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說對手的話, 讓對手無話可說的同時掀掉對方的底牌,是蘇憑易常做的事。只不過以前用來對付人族共同的敵人,現在劍指曾經的同伴。
良久, 那個聲音才又開口:“天仙秘境的秘境之靈已經認小公子為主,本王這便上請太上府,将秘境贈與小公子作為見面禮。”
“不夠。”蘇紅塵冷冷地道。
那個聲音頓了頓,再添加十幾種補償之物, 每一種都萬分珍貴、有價無市, 讓對這些不算了解的盡塵緣也聽的心驚肉跳。
好不容易像報菜名似的說完,蘇憑易和蘇紅塵仍然沒有露出好臉色,但前者微一颔首, 似乎想要「輕輕揭過」一般說:“三日之內将補償送到天機門。”
聲音主人和楚清黎松了口氣,正要謝過他的「大度」, 就聽見他補充說道:
“我兒的傷可以揭過,但你們禁锢利用蒼兄最心愛的徒弟種植緋色桫椤之事,他也需要一個交待。”
聲音主人:“……”
楚清黎:“……”
脊背發涼。
盡塵緣饒有興趣地挑挑眉:“這裏面還有我的事?”
“當然。”蘇憑易抱着蘇意,沖他一本正經地說:“蒼兄已經針對清平王府做好一系列排布了,我兒身為你的師弟, 也跟着出了份力。走吧, 一同出秘境看看。”
說罷,也不給另外兩個已經傻眼的人說話的機會, 蘇憑易與蘇紅塵交換一個「懂得都懂」的眼神,帶着靈力盡失的盡塵緣化光離開天仙秘境。
坑清平王一筆好東西, 再反手把整個清平王府賣掉, 蘇憑易做得無比純熟, 絲毫不打算掩飾自己的黑心肝。
誰敢動蘇意, 他就要誰付出慘痛的代價!
暗地裏, 一直默默注視事态發展的秘境之靈玄岳彎了彎嘴角,知曉時機已到。
秘境之外,天仙山腳,蒼天闕與蘇衷師徒二人正坐在庭前飲茶,話眼前事。
蒼山翠闕內花木扶疏,即便在秋日也是蔭綠蓊蔚,只一樹鮮豔的楓紅烈烈灼目,偶有葉片飄落。
蒼天闕拾起一片落葉,考校徒弟:“今有一人,曾因為天下人征戰得賜寶物,于世間名氣鼎盛。若需謀其性命,當從何處做起?”
這是一道很普通的考題,出自雲下學宮的《謀略百問》,是每個謀士的必看讀物,沒有标準答案。
蘇衷略做思索,而後笑道:“先以計壞其名聲,再羅織罪行,最終突出其中最不容辯駁之事,得以一擊斃命。”
“合格,但不算出色的答案。”
蒼天闕放下楓葉,伸手蘸了茶水在桌上書寫。
“使計壞其名聲失于刻意,不如編織理由令其蟄伏,少現于世人面前。時日一長,等世人對其印象淡去,再趁機植入數條對其不利之言論。”
“譬如:「身為皇室中人,清平王本就有義務守護天下人,但他不能仗着自己曾有戰功便如此行事」這一類偷換概念的話。此處的「如此」可以随意做文章,往後在日積月累、潛移默化之下,名聲自損,而我不費一絲氣力。”
人族與妖魔大戰結束後,清平王作為當年的參戰者之一,已有許久不曾出現在世人面前。
當年清平王鋒芒太盛,為了不使天子忌憚,他選擇急流勇退、韬光養晦,直到今日都不肯露面。
而讓清平王韬光養晦的提議,在他得到天仙秘境,開始秘密種植緋色桫椤時,由蒼天闕親自提出。
蒼天闕又問:“那羅織罪名一項,又要如何行事?”
蘇衷眼波流轉,似笑非笑:“假作真時真亦假。只要最重要的那條罪行是真,其餘的便都無關緊要,能瞞過不知內情的世人就好。”
“正是如此。”
蒼天闕眯起眼,臉上的笑意淡得幾乎看不見。
“禦心丹帶給世人的記憶之慘痛,不是短短的十五年就能抹消。即便太上府暗地裏同意清平王種植緋色桫椤另做他用,普通的修行者和百姓也不會認可和理解此事。”
“只要這件事是真,那其他的罪名是真是假已經不重要了。”
俊秀的面容閃過一絲了然,蘇衷垂下長睫,絲毫不擔心師父的謀算會落空,只是好奇地問:“師父是何時得知師兄受清平王禁锢?”
“他一開始種植緋色桫椤的時候我就知道了。”
蒼天闕盯着茶杯,青碧色茶水映出他俊美精致卻冷若冰霜的臉,被漣漪捕捉到眼底一抹怒意。
“那時我以為塵緣已死,他們只是在利用他的軀殼行事,所以想了個小小的算計法子,在十五年後的今日令清平王和太上府吃個小鼈。”
蘇衷低頭喝茶,不敢做聲。
這種捅出去會在修行界掀起驚濤駭浪的大事,對他而言只是小鼈。
重新定義小鼈。
蒼天闕繼續說:“如果我知道塵緣一直都還活着……呵,我早就打爛那處沒什麽用的秘境了。”
後半段話倒是讓蘇衷頗有同感,一想到自家小弟在裏面遭的罪,他也恨不得把天仙秘境捶爛。
#天仙秘境:你們兩個給勞資打開麥克風交流!#
“時機差不多了。”
蒼天闕眼神一動,察覺盡塵緣的氣息逼近,他不假思索地起身往外走去。
“讓天機門的人公開清平王所行之事吧。”
他要去見他的寶貝疙瘩大徒弟了!
……
蘇意昏睡了一天一夜,醒來時,已經是出秘境的第二天中午了。
迷迷糊糊地睜開眼,他随手往身旁劃拉一下,不小心碰到什麽人的手,冷得就跟冰塊似的,瞬間将他凍醒。
他詫異地看向床邊,就見蘇憑易支着頭閉目養神,因他碰到自己的手而睜眼,面露喜色的同時,眉宇間的擔憂也還未褪盡。
“意兒,你醒了?”蘇憑易伸手撫上蘇意的臉頰,急得連聲詢問:“傷口疼嗎?可有哪裏不适?肚子餓不餓?”
他的手太涼,蘇意臉上就像貼了塊冰塊,凍得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蘇憑易見狀,更擔心了,卻完全沒發覺自己的問題:“嗯?怎麽了?身上很難受嗎?”
蘇意無奈,從被子裏抽出兩只手包住他的手掌,指尖暖意融融,都不需要說話,一瞬間便襯托出他的手有多麽冰涼。
“抱歉,是爹親疏忽了。”蘇憑易有些懊惱,連忙運起靈力捂熱了掌心,“爹親才從太上府回來,手會這麽涼,是因為與一名修寒霜劍的長老過了幾招,雖然爹親把他打得嵌進了牆壁,卻仍不免留下幾分寒意。”
“太上府?過招?”
蘇意聞言,終于發現不對——他居然已經從天仙秘境回到了天機門!
猛地坐起,蘇意焦急地問:“爹親,盡塵緣呢?還有,我記得昏迷之前我正在被人追殺,那我是怎麽出來的?”
雖然蘇憑易已經治好他身上的傷,但看他起得這麽猛還是被吓了一跳,連忙抱住他順順毛,柔聲說道:
“沒事,爹親已經解決那些殺手,盡塵緣也随我們出了秘境。至于派人追殺你的幕後之人,爹親也讓他付出了代價。”
靠在他懷裏聽着他略帶安撫的話,蘇意慢慢冷靜下來,發覺身上的傷口已經痊愈之後,這才相信了他的話。
“派殺手殺我的人是誰?”蘇意揪着蘇憑易的衣襟問,“他為什麽要殺我?”
蘇憑易輕撫他的長發,将清平王所做之事一五一十道來。
原來,在太上府把天仙秘境賞賜給清平王後,他便與太上府內幾名醫修出身的長老勾結在一起,暗中栽植緋色桫椤,想要複原禦心丹。
雙方給出的理由是,從前銷毀禦心丹是戰時的特殊需求,但現在人族大勝,日後可以用禦心丹反過來對付妖魔兩族,控制它們為己用,增強人族的實力。
如此說法合情合理,太上府即便明面上沒有直說同意,也默許了他們的做法。
不過,緋色桫椤是妖族專門為煉制禦心丹而培育的植物,種植時需要注入妖力,并且必須是具有天妖血脈的妖族妖力,因為培育出緋色桫椤的正是一名純血天妖。
不巧的是,妖界幾乎所有的天妖都折損在那場大戰裏,餘下寥寥幾名也被妖魔餘孽護得死死的,他們根本無從下手。
這時,清平王在天仙秘境的誅邪禁制中發現了重傷垂死的盡塵緣,他們本應将盡塵緣送回蒼天闕身旁,卻因為察覺盡塵緣是貓族天妖的後裔,而生出了一個危險的念頭。
“所以,他們就用盡塵緣當做培植緋色桫椤的工具?”
蘇意氣憤地瞪大眼:“蒼天闕明明是大戰的功臣之一,他們怎麽可以這麽對人家的徒弟!”
就為了個被自己人銷毀的狗屁禦心丹?
蘇憑易拍拍兒子的後背,示意他先消消氣:“因為盡塵緣是妖,而他的父母,兩名貓族天妖,在大戰前期給人族一方帶來了極為慘重的傷亡。”
“那……”蘇意卡了下殼,癟癟嘴,聲音弱了下去,“可是這又不關他的事。”
“确實與他無關。但他的父母重創了諸多人族修行者,而蒼天闕親自動手謀劃,送他們入死局,完成了大戰中第一次人族反攻的同時,也在盡塵緣心上打了個死結,無法轉圜。”
蘇憑易嘆了口氣,為自己的好友蒼天闕。
“盡塵緣是自己跳進天仙秘境的誅邪禁制的。他是天妖,又有蒼兄這個護短的師父護着,想要求死并不簡單。當時的天仙秘境還由秘境之靈掌控,其禁制之強大非如今能比,他跳的突然,蒼兄救之不及,這麽多年才會一直都以為他已經死了。”
“這種愛不能愛,恨不能恨的痛苦,我可以理解。”
在現代飽覽狗血劇的蘇意心有戚戚。
不過他很快便想到一事,奇怪地問:“爹親,你說在秘境之靈掌控下的誅邪禁制很強,可是那秘境之靈……”
“被人捆起來了是吧?”蘇憑易好笑地揉揉他頭發,“那是我做的。在大戰中期,你還未出生的時候,為了能将無辜百姓送入天仙秘境暫時躲藏一陣,我親自出手禁锢了秘境之靈,免得它戰時搗亂。”
“啊……難怪它要坑我!”蘇意恍然大悟,“那只死貓!我就說它是故意的!”
“它坑你?”蘇憑易不明所以。
蘇意繃着小臉,氣鼓鼓地說出玄岳用灰霧拖自己和其他無辜者下水,還故意認自己為主引來殺手的事。
蘇憑易的眼神危險了起來。
“我明白了。”他揉揉兒子肉乎乎的臉蛋,邊笑邊意味深長地道,“嗯,爹親會替你教訓它的。”
“不,我要自己教訓它。”
蘇意眼珠子一轉,頓時露出了狡黠的笑容:“爹親,你說我把它放到農田裏體驗生活,順便替農民們抓一段時間的老鼠,怎麽樣?反正它是貓,本就該做貓做的事。”
聞言,蘇憑易輕笑出聲,伸手輕點他眉心。
“難怪姬且道如此欣賞我兒,你這滿腦袋關于懲處的奇思妙想,一般人還真學不來。”
蘇意嘿嘿一笑,期待地搓搓手。
他已經迫不及待要讓那只貓去體驗牲活了!
見蘇意一臉迫不及待,蘇憑易無奈地笑笑:“好了,在捉弄玄岳之前,先見一個人吧。”
蘇意眨巴眨巴眼,奇怪地問:“誰?”
“爹親的胞妹,”蘇憑易道,“你的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