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蘇憑易,憑億近人的前人族大軍領袖,現天仙大圓滿境練氣士,一千年前的「百曉生美男子榜」榜首,天機門主蘇衷的父親。
哦,蘇意也是他的孩子,只不過孩子剛生下就因他而死,後來他豁命救回之後,孩子活了,他又沉睡了。
一句話總結,生了,但沒來得及養。
正因如此,原身的記憶裏沒有關于他的只言片語。
蘇憑易轉身看向他,面上神色平靜淡泊,眸光無波,看他如看陌生人,威嚴自現。
沒有人知道他此刻的想法——我的小兒子怎麽長得這麽可愛!
蘇意揚了揚眉,不動聲色地打量他,心裏暗想:這人不愧是千歲老神仙,相貌年輕,氣度卻不凡,威勢內斂而鋒芒不減,絕對是他二三十年人生糊弄不過去的真大佬。
想到這裏,他索性放飛自我,敞開了做自己。
“這位是……”蘇意佯裝不知,但猜到了蘇憑易的身份的樣子,故意越過蘇憑易去看蘇衷,“令尊?”
“阿意,他也是你的父親。”蘇衷仍為蘇憑易的出現而震驚着,對他下意識用上了之前幻想的昵稱。
蘇意不置可否,笑眯眯地道:“那還真是說人人到說鬼鬼來。我才剛說欠了蘇先生一條命,蘇先生這就向我讨命來了?”
用詞誠懇,情真意切,毫無表演痕跡。
他其實就沒在演,全是感情,沒有技巧。
“父親……”
蘇衷忍不住開口,卻見蘇憑易揮手打斷了他,而後目光灼灼地注視着蘇意,不緊不慢地道:“你方才的話,為父都聽到了,說的倒也算有道理。如果為父當真要向你讨命,你打算怎麽給?”
喲,老神仙不走尋常路啊!
沒事,這題他也會!
蘇意卻也不慌:“若是一個父親理直氣壯地找自己兒子讨命,身為兒子,我自然不能不給。”
說着,他從衣袖裏慢條斯理地取出一角碎銀子:“不過,我希望我能自行選擇死法,比如被銀子砸死?”
蘇憑易笑出了聲,沒別的,因為他的綽號就是憑億近人,也因為這孩子一本正經胡說八道的樣子着實太可愛了。
“為父不要你的命,如果你需要銀子,為父這兒也不缺。”
蘇憑易笑着慢悠悠地走近一步,蘇意頓時汗毛直豎,正要後退,便感覺身體被一股柔和而渾厚的力量束縛在原地,動彈不得,只能任他的手撫上自己的面頰——掐了一把。
“為父只要你用欠下的那條命換你繼續當蘇家孩子,當我蘇憑易的孩子。”他到底沒忍住沖動,兩手齊上揉捏着蘇意肉乎乎的臉頰,嘴角噙着笑意,淡淡地化開了眉眼間的沉肅。
“#+=#&……”
蘇意沖他怒目而視,硬是把丹鳳眼瞪成了杏核眼,嘴裏咕咕哝哝嘟嘟囔囔出一串不明字符,看着氣鼓鼓的,又可愛又滑稽。
提起的心慢慢放下,蘇衷看着父親揉搓小弟的臉蛋,不禁笑了起來。
他走到二人身旁,輕輕按住蘇憑易的手,溫聲道:“父親,先讓小弟回答吧。答不答應,選擇權還是在他手上。”
這就叫上小弟了?
蘇意瞪向蘇衷,換來個無辜的眨眼。
蘇憑易意猶未盡地收回手,見小兒子臉上印着幾個紅紅的指印,便伸手拂去。
“好了,你說吧。”
聞言,蘇意第一時間動了動手腳,發現自己能動了立馬往後跳出好幾米,微微發熱的腮幫子抽了抽。
他捂住雙頰,警惕且堅定地說道:“你們別想了!我蘇意,就算餓死!死外邊!都絕對不要再當你們蘇家人!”
要什麽親情要親情?無情道不好嗎?男人只會影響他拔劍的速度……還會掐他的臉!
衆所周知,真正的主角開局都是孑然一身無牽無挂,與其費勁吧啦走感情線,不如全神貫注地修仙!
“好吧,那這條命你就先欠着。”蘇憑易并不為他的選擇生氣,不慌不忙地從袖中取出一疊單張面額一萬兩的銀票。
“修仙路上從非坦途,所需資源更是堪稱天價,不可計數。我兒既已踏上修行路,為父也不能不為你打算。這些銀票,權當是你我父子今日重逢的見面禮……”
蘇憑易說着,正要把銀票遞給蘇意,手伸到一半卻又收回,從中抽出三分之二,再以法力将剩下的三分之一送到蘇意面前。
他純良一笑,慢悠悠道:“不過,我兒不願當蘇家孩子,這自蘇家産業裏出的一份便不能給你。為父沉睡多年,積蓄不多,身上只有這十萬兩,意兒可莫要嫌棄啊。”
爸爸。
張口就是十萬兩,還是除去厚厚一沓蘇家部分後剩下的數目。
如此豪氣,當得起一聲父親!
打工人的真實現狀.jpg;
蘇意修無情道的信念遭到前所未有的動搖。
“emmm……”
他遲疑片刻,還是選擇遵循心意,将飄在身前的銀票收進袖子,然後一揚頭:“我覺得蘇家人還是能當一當的。”
蘇憑易嘴角一揚。
蘇意見狀,幹咳一聲:“銀不銀票的不重要,主要是我不喜歡欠別人東西,既然你執意要用我欠的命換我繼續頂一個虛名,那我出于尊老愛幼的原則,也只好勉強答應。”
他話音剛落,蘇衷便笑出了聲。
“好,辛苦我兒如此勉強,那這些銀票你也拿去吧。”蘇憑易笑眯眯地将另外三分之二銀票連帶着一塊玉鎖一起撥給他。
“往後蘇家産業,你亦有一份分紅。持此玉鎖,你可随意支取任意蘇家名下的店鋪的資源,危險時也能憑它證明身份,向我求救。”
蘇意先把銀票扒拉進袖子,再拿起玉鎖前後查看。
玉鎖的樣式類似孩童時帶的平安鎖,正面刻着蘇家家徽——一對首尾相銜的陰陽魚。正面則镌着他的姓名,蘇意。
“冒昧問一句——”他捏着玉鎖,半期待半好奇地瞪圓了眼,問:“蘇家産業多嗎?”
那小表情,跟偷瞄附近有沒有堅果的小松鼠似的。
蘇憑易彎了彎嘴角,看向蘇衷。
便宜大哥低調一笑:“不多,也就遍及四海,無處不在的程度。”
蘇意果斷将玉鎖塞進胸口的暗袋。
含淚認下這門親戚.jpg;
“玉鎖中有一些修煉心得,是你出生那年咳咳咳……”
蘇憑易說到心上隐痛處,情緒一岔,不禁低低咳嗽兩聲。
蘇衷本就在暗暗擔心他的傷勢,忙緊張地看了過去。
向長子擺擺手示意無事,蘇憑易眼神柔和地看向蘇意,繼續道:“在你出生那年便放入其中,本就是為你準備的。”
蘇意一怔。
“為父知曉你不願回蘇家,天機門于你而言亦非好去處。帶着玉鎖,往後你想去哪裏都可以,想做什麽,只要不行大奸大惡之事,也随你……咳咳。”
蘇憑易嘆了口氣,面上卻淡淡笑着。
“為父不求你闖出多大的名堂,只要我兒高興就好。”
蘇意不知為何,心裏一陣酸楚。
說不上是原身的情緒殘留,亦或他這個從來缺乏親情感知的無情打工人的觸動,至少這一瞬間,他對這個父親多了一份認可。
“我說真的。”蘇意不由得脫口而出,“欠你的命,如果哪一日你覺得需要,我會還你。”
蘇憑易眉尖微蹙,旋即展眉笑道:“若有那一日,也是為父替你還。”
……
送蘇意離開避世桃源,蘇憑易終于壓不住傷勢的反噬,猛然吐出一口濁血。
“父親!”蘇衷忙扶住他,臉上擔憂和焦急交雜,“你的傷……”
“無礙。”
蘇憑易搖搖頭,擡袖拭去唇邊的血漬,又嫌棄地掃了一眼袖口的污跡,強撐着用僅存的法力換了一套幹淨衣衫,和蘇意穿的那件同色同款。
“其實我早就該清醒了,只是當年救意兒時受生死道力沖擊,這些年來也一直抵抗着道力侵蝕,我只能被迫沉睡。”
蘇憑易淡聲解釋道。
“那父親今日為何會醒來?”蘇衷合理猜測:“因為小弟?”
“不,因為一種不好的預感。似乎有什麽大災将從今日而起,我靈心有感,方才被驚醒過來。”蘇憑易拍拍他的手背,自行站定,又道:“好了,先回天機門吧,除了照看意兒和調查靈心所感預示之事,還有一事我想親自處理。”
蘇衷是他帶大的孩子,與他心意相通,當即便猜出他是打算。
“是小弟那位戀人的事?”
蘇憑易點點頭,素來溫柔的神色覆上幾分山雨欲來的陰沉。
“我既醒來,你為掩蓋意兒身份所做的布置以後便可撤了。那人為救親妹背叛意兒,甚至對他下了殺手,對他而言是情有可原,對于意兒而言卻是個巨大的隐患,不能讓他再出現在意兒面前。”
說到這裏,他頓了頓,像是在思考處理的方式,良久方道:“将藥材給他,讓他與他的妹妹隐居山林,從此不可再與意兒有任何接觸,了卻他二人的因果孽緣,也防止他往後再以舊情綁架意兒。”
“不殺他嗎?”蘇衷皺了皺眉,對于那膽大包天之人很是厭恨。
蘇憑易眼中的殺意一掠而過:“我們若出手殺他,必會在意兒心裏留下疙瘩,也可能讓他成為意兒的憾恨。留他一命,日後看意兒自己的想法,要殺便殺,要放便放,總之不能由我們動手。”
“是。”蘇衷長吐一口氣。
“另外,我見意兒似乎開了靈眼,雖能視物,但他的眼盲之症我亦不想放棄。”說到此節,蘇憑易心頭隐隐作痛,“待我傷勢稍好,你便随我一同去拜訪天機門的老門主。”
“是。”蘇衷沉聲應下。
父子二人正談論蘇意之事時,另一邊,蘇意已經用靈力加速,跑到百裏之外的青溪城了。
青溪城位于一條名為青溪的河流邊上,名字也來源于此。城池面積廣闊,頗為繁榮,是個熱鬧的,有紅塵煙火的所在。
“起名的人管這叫溪啊?”
蘇意站在城門口,一手擋在額頭上,眺望那河面寬達二三十米的河流,發出靈魂質問。
發表一番驚嘆後,他甩甩頭,收起鄉下人進城般的一驚一乍,整了整衣物,擺出修行者的體面,大步邁進城門。
“站住,你的名籍(身份證)!”
“哦。”
查過名籍,蘇意順利進城,走在寬闊的街道上好奇地左顧右盼。
城內的景象與現代古裝劇中的市井場景大差不差,街上人來人往,偶有人牽着馬、架着牛車或馬車路過,穿行于縱橫交錯的大街小巷之中。
護城河畔青黃的楊柳拂過水面,青衫磊落的書生手持書卷漫步于岸上,偶然一擡頭,便與橋頭輕紗覆面的美人打個照眼。
路旁的小攤販賣什麽的都有,也不拘于哪處集市,賣早餐的,賣糕點的,賣零零碎碎小玩意兒的,叫賣聲不絕于耳。
蘇意腳步一頓,渙散的雙眸映不出這般生動鮮活的景象,天道靈眼卻讓他看到了熙攘人世與芸芸衆生。
他修的是《紅塵書》,走的是紅塵道,需要感悟世間百态。
而今紅塵畫卷在他面前徐徐展開,人間煙火從他眼前紛至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