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一拖一
◎這拖拉機般的速度……◎
大漠茫茫, 一望無際,四處都是單調的黃色。兩個小黑點在其間緩緩挪動,仿佛在生宣上無意灑落的兩滴黑墨。
顧裴之身體虛弱, 體內靈氣潰散, 稍稍運轉便心口劇痛,竟是連鬼骨劍都驅使不了。
即便如今已是正午,豔陽高照, 胸口如同針紮一樣的刺痛仍是激得他冷汗直冒。
一把翠玉長劍落在地上, 少女跳了上去揚起陣陣的塵土, 随後掩着口鼻拍打裙角的黃沙,兩道秀氣的眉毛擰在一起。
孟瑤确實有些氣惱。
她原本只想耍耍帥, 當個救世主。卻不料救的人兩眼一閉,昏死的徹底。就留下她一個人在茫茫的大沙漠吹風。
她這一蹲就是半天, 眼見着烏蒙蒙的月換成了烙鐵似的豔陽。經過黃沙的洗禮,自己亦是從原本的光鮮漂亮,轉成了一副髒兮兮的難民模樣。
以至于顧裴之睜眼的時候, 她覺得整個人都解脫了。望着她的大師兄簡直就是人間小天使。她恨不得立馬提着他就返程。
結果現如今的顧裴之居然連禦劍都做不到, 簡直廢到不能再廢。
孟瑤心裏憋屈,不過想想那一整盤黃澄澄的栗子,總歸也沒狠心把他丢下。
她眼見着顧裴之還撐着劍傻站在原地,沒好氣的向顧裴之招了招手,語氣頗為抱怨。
“好熱, 我們快走吧。”
太陽高挂正空,曬得人頭暈目眩。少女也不顧及形象,幹脆将蟬翼般的薄披紗頂在腦袋上, 顯得不倫不類。
她沖自己招着手, 一向靈動的眼微眯着, 一副被太陽曬脫了魂的模樣。
顧裴之走了過去,翠玉劍上鋪了層薄薄的黃沙,卻仍舊可以看到空出了半人的身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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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裴之站了上去,長劍上瞬時有些擁擠。
孟瑤拿手充當蒲扇,虛無的在臉邊上晃着,“走了走了,這也太曬了。”
腳下的翠玉天竺劍倏然啓動,蒼鷹一樣猛的騰飛起來。顧裴之一個趔趄,下意識動用靈力穩住身形,卻猛烈的咳嗽起來,針紮一樣的疼痛再次出現。
長劍在空中左右搖晃,過山車似的上蹿下跳。
長劍停穩,孟瑤猛地回頭,眼中滿是怒火。
這該死的顧裴之是嫌自己死的不夠快?!
顧裴之的狼狽讓到達嘴角的怒氣消了音。
他太虛弱了,豆大的汗珠自額角沁出,他的面容微微扭曲,顯然在用力咬牙對抗痛苦。細長的手指攥着胸口的衣襟,恨不得伸進骨骼把心髒捏出來。
孟瑤垂眸,靜靜在一邊陪着,直至他的痛苦漸漸緩解。
“你扶着點,我慢點飛。”
少女在長劍上吩咐着。頭上的藍披紗被她仔細的纏繞了起來,竟然如同西域舞娘一般滿是異域風情。
即便修真界男女大防沒有尋常百姓那般嚴苛,但也不是一點沒有。顧裴之被她突如其來的要求吓到,一向古井無波的雙眼竟然滿是無措。
顧裴之沒有動作,孟瑤自然不敢禦劍。她回過頭,只見到顧裴之雙手垂在兩側,微微握着拳頭,姿态僵硬的就像個機器人。
高挂的太陽曬得她頭暈目眩,連眼睛都有些睜不開,只想盡快逃離這熱的讓人要中暑脫水的環境。
她果斷擡手。
細膩的雲緞觸手絲滑,卻仿佛烙鐵一樣。顧裴之猛地松手,卻被輕輕按住。
長劍起步,孟瑤将他的手固定住,半側着臉望他,像是看惹出亂子的小孩,滿眼都是責備“你扶着點,掉下去可怎麽辦?”
顧裴之認命的沒有再次抽手。卻只覺得自己所有的注意力都被調動過去。手下的纖腰兩手即能環握,溫熱的觸感緩緩散發出來。
怕顧裴之受不住,孟瑤一路飛得又低又慢,遠看着像是沙地滑板。
沙漠的正午實在燥熱,即便禦劍帶起來的風都是熱辣辣的燙,像是在火浪裏穿梭。偏偏又飛的慢,更是延長了這痛苦的時光。
少女似乎很怕熱,也很怕曬,一路蔫蔫的,絲毫沒有往日的活潑。
她的大眼睛微微眯着,無精打采的望着前方,卷翹的睫毛在臉上投下陰影,看起來很疲憊的樣子。紅潤的薄唇上起了層薄皮,白淨的小臉上泛着不正常的嫣紅。
一望無際的黃沙充斥雙目,起伏綿延,在極盡遠處零零散散落着幾座土房。
孟瑤絕望的想:按照他們拖拉機一樣的速度,到那裏怕是都能烘成人幹。
頭頂陡然投下一小片陰影。
孟瑤下意識擡眼,只見到一只蒼白修長的手虛浮着。頭頂熱辣的陽光被他的手指濾過,不似方才那般熱烈刺目。
顧裴之逃離了她的回望,一雙黑曜石般的眼漫無目的的四處張望,十分執着的看着一望無際的沙漠。眼前仿佛不是漫漫黃沙,而是淘金礦場。
這未來的魔君竟如此別扭。
孟瑤忍不住笑了起來,卻仍舊壞心的盯着他不肯放。
少女的貓眼溜圓的望着自己,滿是狡捷。明知道她是故意調戲自己,顧裴之卻生不出半絲火氣,甚至連心底沉郁的陰霾都被吹散了。
顧裴之的嘴角淺淺勾起,孟瑤像是發現了新大陸一樣,竟側過身一巴掌糊在他臉上,似乎想看看這是不是張假臉。
孟瑤折騰,長劍立馬打起晃。
顧裴之穩住身形,忍無可忍的去掰孟瑤的手,“你看着點路。”
少女笑鬧着避開,還頗為嚣張的拍了拍顧裴之的臉,“放心放心,摔下去我墊着!”
“……”
“那,那是什麽?”
突如其來的虎嘯聲震得衆人耳中嗡鳴。天空中一只斑斓猛虎拖着香車破雲而來,車上的金紋蟠龍折射陽光,華貴異常。
它飛速接近着,轉瞬便停落在清風崖前。
拉車兇獸雙瞳璀璨如金,低聲怒吼,露出滿口的尖銳獠牙。原本攢聚得衆人齊齊後退,一時之間都讷讷的看着,不敢問話。
一個粉衣少女穿過人群,大步向金車走去。
她邊走邊向衆人道:“這是神獸驺吾,雖然看着兇惡,但實際上是仁獸,不會傷人的。”
衆人不及阻攔,少女竟然已經跑到了車邊,甚至伸手輕撫了一下它的背毛。
“不知車內是哪派道友?”
車簾被掀開,顧裴之一身黑衣,面如冷玉從中出來。目光淡淡掃過衆人,便又回眸望向車內。
暖煙有一絲驚愕。
顧師兄平日樸素,在人群中毫不打眼。自己出于情誼偶爾交流,卻處處碰壁,着實是性格古怪。卻未曾想此次回來如此招搖,甚至能使神獸拉車。
“竟不知顧師兄外出任務了。這可是日行千裏的驺吾神獸?煙兒能摸一摸嗎?”
暖煙一雙鹿眼似乎滿是好奇,伸出手指怯怯的摸向驺吾獸的皮毛。
這次神獸可沒有那麽好脾氣。調轉回頭,巨大的頭顱直沖暖煙頂去。它張大嘴憤怒的嘶吼,暖煙只覺得自己要被滿口的尖牙咬碎。
雙腿陡然一軟,暖煙不及後退,就一下子跌跪在堅硬的石板之上,目光惶惶的在顧師兄和驺吾獸身上來回。
西域鬼城離清風派距離可不近,孟瑤可不願意禦劍拖着顧裴之飛回去。敞篷禦劍雖拉風,但是她的“驢車”速度,怕兩個人都能曬褪一層皮。
孟瑤不願意遭罪,又有的是錢,竟然買了頭神獸拉車用。
驺吾神獸确實仁善,并不傷人,但這不代表它不能吓人。
尤其是它的主人是孟瑤的前提下。
車簾再次被掀開,一張粉嬌的小臉從裏面探了出來。她看着半跪半坐癱軟在地的暖煙,臉上滿是幸災樂禍的笑,嘴裏倒是虛假的關懷,“暖煙姐姐快快起來,我可受不得如此大禮。”
“阿瑤......”顧裴之無奈,皺着眉看鑽出車簾的少女。
純白的廣袖長裙上繡滿了大朵的描金牡丹,明明是無比豔俗的純金色,卻被少女明豔的姿容死死壓住。金色的琉璃珠叮叮當當碰撞,白羽金花別在發間,看起來華貴且嬌俏。
少女似乎完全沒聽到似的,白嫩的小手直伸向顧裴之。
意思很清楚,要人扶。
暖煙即便驚于孟瑤竟然和顧裴之在一道,卻還是心底冷笑。孟瑤真是大小姐脾氣對誰都敢發作,如今竟然敢使喚清風派獨一座的煞神。
簡直是不知天高地厚。
随後,她呆愣了。
這冷面煞神顧裴之竟然真的伸了手,任由孟瑤搭着,輕輕的扶着她下車,另一只手甚至還虛扶着她的身側,将她護的滴水不漏。
暖煙皺着眉看二人離去,眼中滿是不可思議。
顧裴之向沈尋交了任務,便回到無念居。
無念居門口仍舊坐着一個少女,她團成一團,見到顧裴之便是滿眼的委屈,似乎在看一個負心漢。
顧裴之無奈。
錦瑟園已經修繕完畢,為了孟瑤的清譽,他怎麽能縱容她繼續住在無念居?
卻不料孟瑤執着的很,又是老辦法,小板凳一搬,大剌剌的坐在無念居門口。逗逗吞天獸,弄弄火靈獅,一見到自己就立馬的一臉委屈,就像被抛棄了一樣。
就這樣日複一日,已經足足在無念居賴了三日了。
如今看到她昂着頭望自己,顧裴之只知道自己似乎又要妥協了。
他深深嘆息,再次重複了這幾天來不斷重複的話語:“就一天,明天你就搬走。”
孟瑤照舊點頭,一副乖巧模樣。
走是不會走的。
至少你身體恢複正常之前,是絕對不會走的。
劇裏的暖煙可是趕着來送溫暖的,她現在走,怕不是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