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仙俠師徒(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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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犀醒來時, 天邊的餘晖只剩了一角, 昏黃的薄光,灑落在窗檐,是整間屋子裏唯一的光亮。

她在黑暗裏昏睡了不知道多久,腦子混沌不清, 眼睛初一碰到光, 就不适應的避開。

擡手想要遮住那束光,但僅僅是動了動手指, 四肢百骸的撕裂感便湧過來。

靈犀眼睛微阖成一條線,本能的排斥那束光, 但很快一道身影擋住了它,将她攬入這片陰影裏。

“醒了?”

謝昔歲低頭看着她, 但不知道是不是視線重疊産生的虛影, 靈犀竟然從一貫平靜的古潭裏望見泛着淡淡潋滟的光。

很淺又柔和, 望進去就挪不動眼。

“師尊。”

靈犀輕聲的叫她,低低啞啞的,像是風刮蹭過大漠裏帶着熱氣的沙礫, 炙熱又讓人不能忽視她,伴着旅人行至更遠。

是和她昏迷前, 被魔氣占據理智時叫出的“師尊”完全不同。

如果說當時是她用盡全部氣力喊出的“師尊”, 那麽現在則是克制隐忍,藏住自己的情緒狀态下的“師尊”。

謝昔歲看着她,忽的想起她喟然似的說“可是我喜歡你啊”。

看似葳蕤的星火,卻在那一刻襲卷而過, 燒了個漫山遍野, 帶着幾分決絕又心甘情願的燃盡自己。

滿腔滿腹的複雜情緒,分明難以言說, 又逐字逐句的融入喟嘆裏,随着她俯身吻下帶着熱意的唇,向她訴說。

這會是什麽樣的一種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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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靜地守着她出關,陪在她身後,随她修行,整日整夜的眼裏都是她,與肆意瘋長的情緒相拉扯,畫地為牢。

這會是什麽樣的一種心情。

謝昔歲沉默着沒有說話,直到連天邊那最後一縷餘晖也落下,整間屋子都暗下來。

黑暗遮掩住她的視線,躺在床榻上的人微微的眨着眼,想要努力看清她,而後靈犀又低低的道了聲:“師尊,發生什麽了嗎?”

謝昔歲才眼睑微低,從身側的案幾拿過茶盞,與此同時,床榻邊的近處被點亮一盞燭火。

搖曳淡黃的燭光,落在謝昔歲的側臉,勾勒出她落在陰影裏深邃的眼尾。

“先潤潤嗓。”她道。

靈犀幾乎是下意識的就要強撐着起身接過她手裏的茶盞,只是剛彎了彎手肘就被謝昔歲制止了。

“別動。”謝昔歲微的擡眼看她,墨色的雲層,像是貼着她而過,輕盈的,如羽翼劃過脖頸,“不疼麽?”

“還好,還可以忍受。”

靈犀慣性的回答,本能的将感受淡化。

但謝昔歲卻微皺眉的看她,半晌指尖推開茶盞,“輔以你療傷,我只用了一層力,如此這樣,下次我便多用幾層。”

細碎的撕裂感,像是螞蟻噬咬般傳來。

靈犀驀地有些後悔,讪讪道:“師……唔。”

謝昔歲并不等她說話,沾着阿含芽茶水的指尖已輕覆于她的唇瓣。

柔軟濕潤又帶着熱意的指尖一寸一寸的摩挲着她微張的唇,淡淡的清香立時蔓延在她的唇邊。

靈犀還未來得及說完的字詞轉瞬融為熱氣,不受控的向外逃竄。

一想到這道熱氣會拂過她的指尖,靈犀眼中閃過一絲局促,不自覺地想避開她的手。

但謝昔歲動作緩慢又輕柔,微俯着身,離她不過一尺,目光緊緊定在她的唇,半分也未動,反而讓她想避也避不得。

指尖貼着她的唇線細細的撫至一周,最後又停于因她微張而凸出的唇珠上。

前一刻,螞蟻噬咬的撕裂感,頃刻間煙消雲散,像是墜入綿軟悠悠的層雲。

周邊寂靜的只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清晰又猛烈。

靈犀連呼吸也放慢,雲層圍繞着她,輕飄飄的接着她。

墨色的雲層蹭過她的唇,又緩緩的覆在她眼前,将她圈在雲層的最裏面。

像是在縱容,在讓她沉溺而下。

這種感覺很微妙。

謝昔歲收了手,繼而用匙一點點的喂她。

靈犀說不出話,只能順從她的動作。

溫熱的茶水,順着喉腔滑下,阿含芽沁滿心脾的瞬間,靈犀甚至都還有些沒回過神。

像是暮春之初化開點點冰面的潺潺水聲。

謝昔歲卻緩緩地将茶盞推開,看着她:“你還記得你魔氣攻心前的事情麽?”

很尋常的一句話,連語氣都沒有起伏。

但不知道為什麽靈犀竟然又回到那晚,水霧缭繞的泉水邊,她分明是想躲避的,想掙紮的,卻在謝昔歲靠過來,指尖搭在她下颌的瞬間,什麽都放棄了。

指尖……

淺茶色的瞳仁,有片刻的恍然。

見她遲遲沒有回答,謝昔歲又道:“不記得了?”

“記得。”

靈犀極輕地點了點頭,目光卻不易察覺地閃爍了一息,但很快就被她壓下去。

謝昔歲微的頓了頓:“那你是如何入魔,入魔,之後的事還記得麽?”

謝昔歲尾音淡淡的,是她一貫的平靜,但這次靈犀卻從她短暫的停留中,敏覺地聽出了不平靜。

發生了什麽?

入魔後失去意識,昏迷不醒,躺在床榻上。

可自己究竟做了什麽,對于這一點,靈犀皺着眉,極力地回想,但思緒全都在她那時,心心念念的一句“想要喜歡她”上斷掉。

再往後想,腦子裏便是一陣刺耳的嗡嗡聲。

靈犀忍住疼痛,擡手抵住眉心,“師尊是發生了什麽嗎?”

謝昔歲卻沒有回答,之前點于她唇上的手,轉而覆在靈犀抵住眉心的手背,有些涼。

“又難受了。”

是肯定的語氣,不帶一絲疑問。

“不是什麽大事,想不起就別想了。”

謝昔歲指尖靠過去,不着痕跡地挪開靈犀抵住眉心的指尖,轉而換為溫和的靈力徐徐地浸入她的神識,安撫住她。

疼痛如潮起般洶湧而來,又如潮落般熙攘而退。

靈犀驀地擡眼看她,心裏還有疑惑想問她,但目光随之而上的瞬時,映入眼簾觸目驚心的暗紅色血跡像是一道利刃劃過。

“師尊你受傷了!”

不大的聲音,卻突然淩厲,似是盛夏轟鳴作響雷雨中呼嘯而過的風聲,還帶着寒意。

靈犀強撐着坐起來,耳邊的碎發落下來,似有似無的掃過微開的衣襟。

謝昔歲在她聲音響起的下一息,就有一道淺光掩蓋住手背的傷處,再散去什麽也沒有了,依然是尋常的白皙光滑。

“沒事。”

謝昔歲的反應很平淡,不是很在意,但靈犀緊緊皺起的眉,卻将她的指尖往外推。

“誰傷的?”

隐忍的火苗,探出來,帶着燎人的溫度。

謝昔歲微擡懸在半空的手,靜靜地看她,像是真的在認真的思考她的問題。

“如果真要說的話。”

靈犀視線聚焦在她開阖的唇瓣,手指微彎,似乎等她說出來那個人,手裏就會握上劍柄。

“那就是被撿回來的小狼撓了吧。”

墨色的雲海起了風,柔柔地吹開雲層,自高而下的露出一絲光來。

靈犀陡然握緊地手,又松開。

“啊?”

川澤澗裏什麽時候有狼了?

是自己離開川澤澗太久了?

雷光閃電都聚集過來了,又因為謝昔歲的這句話僵在上方。

“那它在哪兒?都傷你了,它定留不得。”

靈犀短暫地停住,翻身就要下地。

謝昔歲微直起身,什麽也沒說,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靈犀又什麽動作都沒有了,堪堪地坐在床榻邊,一只腳膝蓋微彎在床上,一只腳吊在床邊,處于要沾地又沒有沾地的邊緣。

“師尊要留它嗎?可我聽說它一旦沾血就還有血性……”

“躺下。”

謝昔歲打斷了她。

靈犀到嘴邊還未說完的話又默默地咽下去,收了吊在床榻邊的腳回來,想了想道:“如果師尊一定要馴養的話,可以交給我來。”

淺茶色的瞳仁望着她,眼前分明還有一層不解的迷霧,但也只是順着她仔細地思考。

謝昔歲眼尾微彎,墨色的光卻比之前更甚。

“交給你來?”

“是的。”靈犀點了點頭。

“你想馴養成什麽樣?”

“師尊想要什麽樣的?”靈犀頓了頓,餘光又看了下她的手,“至少也得乖巧點,不會再傷害你。”

謝昔歲半眯着眼,看着她像是在思索着什麽,半晌後,才嗯了聲道:“教她更坦率一點吧,心思太沉不好。”

“坦率?心思?”

狼還有心思,懂坦率?

靈犀有些茫然,沒能理解她的意思。

謝昔歲定定的看着她,墨色的光溫吞的将她攬入,“嗯,喜歡就是喜歡,痛苦就是痛苦。”

“不用刻意忍受。”

靈犀怔了怔,謝昔歲卻又忽的想起什麽,從一旁撈了起初靈犀翻身要下床榻,所掀開的錦衾。

靈犀重又被攏入,前一息還飛速流失的溫度在那瞬間倒退而回。

靈犀聽見她輕聲道:“不過,我也有錯。”

靈犀驀地皺了眉。

“我是想護住她的,但不僅沒護住她,還助長了魔氣的氣焰。”

“讓她獨自與魔氣,與自己的心,與自己喜歡我的心相僵持。”

謝昔歲忽的看着她笑了笑:“這倒是讓我有點頭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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