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冰風谷內莫不樂
冰風谷內,終日寒風刺骨,四面高峰環繞,地面積雪三尺,每日只有正午一個時辰能有陽光照射進來,然而時間短暫,無法使積雪融化,時長日久,積雪都凍成了冰地。
此時正是午時,頭頂上的陽光直射下來,冰地晶瑩折射出點點金芒,瑰麗之極。而比之更美的,是一朵朵盛開在冰地上的黃蕊玉心蓮,潔白的花瓣也似染上了點點金芒,蓮蓬呈黃色,上面鑲嵌着顆顆雪白蓮子,溫潤如玉。
這是一種靈藥,只有千年冰寒之地才能生長,生長期很短,一年生根,一年長葉,一年開花,故而每隔三年會成熟,花期在七月至八月之間,每到這兩個月份,都是莫不樂最忙碌的時候。
他必須在這兩個月內,采集一千朵黃蕊玉心蓮及三百公斤的蓮子上交給青陽山,并同時種下相同數目的蓮子,以待三年後再次成熟采摘。
對于一般的築基修士來說,這本該是很容易的一件事,但對現在的莫不樂來說,卻負荷不起,原因很簡單,他的壽元近了,早在一個多月前,他就隐約有所感應,體內的真元不受控制地開始散逸,而且速度越來越快,短短一個多月,他的修為,就從築基初期直線掉落,到現在,只有練氣七層的修為了。
當真元散逸殆盡時,他的身體就會迅速老化腐朽,化為冰風谷內的一縷塵埃。
冰風谷內積雪千年,冰寒無比,當他還是築基初期修為時,勉強還能抵抗一二,繞是如此,也生生受了一百七十八年的冰寒之苦,風刮在身上,像無數把細細的飛刀,不會真的割破血肉,但蘊藏在風中的寒意,卻會時時刻刻地往他的身體裏滲透,有若淩遲,痛入骨髓。
然而這痛,他必須承受,因為他的五髒六腑,經脈血管裏,充滿了火毒,火毒燒毀了他的靈根,使他的修為停留在築基初期,永遠也無法再進一步,更使他日日夜夜承受着火毒燒灼之痛,這火毒,不僅燒灼他的五髒六腑,更是痛入神魂,唯有冰風谷裏的千年寒氣,才勉強能壓制住火毒,否則早在一百多年前,他就已經死在火毒之下了。
盡管命不久矣,盡管修為的流失讓這裏的寒風帶來的痛楚更加深重,但莫不樂并沒有太大的情緒起伏,沒有叫一聲痛,更沒有絕望到忘記自己的責任。
青陽山提供了他一片茍涎殘喘的地方,作為回報,他每年提供青陽山一千朵成熟的黃蕊玉心蓮和三百公斤蓮子,只要他還沒有死,就不會毀諾。
在寒風中忙碌了半日,只采摘了十餘朵黃蕊玉心蓮和兩斤多蓮子,這個效率比往日低了一倍還多。
正午時,莫不樂坐在了谷口,休息的同時也欣賞着陽光下的冰風谷中的瑰麗美景。
這樣的美景,看了一百多年,換成別人,早就膩了,但他卻貪婪地看着,因為,再過不久,他就永遠也不會有機會欣賞這樣美麗的景色。
悲傷?
絕望?
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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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百多年的掙紮生存,這些負面情緒早已經被火毒燒毀殆盡,他的眼睛,只能看到這世間的美麗,他的心中,平靜無波,像這千年寒冷的冰地,晶瑩冰冷。
唯一剩下的,只有不甘心而已,沒有找到驅除火毒的辦法,沒能走上漫漫仙途的終點,沒有找到那個害他身中火毒的仇人,他真的不甘心。
是這份強烈的不甘,支撐他在冰火兩重天的痛苦中掙紮到了今天,如今,連這分強烈的不甘心,也被磨滅得只剩下那麽一丁點兒。
望着眼前的美景,連最後這一丁點兒的不甘心,似乎也離他遠去了,壽元将盡,與其帶不甘離開這個美麗世間,不如銘記眼前的美景,期盼來世或許能像這片美景那樣美好。所以,他想笑着死去,而不是恨着死去。
可是風中的寒意太深太重,凍僵了他的五官,即使是想笑一下,都無比的困難。低下頭看了看身體,點點靈芒不停地散逸,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在數天前他不慎暈倒一次之後,這些靈芒散逸的速度似乎變慢了不少,五髒六腑內的燒灼感也似乎減弱了一些。
也許,是回光返照了。
“這破地方……好冷……”
執事長老在藥峰裏裏外外轉了三天,終于從一個負責清點藥材的弟子口中知道,莫不樂長駐冰風谷那個沒人肯去的地方,說起莫不樂的時候,那名弟子一臉的欽佩之意。他入門十年,就看着莫不樂在冰風谷裏待了十年,那破地方,別人連一刻鐘都待不住,修為稍低點的,恐怕在裏面待的時間長了就會凍成人棍。
就連執事長老,以築基中期的修為,乍到冰風谷,也被這裏的寒風給刮得一個尥翹,差點沒一頭從半空中栽下去。趕緊穩住身體,居高臨下目光往谷中一掃,就看到了谷口的一塊峋嶙巨石上,坐着一個人,遠遠的看不清模樣。
“請問可是莫不樂莫師叔?”
執事長老連忙飛了過去,落在巨石一側,語氣柔和地問道。雖然莫不樂是被藥王宗流放出來的,修為還不如他,但畢竟是上宗弟子,來到青陽山時執事長老還沒入門,如今又不知與九華仙宗有什麽瓜葛,所以執事長老很客氣地叫了一聲師叔。
“正是莫某。”莫不樂看了看執事長老腰間挂着的執事令,頓時明白來人身份,緩緩起身,拱手道,“不知執事長老所為何來?”
執事長老看到了點點靈芒,似星光,細如沙,正不斷地從莫不樂的身體裏散逸出來,頓時就臉色一變。這種情形,他見過,每個壽元将近的修士,在大限來臨之時,體內的真元就會重新化為天地間的靈氣。
“莫師叔,你……你的大限到了!”
壞了壞了,看這情形,莫不樂的壽元頂多就剩下月餘,這怎麽趕得上九華仙宗的十萬年慶典,執事長老的臉色瞬間隐隐有些發綠了。
“長生路上,折戟者若恒河沙,數不勝數,莫某不過是其中一粒沙礫,不足為奇。”
莫不樂語氣輕淡,生死之間有大恐怖,他在這大恐怖中苦苦掙紮了一百七十八年,不說看穿生死,至少也不覺恐怖了。反倒覺得執事長老的臉色很有趣,好像快要死掉的人不是他,而是執事長老的親娘老子。
這一番話,漫不經心,仿佛就像看到一朵花快要凋零了般,不經意,無所謂,理所當然,天經地義,聽得執事長老看着莫不樂直發愣。
眼前這位上宗弟子,并不似他見過的其他上宗弟子,那麽驕傲,那麽優越感十足,他的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将死的腐氣,或許是因為在冰風谷待的時間久了,裸露在外的肌膚上,挂着片片凍壞的死皮,血肉衰竭,筋骨畢露,看上去像一具幹屍更多于像一個人。
可是這麽可怖的模樣,卻不會使人感到害怕,這不是執事長老膽子大,而是莫不樂的身上,有一種說不來的平和氣息,就連這冰寒刺骨的風,在刮近他的身邊的時候,都會變得柔緩下來。
當然,這只是錯覺,是因為莫不樂的平和氣息沖淡了風中的凜烈之意,并不是真的柔緩了。而也正是這種氣息,使他看上去一點也不可怖,甚至還有種使人想要靠近的吸引力。
一時看入了神,執事長老忘了說話,只是呆呆地看着。
莫不樂皺了皺眉,他一個人在冰風谷待了一百多年,習慣了孤獨,乍然被人盯着看,難免有點不自在,但臉被凍僵了,這個動作輕微得幾乎連他自己也感覺不到。
“執事長老,所為何來?”
他已經活不了多久,有什麽話,趕緊說吧。
執事長老這才醒神,老臉讪讪,好一會兒才問道:“不知莫師叔與九華仙宗有何關系?”
莫不樂一怔,九華仙宗?慢慢思索了片刻,才道:“我師父是九華仙宗外派到藥王宗的內門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