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燈火闌珊
“我怎麽會不明白?”年輕男子突然叫嚷開,他的雙手在身側握緊成拳,肩膀因為激動的情緒而緊繃,整個人看上去緊張而激烈,“你說的這些我都明白!可是我有什麽辦法?我就是愛她!即使只有十年,我也想和她朝夕相處!你只懂得衡量得到與失去,可是你懂得愛情嗎?”
陳霁怔怔後退了一步,她的後腳跟下便是斜坡,不過一動,便是塵土飛揚。
青狐伸手在陳霁後腰上托了一把,轉頭沖年輕男子笑道:“你口口聲聲都在談愛情,可是你們的愛情不也沒經受住時間的考驗嗎?輸了就是輸了,不要給自己找那麽多借口。我們今天來找你,只是希望你能再次出現在阿婆面前,圓她一個念想,這裏要拆遷,她即使想繼續等你,恐怕也等不了多久了。”
“我……”年輕男子垂下腦袋,他的聲音低沉而落寞,“我每天都會給她送去新鮮的食物和水……人的性命太短暫,我看着她一天天老去,像一朵鮮花轉瞬枯萎,你不會明白這種心情……這種……這種眼睜睜看着最重要的人被死亡追逐,我卻無能為力的感覺……”
生命是這個浩瀚宇宙裏最絢爛的一抹奇跡,空氣、水、泥土、花草樹木、飛禽走獸、男女老少……任何事物從出生開始,便都被賦予了生存的權力,唯一差異的是,他們的生命長度與廣度不一樣。
你養過寵物嗎?一只壽命只有十幾年的貓,你從它蹒跚學步開始照顧它,盯着它學會嚼動堅硬的貓糧,聽着它成熟發T T情暴躁不安,看着它老态漸顯最終不複活力,然後生命的痕跡開始一點點消失,有一天,它老得再也爬不上你的膝蓋,老得連發泡後的軟糧都咽不下去,可一回頭,你也不過過了十年,或許還年輕,甚至幼稚,那麽,你做好迎接死亡的準備了嗎?
你的心情呢?
不過是寵物,你已經傷心欲絕,如果換成愛人,你甚至連陪她老去的資格都沒有。
一滴眼淚從年輕男子低垂的臉頰上慢慢滑落,迅速低落腳下的土地。
有風從山坡的盡頭緩緩吹來,拂動矮青松翠綠的枝葉,發出沙沙的輕響。
陳霁突然蹲□,兩只瘦瘦的手掌蓋住蒼白的臉,沉默不語。
青狐站在斜坡上,他低頭看着陳霁黑亮的發頂,再看向斜坡下蒼茫的土地,有風吹在他臉上,柔和輕緩,卻拂不走他內心的寂寂蒼涼。
他們三人就這樣沉默在斜坡窄道上,直到樹林裏陳淨隐一聲驚懼的呼喊傳來,這才打破他們的傷感。
“姑姑!”少年的叫喚裏透着細密的恐懼,跌跌撞撞爬上山的模樣說不出的狼狽。
陳霁慌忙站起身,驚問道:“怎麽了?”
陳淨隐連滾帶爬地撲到陳霁身前,“阿婆突然不舒服!說是喘不過氣!岳白已經打了急救電話!我上來找你!”
“從縣城到山上,救護車哪能那麽及時?”青狐也急,“旁邊不就是工地嗎?那些工人呢?他們一定有車!”
“找了!”陳淨隐臉上的表情極為憤恨,“工頭不答應借車!阿婆讓他們損失了太多工程款,他們巴不得阿婆有個三長兩短!”
“這群混蛋!”青狐轉頭去拉陳霁的手,“我們快下山!”
陳霁掙開手,轉身看向年輕男子,“你呢?”
“我……”那男子的眼角還有未幹的淚跡。
“再婆婆媽媽唧唧歪歪!小心我揍你!”陳淨隐沖過去,不由分說抓住那男子的手往原路跑去。
下山的路他們跑得極快,十多分鐘後,他們已經穿過阿婆小屋那漆黑無光的底層,回到二樓的小土窗下。
站在阿婆簡陋床鋪前的林岳白看到陳霁與青狐後,哭喪着臉低低喚了聲,“姐。”
青狐越過少年,站到床鋪前低頭查看阿婆的病情,一看之下,大驚失色,“剛才不是還好好的嗎?怎麽變成這樣了?”
青狐記得在他離開前,阿婆還精神矍铄地送他們下樓,陳淨隐拉着陳霁說悄悄話的時候,阿婆猶然神采奕奕地躲在自己身邊,悄悄捏了把他的屁股,在阿婆身上,他看到的是雖蒼老卻健康的生命力,可現在,躺在床上氣息奄奄的阿婆,她體內的生命卻在以極快的速度消失,她的身體也正以青狐看得見的速度枯萎。
這樣的死亡速度,根本沒人能阻止得了。
陳霁坐到床側,俯身貼到阿婆耳側,輕輕說道:“您睜眼看看,是誰來了?”
阿婆睜開無光的眼,渾濁的瞳孔在眼眶裏無意識地轉了一圈後,啞聲問道:“誰來了?”
陳霁回頭詫異地看向站在自己身後的年輕男子。
年輕男子低下頭,泣不成聲。
青狐嘆道:“她快死了,已經看不見他了。”
陳霁閉目,雙唇緊緊抿住。
阿婆的眼神在聽到青狐的話後,驟然亮了,“他……在這裏嗎?”
年輕男子繞到床頭,蹲在半米高的竹床邊,将臉貼到阿婆耳邊,極緩極緩地蹭了蹭。
陳霁睜開眼,嘴角勉強勾起一個笑,柔聲說道:“是啊,他就在你身邊,他從來沒有離開你。”
“他……”阿婆的嘴唇幹且暗,她吃力地問:“他長什麽樣?”
“皮膚白得可以看見青色的血管,眼睛長得不錯,可惜現在哭得又紅又腫,”陳霁摸着阿婆枯樹皮似的手,笑道:“倒也稱得上玉樹臨風。”
阿婆抖着雙唇,半天後,笑道:“他還是那麽年輕,那麽漂亮。”
陳霁嘆氣,“阿婆,您恨他嗎?恨他臨陣脫逃,不能陪您走到最後。”
阿婆搖搖頭,“我不恨他,我只是……只是有點惱他……”
年輕男子擡起頭,悲痛欲絕地看着阿婆的臉。
阿婆卻看不見他,她的眼神越來越飄散,聲音也越來越無力,“你代我問問他……我這個人……都沒有害怕……他……怎麽就怕了呢……怎麽……就怕了……”
陳霁看向那個男人,他已經趴倒在阿婆臉側,嗚嗚痛哭起來。
阿婆的眼緩慢地轉動,最後定在陳霁臉上,她的指尖彈了彈,嗫嚅道:“你……湊近點……”
陳霁急忙俯□,将耳朵湊到阿婆嘴邊。
阿婆顫抖着聲,急急喘氣,聲音小到幾乎聽不清,“……小心……你的……名字……”
“嗯?”陳霁不解地側過腦袋。
阿婆看着她,欲言又止。
一直站在一旁沒有吭聲的青狐忽然急道:“青青!阿婆要去了!”
“什麽?”陳霁挺起身,不安地去摸阿婆褶子一樣的臉,“阿婆?阿婆!”
阿婆的眼努力地睜了睜,最後不堪重負一般,終于閉上。
陳淨隐撲到床邊,痛哭失聲。
陳霁紅着眼看向青狐,“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自然死亡……”青狐困惑地看着阿婆安詳的臉,“這是自然老死……可是……怎麽可能呢?”
“小心名字?”陳霁喃喃自語。
青狐沒聽清,問道:“什麽?”
陳霁猛然擡起頭,臉色大變,“小心名字!”
青狐見陳霁變了臉,心裏驟感不安,“怎麽了?”
陳霁卻不回話,而是轉身拔腿往樓下跑,青狐大急,慌忙追出去,“青青!”
“砰!”陳霁一頭撞開底樓的大門,屋外耀眼的陽光一瞬間撲進眼眶,刺得她一陣頭暈眼花,她扶住門框,用力眨眼,身體有些虛脫地往下滑。
青狐已經追了過來,他抱住她,急得心痛,“青青!”
“那個男人!”陳霁淚眼朦胧,也不知是心傷,還是被太陽晃的,“那個男的是兇手!”
“什麽?”青狐還未反應過來。
“名字!”陳霁攥着青狐的衣領,怒吼道:“阿婆臨死前讓我小心我的名字!她身體那麽健朗,需要警惕名字,又能讓她在十幾分鐘之內自然老死的辦法我只能想到一種!青狐!你忘記了嗎?”
青狐大駭,“你是說……”
“哈哈哈!”一陣爽朗的笑聲從上頭傳來,“你們倆果然不是普通人。”
陳霁推開青狐,朝外踉跄跑了幾步,四處張望,“你在哪?”
“我在這。”男人的笑聲再次從他們頭頂傳來。
陳霁仰起頭。
黑瓦灰泥的屋頂上,一個男人正背光而坐,他的輪廓強悍而硬朗,在烈烈的陽光下,披覆上一層奪目的金光,雖然瞧不清他的臉,但陳霁一眼便認出,他正是先前站在阿婆家二樓窗邊的陌生男人。
“你到底是誰?”青狐眯着眼,質問道:“為什麽要害阿婆?”
“她賴在這裏不走,因為種種原因考量,開發商那邊動她不得,便只好找我幫忙除掉她。”男人的表情暗成一團,誰也看不透,“阿婆雖然性格倔了點,人倒是不壞,我也沒怎麽折磨她,讓她安樂死了。”
“你在她身邊呆的時間比我們都久!”陳霁咬牙切齒,怒道:“你怎麽忍心對一個老人家下手!”
“第一,我會呆在她身邊只有一個目的,就是為了知道她的名字,沒辦法啊……全村人只知道她叫鬼婆婆,卻沒一個人知道她的真名,這讓我怎麽辦?”男人探出上半身,似乎正在看陳霁,“第二,聘請我的人要我悄無聲息地殺掉她,拿人錢財替人消災,我也是有職業道德的。”
陳霁大怒,“你到底是誰?”
“我嗎?”男人的上半身越探越出來,到自後簡直像是挂在屋頂上,壯碩的身體搖搖欲墜,聲音卻依然鎮定明朗,甚至帶着笑,“我是葉三十五啊。”
☆、咒術師标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