏念叨的這些,都是陸少珩的接待要求。

蔣小博領着場務,兩人一個念一個寫,很快就把需要注意的事項交待完畢。末了,小姑娘适時地送上一個馬屁:“蔣哥真了不起,事無巨細,工作能力強,連老板的喜好都了解得這麽清楚。”

蔣小博一聽,白眼翻上了天,他才沒這心思去了解陸少珩的喜好,但也懶得解釋什麽 。

場務檢查了一遍前面記錄下來的內容,沒有注意到蔣小博的不耐煩,繼續問:“還有什麽其他要求嗎?”

蔣小博還沒回答,陳濯摘下耳機,補充了一句:“給他換一對矮一點的枕頭。”

小姑娘點了點頭,提筆記錄了下來。

這滿滿一頁紙的注意事項,又多又繁雜,可以看得出這位老板身嬌肉貴愛作妖,一點苦都吃不得。想到這裏,場務靈光一閃,話還沒過腦就脫口而出:“我們組裏,就屬導演的那間房條件最好,與其這麽麻煩,不如就直接安排陸總住陳導的房間?”

況且這兩人還是一對兒,俗話說小別勝新歡,住在一起也沒什麽不方便。

場務小姑娘說的是實話,片場附近這麽一個條件簡陋的酒店裏,陳濯的那間房居然非常不錯,窗外景色極佳不說,房間面積也大,還是一間帶客廳的小套房。

倒不是陳濯仗着導演身份謀便利,而是他一進組,就是這麽安排好的,也不知是出自誰的手筆。

蔣小博最近對陸少珩帶了點情緒,聽場務這麽說,氣得在一旁幹瞪眼,當場就要提出反對。

沒想到陳濯在這個時候說道:“那就給他準備一張我房間的房卡吧,如果他喜歡,就換給他。”

小姑娘應了下來。

事情既然已經安排妥當,陳濯就沒有再放心思在這個上面,繼續投入工作。對于一個電影項目來說,導演越早介入劇本創作,對項目的運轉越是有利。

但是因為前導演的半路落跑,陳濯接手《無人之境》的時候,已經過了電影的籌備階段。這個時候無論是劇本、演員、還是攝影美術後期等團隊,都已經确定了下來,沒有大規模調整的可能,所以陳濯被陸少珩連坑帶威脅地推上導演位置的同時,還得花時間精力去了解甚至去磨合每一個部門。

場務離開後,蔣小博的目光不由得落在了陳濯身上。陳濯願意重新開始拍片,蔣小博也很高興,在某種意義上來說,他是感謝陸少珩的。

目前來看,一切都很順利,陳濯很好地勝任了這個工作。特別是這段時間,所有的拍攝都很順暢,很多高難度鏡頭幾乎兩三遍就過,劇組上下一片其樂融融。

但就是并不尋常的“順暢”,讓蔣小博隐隐有些擔心。

老板的行程自然不會向劇組報備,別說陸少珩什麽時候會到,就連他到底會不會來,都還是個未知數。

晚上有幾場夜戲,收工的時候臨近十點。明天上午有半天的假,陳濯在城裏定了幾張桌子,請大家一起去宵夜。

車子路過劇組下榻的酒店時,陳濯無意間擡頭,看見自己的房間裏亮着燈。

“把車靠邊停一下。”陳濯倏地坐直了身子。

“怎麽了?”蔣小博不明所以地回過頭:“落東西了?”

“沒有,我突然有點累了,先回去休息。”陳濯解開安全帶:“你們去吧,玩得開心點。”

說完,陳濯就不顧蔣小博的追問,開門下了車。

陳濯沒有看花眼,他的房間裏确實燈火通明,小客廳裏的電視打開着,卡槽裏還插着一張嶄新的房卡。卧室裏的燈光從門縫裏洩露出來,陳濯的胸口像是被人突然塞進了一萬只聒噪的小鳥一般,撲騰得厲害。

他沒有在門外待太久,輕輕地關上門,朝卧室的方向走去。

然而他剛推開半掩的房門,臉上連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笑容,立刻就隐沒了下去。

等在房間裏的,并不是陳濯以為的那個人。

楊心儀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來的,她的身上穿着半透明的蕾絲睡衣,以一種半跪着的撩人姿勢,坐在陳濯的床上。

“你怎麽在這裏?”陳濯在門外停住了腳步,不再往前。

楊心儀看到陳濯,先是直起身子,喊了一聲“陳導”,然後才開口說道:“劇本裏有些地方我還不大明白,希望您能給我講講。”

楊心儀的這個意圖,已經非常明顯,這樣事在劇組裏,也不算新鮮。

然而今晚的陳濯,并沒有順水推舟的打算,他往後退開了一步,說:“今天太晚了,有什麽事明天到片場再說。”

但楊心儀并沒有打算就此收手,她不顧陳濯的回絕,飛快地翻身下床,一頭紮進陳濯的懷裏,手忙腳亂地開始解着他的衣服。

楊心儀的長相是清純小花那一派的,但她這一套寬衣解帶的動作又是那麽輕車熟路行雲流水,不帶一絲猶豫,在這種劇烈的反差下,男人很難拒絕。

但陳濯還是發現,她的渾身都在顫抖。

“你到底是怎麽了?”陳濯一把攥住女孩的手腕,讓她看向自己。

甫一對上陳濯的眼神,女孩的雙手就猛得開始哆嗦,腳下一軟,直直癱倒在地上。陳濯眼疾手快,連忙将人扶了起來。

楊心儀原本就緊張到了極點,剛才不過都是在強裝鎮定,這會兒終于是再也堅持不住,放聲痛哭了起來。

論起如何哄女孩開心,陳濯雖不像陸少珩那般信手拈來,但也有一套自己的方法。不過今天陳濯什麽也沒做,只是扶着楊心儀,讓她在沙發上坐好,又給她倒來了一杯水。

今晚分明是楊心儀“自薦枕席”,這會兒她卻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哭得聲嘶力竭。陳濯沒有去打擾她,而是等她哭夠了,也哭累了,才開口問:“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女孩抹了把眼淚,紅着眼眶,抽抽嗒嗒地向陳濯解釋了來龍去脈。

一番交流下來,才發現原來是烏龍一場。

楊心儀今年剛上大二,就讀于電影學院,這是她第一次參演電影,演的是女主的少女時期。

以陳濯的工作習慣,每次開拍前需要花費時間調教演員,他通常會通過觀察的方式,來了解演員們的個性,然後針對不同的演員,使用的不同的訓練方法。

由于這次籌備的時間緊迫,他在進組前甚至沒有和演員們見過面,所以他把這項原本屬于前期的工作放在組裏完成。

問題就出在這裏,細心的女孩發現,導演在片場的時候,時常目不轉睛地盯着她,那眼神像是意有所指。而且不知是不是她多心,在正式拍攝的時候,無論自己表現得多賣力,導演總能挑出她的毛病。

就比如昨天,一場她與男主初遇,表達“怦然心動”的感情戲。她明明按照導演的要求演了一遍又一遍,但就是過不去。

女孩剛入行,每次拍攝的時候,心裏都會有些緊張,越緊張越容易出錯,如此惡性循環,以至于她的拍攝非常不順利,嚴重影響進度。

楊心儀第一次面對這樣的情況,不知道該怎麽辦,後來經過組裏一位高人的指點,她終于意識到,這段時間以來,導演在暗示她的是什麽。

女孩想明白這件事後,把自己關在房間裏,狠狠大哭了一場,然後擦幹眼淚,換上了最性感的衣裳,等在了陳濯的房間。

在來的路上,楊心儀已經想得很清楚,她只是電影學院裏一個最普通的姑娘,家境平凡,又沒有靠山,除非她不想繼續留在這行,否則又有什麽資格對這些大人物說“不”呢。

聽完了事情的經過之後,陳濯啼笑皆非,也意識到自己在外的名聲實在很不怎麽樣。他原想告訴女孩,這個行業不是她誤會的那樣,更多的還是在為夢想努力的人。但轉念一想,又覺得這種安慰人的謊言,會讓她産生誤判,将來給她帶來更大的傷害。

因為這個圈子,就是如此肮髒不堪,光鮮外表下隐藏的秘密,甚至比她想象的還要黑暗。

而陳濯自己置身其中,即是既得利益者,也是一個加害者。

如果這時候陳濯和楊心儀說什麽堅持本心,不要被外界所侵染之類政治正确的大道理,又有一種高高在上的何不食肉糜感,畢竟在名利場裏,人都是被裹挾着走,做什麽不做什麽,有時由不得自己。

沉浮在這其中的人能夠做的,不過就是做好選擇,不要後悔。

于是陳濯只是十分冷淡地問:“是誰和你說要這麽做的?”

“龍哥。”說着,女孩又要哭了起來。

“攝影組的那個?”陳濯皺起了眉頭。

“嗯。”楊心儀說道:“他說,如果我想在這個劇組好好待下去,遲早要邁出這一步,如果惹陳導您不高興,我這條路就走到頭了…”

這個龍哥會向楊心儀提出這個“建議”,自然不是出于“好心”,像楊心儀這樣涉世未深女孩子就是他的獵物,他想先利用陳濯摧毀她的人格,扭曲她的價值觀之後,自己再乘虛而入。

很顯然,他不是第一次做這樣的事。

“不要哭了,你先回去休息。”陳濯放緩了語調,盡量讓自己态度不那麽生硬:“這個人我會處理。”

想到自己鬧了這麽大個烏龍,女孩有些害怕:“導演,對不起,我…”

“放心吧,我不會告訴任何人。”陳濯難得溫柔地笑了笑:“這是我們之間的秘密。”

楊心儀看着導演的笑容,突然有些呆了,這些日子她一直琢磨不透的“怦然心動”,此時在她的腦海裏有了具象的表達。

楊心儀還想再說些什麽,就在這個時候,門上的一聲電子音拉回了她的思緒,她還沒來得及作出反應,房門就被打開,一個年輕的男人刷卡走了進來。

陸少珩看見房間裏的一對衣衫不整男女,先是微微一怔,但很快又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事,說道:“啊,不好意思,我應該先敲門。”

說完,他沒等陳濯回話,就轉身退了出去,還知情識趣地關好了門。

“導演…”楊心儀并不認識陸少珩,但自己這樣被人撞破,心裏難免有些驚慌。

“沒事,你先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陳濯收回視線,并不打算追出去解釋點什麽,反正這樣的事也不是第一次發生,陸少珩從來沒有在乎過。

楊心儀看了眼陳濯臉上的表情:“可是…”

她不知該怎麽形容陳濯的此時表情,有點難過,但又好像什麽情緒都沒有。

陳濯以為她還在擔心今天的事:“不要想太多,剩下的事我會處理,放心回去吧。”念及小姑娘孤身一人在外,又補上一句:“以後如果遇到什麽麻煩,可以來找我。”

經過這一番交談之後,楊心儀已經恢複了冷靜,她和陳濯到了聲謝後,沒有再說什麽多餘的話,離開了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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