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
通常吳惜接待客人只會給客人倒茶,但這次,她破天荒地給自己也倒了一杯。
兩個女人相對而坐,隔着袅袅茶香,一時無言。
到底還是蔣惟先打破了沉默:“說起來也挺有意思的,雖然是第一次正式見面,但我對你好像已經熟得不能再熟,我曾經覺得……在對你的熟悉程度上,我是僅次于曾宇浩的人了吧,畢竟那段時間,成天聽他念叨你的人是我,而且為了替他找到你,我也了解了關于你的足夠多的信息——當然,後來我才知道,我也不夠了解你,我所了解的,一半是曾宇浩認識的那個你,另一半則是方靈采,可你卻并不是方靈采。
“還是從頭說起吧。我第一次知道你,是剛認識曾宇浩的時候,他對你神魂颠倒,初次見面就冒冒失失地問我追女孩的訣竅。如果換成別的男人這樣對我,我一定當場就決定絕交,可他是曾宇浩,一個陷在情網之中,卻一點也不油膩不讨厭的人……呵,幹脆實話說吧,是讓我一見傾心的人——我這個人不是特別熱血,對他那樣……就算是傾心了。
“第二次跟他見面,他追你不順,失魂落魄,但那天之後,他就消失了很長一段時間,既沒主動聯絡過,我聯絡他他也回複得很敷衍。後來我才知道,那時他正與你共浴愛河呢,我這樣無關的旁人,對于他來說大約根本就相當于不存在吧,聯絡不聯絡,回應不回應的,根本就入不了他的眼,更上不了他的心。
“再後來,他就又突然出現了,而且一出現就是沒分寸地要我幫好大一個忙。還是的,按理說這種請求,我推了也就得了,可誰讓他是曾宇浩呢,而且他那副樣子,用走投無路求告無門來形容也算是輕了,我……心疼,也好奇。
“老實說,剛開始聽說他要找的人是方靈采,我整個三觀都碎了!當時我的第一反應就是:‘方靈采?讓你丢了魂的人是方靈采?大少爺你是在上演現代《茶花女》呢?’得,這句話可把他給惹着了,他當場就紅了眼要翻臉,說蔣惟你別以為我不打女人,我他媽連命都懶得要了,你覺得我會還要什麽風度臉面?”
蔣惟一口氣說了一大通話,告一段落,才舒了口氣,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她擡眼望着吳惜:“說實話,我那段時間憋着一股勁幫他找你,原因很複雜,其中之一就是想親眼看看這場好戲,方靈采怎麽就能把他那樣的人都迷成那樣了?就因為他是雛兒所以逃不出妖女的手掌心?那後來怎麽又不要他了?我心裏也有些不忿,想不明白能有什麽原因讓方靈采這麽絕地舍下他去另投懷抱,我也想看看到底是怎麽回事,說不定……看到了,我就也能找到讓自己對曾宇浩擺脫心魔的明路了。”
吳惜心裏輕嘆:哦……原來宇浩說的,那個有手段也肯幫忙的朋友,幫他找到方靈采的人,就是她啊……
往事似乎讓蔣惟有些心煩意亂,她大概本來煙瘾不算大,或在試圖戒煙,可此時熬不住,便掏出一支細長的女士香煙,看了吳惜一眼。
吳惜輕輕點頭示意可以。
蔣惟點着煙吸了一口,神色才平靜了一些,又狠吸了幾口,才徹底恢複了剛開始的怡然自得。
“想想我對曾宇浩……也挺矛盾的。一方面我很迷戀他對你的那份癡狂,可能因為現實中就沒見過吧,我有點着魔,貪心想要得到,另一方面……其實一個女人對于她愛的人,只要是能在一起,哪怕是被當哥們兒甚至當槍使,所謂的理智也不過夠用來明知對方不會害自己就夠了,這種狀态,肯定是持續得越長越好,絕對沒法主動去終止它的。
“不過後來,我遇到了我老公,他狂熱地追求我,我也就嫁了。他是澳洲人,本來在這邊任職,後來期滿調回澳洲,我也就跟他回去了。當然,這一切也不是我主動要的,而是……曾宇浩後來找到了方靈采,發現并不是你,他整個人都崩潰了,也放棄了尋找,我就沒什麽用了。那段時間他真的很悲慘,因為他說是要找方靈采,可找到了又說不是,問他要找的人長什麽樣吧,他描述出來又明明是方靈采,查找醫院的記錄,在他家值守過的人也确實是方靈采,沒有別人,所以那段時間……知情人都覺得他是被方靈采始亂終棄,接受不了這麽殘酷的現實以致精神錯亂了,幻想出了一個像方靈采又不是方靈采、比方靈采更好更值得愛的人,說實話我也有點這樣的懷疑,只是沒敢跟他說罷了,說不定他自己都……
“後來他為了自救,全心投入到了工作裏去,對于他的工作來說,我雖然也不算沒用吧,但畢竟不是從前那種天天都能見面、不見面也能一直聽他傾訴的狀态了,這對我來說,幾乎等于一下子被抽離了生活的重心,感覺上和跟他從此成為路人也沒什麽區別了。我老公追我,我跟他說了,當然女人的那點俗氣的小心思嘛,本質上是希望能給他當頭一棒,讓他幡然醒悟挽留我,哪怕是拿我當救命稻草或轉移注意力的替代品呢?可到底是我想多了,他一點這方面的意思都沒有,就很認真地說這人很好,是我的良人,鼓勵我接受,還祝福我。當時我也就有些賭氣吧,既然是他叫我嫁的,那我就嫁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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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婚這幾年,也不能說不幸福,不過他吧,始終是我的意不能平。這次我回來度假,他又有事求我,我又有些昨日重現了,那種明知是不切實際的奢望、可又按捺不住的遐想,又來了。
“但直到那一刻,我才知道什麽是真正的昨日重現。
“他整個人僵在電梯上,靈魂都出了竅的樣子,那一刻我真覺得是回到了六七年前,不知道多少次,我陪他在街上,他不知是真覺得像還是出現了幻覺,突然就呆住,然後發瘋地跑過去拉住人家——當然,每次都是認錯了人,我每次都是那個替‘腦子有毛病的男朋友’道歉的偉大‘女朋友’……不過這次,他沒發瘋,沒沖過去,可我循着他的目光看到你,我就知道,這回,終于對了,原來你,真的存在。”
蔣惟盯着吳惜,緩緩地說:“那一刻,我知道了什麽叫心服口服。我以前想象過無數遍你的樣子,我其實都想象不出來,我覺得我已經夠好了,能讓我輸得那麽徹底的女人,得是什麽模樣?但我有時又安慰自己,也許并不是我不夠好,而只是我出現晚了一步。
“等到終于見到你的那一刻,我覺得我這麽多年來,總算得到了一個交代——我是輸了,但那沒什麽可說的,跟出現時間無關,跟條件高下也無關。你很美,其實你那麽像方靈采,也不能說就比她更美吧,但……我也說不出來是什麽,就是……如果曾宇浩愛的人是方靈采,我可能會不屑,可他愛的是你,我就很莫名地覺得本該如此,這就是我愛的男人所愛的女人應該是的那個樣子,我能理解他——他們,換成我是男人,估計我也得喜歡你。”
蔣惟一口氣給的信息太多,有些讓吳惜一下子消化不過來,她一時不知該說什麽才好,只好端起茶杯,掩飾般地連喝了幾口茶。
蔣惟将抽完的煙蒂在煙灰缸裏摁滅,輕飄飄地一笑:“六七年,曾宇浩确實是變了,他總算是成熟了,沉得住氣了,不過這次他沒在你面前失态,在我面前失态卻還是免不了,所以他不得已,把已經跟你重逢、也弄清楚了當年的情況跟我說了一遍。我還把他罵了一通,說這事怎麽能讓我撞上了才交代呢?當年我好歹是為他兩肋插刀的人啊,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他不跟誰說都可以,怎麽能不當晚就主動告訴我呢?”
停了停,她喝了口茶,潤潤嗓子:“其實今天來找你,是趕在我回澳洲之前,明天我就上飛機了,想着臨走前,把這樁心事了了吧。昨天曾宇浩給我擺了個送行宴,他弟弟弟媳也在。我現在看到張薇吧,感覺跟以前完全不一樣了。”她爽朗地笑起來,“以前我就覺得張薇這人特-普通,雖然整個人跟曾宇瀚那種內向型人格挺搭,但曾宇瀚是曾宇浩的弟弟啊,愛屋及烏,我也總覺得他該娶個更好一點的女人,我可能是移情作用吧,內心深處其實是生怕到頭來發現能拿下曾宇浩的人也很普通。不過知道曾宇瀚的情況之後,昨天再看張薇,我就不是以前那種心境了,我覺得她特親,因為我特能理解她,也特羨慕她。”
說到這裏,蔣惟收了剛才多少有點故作輕松豁達的笑臉,認真地看住吳惜:“她做了一件看似很卑微很妥協、卻是我想要做都沒能做成的事。我本來覺得我也可以的,嫁給曾宇浩,允許他在心裏給另一個女人永遠留一個角落。因為我們都知道,像他們兄弟倆那樣的人,就算不愛……或者說不是最愛一個女人吧,只要肯娶了她,那就是給出了承諾,精神不可控,但身體是肯定不會背叛的,對于大多數女人來說,男人能這樣,還是條件這麽好的男人,其實已經很難得了,我和張薇一樣,不像有些人那麽看不開,”她擡了擡手,制止住想要開口說什麽的吳惜,“我應該真的能做到的,可我永遠也無法去證明了,曾宇浩根本沒給我這個機會,他……或許也不會給任何別人這樣一個機會吧。”
蔣惟低下頭,有些無奈地聳聳肩:“當然,曾宇瀚跟他也不一樣。雖然曾宇瀚也是能為你豁出命的那個人,可對他而言,你到底從始至終都只是個夢,只是個幻影,可曾宇浩不一樣,你……真真切切地存在過,就算他把你想得再不堪,就認為你是騙了他,可他經歷過的那些,也……太紮實了。我覺得他後來的狀态,就像是心裏裝滿了石頭,整個人又冷又硬,一絲柔情的溫度都沒能剩下,心裏滿滿當當的,誰也塞不進去,哪怕是一片影子,都擠不進去了。”
這天,送走蔣惟時,舉目已是一片清冷的夜色。
秋又深了幾許,天黑得益發早了。
吳惜緊了緊身上單薄的制服,腦子裏還在回蕩着蔣惟剛才說過的那些話。
可一顆心滿滿的,不是像蔣惟形容曾宇浩的那樣,塞滿了石頭,而是……塞滿了棉花。
棉花柔軟,遇水則脹得更重,她濕漉漉地潮着一顆心,那種久違的感覺又回來了。
剛才蔣惟一直在說昨日重現昨日重現,是把她洗腦了吧?總之,她也昨日重現了。
第一次聽到曾宇浩說愛她的時候,那種方寸大亂六神無主,甜蜜又苦澀,幸福又沉重,找不到方向找不到平衡也找不到重心,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感覺,又來了……
她想起剛才聽到蔣惟說自己嫁了個澳洲人時,那種于不自知之間狠狠松了口氣的心情——
原來此前她都一直在擔心,找上門來的這個蔣惟,其實是曾宇浩的太太。
而後來……蔣惟說了那麽多,其實都等于是在說,曾宇浩還是單身,這麽多年,身邊,心裏,都一直是單身,就像她一樣,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