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真相揭秘中
胡侃侃駐足不前,她蹙着眉頭,無言地望着卓世清慢慢向她走來。他起先健步如飛,越靠近,他的步子越是緩慢。短短的一段距離,卻像隔着千山萬水一般。她站在那裏看着他,對他是那樣漠然疏遠、無動于衷。卓世清初下山時鼓起的勇氣一點點地洩露,他的心裏像是浸進了濃醋一樣,又酸又澀。
胡侃侃本想掉頭離開,可又覺得自己該把事情說清楚,至于如何說清,說到何種地步,她根本沒有頭緒。
卓世清像跋涉了千萬裏一樣,終于站在了她面前。他的身軀遮住了她面前的陽光,投下一片陰影。他臉上的神情疲憊不堪,仿佛剛經過一場曠日持久的大戰似的。不過,他的的确确經歷了一番心靈的戰争。
胡侃侃的目光吝啬地在他臉上逗留片刻,便飛快地轉向了別處。
“你來了。”她出聲招呼,聲音平板得沒有一絲起伏。
“侃侃……”卓世清習慣性地先呼喚她的名字,可是接下來的話卻擁堵在了喉頭,話似乎也受了人的影響,不自覺地退卻畏縮,一時誰也無法突圍出來。
胡侃侃壓抑着心中莫名的情愫,臉上重新扯起一縷笑意。
兩人竟異口同聲道:“這幾天我想了很多——”
話一出口,兩人微怔片刻又同時停下,不約而同的謙讓道:
“你說。”
“你先說。”
兩人又一起沉默了。
卓世清的目光片刻也不肯離開胡侃侃,從她的發梢看到腳面,每一處都沒有放過。他從沒想過,有一天,這個女孩會如此牽動着他的悲喜情緒。他整個人時而如飲醇酒,時而如墜冰窖。他所秉承的理性和道德,一點一點地被瓦解。他精心構築的心牆慢慢地崩塌,直至變成一片斷壁殘垣。
沉默半晌之後,他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侃侃,我想明白了,卓姍姍的死不關你的事,至于世益……他、他有錯在先,你是被迫還擊。都怪我當時不在你身邊……”說到關鍵處,他又卡殼了,他擡眸,期待地看着她,只要她肯做出一點鼓勵的表示,他就能一鼓做氣說出下面的話。
胡侃侃轉過臉來,靜靜地看着他。經過了這麽長時間的醞釀,她的思路已清晰了許多,接下來的放便順暢多了:“卓門主,請聽我說。”
卓世清不由自主地又向前邁了一小步,兩人在那一瞬間,近得幾乎呼吸可聞。胡侃侃不着痕跡地往後退了一步,仍站在安全距離內。卓世清目光黯然,嘴唇動了動,最終無聲地苦笑一下,僵立在原地沒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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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我在聽。”他用低啞而溫柔的聲音說道。
“謝謝你。”
“嗯?”
卓世清心中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但他不死心,打起精神仍繼續聽下去。
“還有,對不起。”
“我感謝你這麽久以來對我的照料和保護,你從胡府救了我,我不但未能報答,反而給你惹了很多麻煩。”
卓世清中間想插話,被胡侃侃用眼神制止了,她要一口氣說完:“……離開蒼龍嶺後,我慢慢地想明白了,我以前沒習過武可以從頭再學,起步晚可以多練幾年,我不能替自己尋找種種借口去當個處處被人保護的弱者,無論何時何地,我都不能想着依靠別人,這世上最可靠的其實還是我自己。”
卓世清聲音微微哽咽:“侃侃,對不起,都是我不好,當初要不是……”
胡侃侃釋然一笑,打斷了他的道歉,繼續說道:“我早已不在乎了,我不怪你。請聽我說,我那時粘纏你,一部分是因為我一貫的頑劣性子,你那一本正經的樣子引起了我的興致;另一部分是因我當時走投無路,想找個靠山,還有一些說不清的原因,反正我覺得你不讨厭,就順便扛上你了。你當初有一句話說對了,我對你的感情真的不深。——雖然真話很傷人,但我還是想實話實說。我不想再欺騙你,也不想再自欺。”
“侃侃——”卓世清嗓音微顫,他深深地凝望着胡侃侃,眸中似乎帶着火光,他高大的身軀矗立在那兒,整個人就像一座冰雪覆蓋的火山,內裏的火焰在劇烈的燃燒着,仿佛只差那麽一點觸發,火焰就會破冰而出。
卓世清拼命壓抑着,慌亂地去抓她的手:“聽我說幾句好嗎?”他心中兵荒馬亂,千言萬語猶如一隊除潰兵,慌不擇路的奔逃出來:“……侃侃,我這人除了在武學上略有些天分外,其他的都很遲鈍。我從小到大一直住在蒼龍嶺上,除了山下集市上的女人,我幾乎沒接觸過別的女子。我不懂男女之情,更不懂如何讨女人的歡心。但是自從認識你以後一切都變了。——這一切都是你離開後我慢慢悟出來的。
在找你的三年中,我經歷了很多世事,遇到了各樣各樣的女人,懂得許多以前不懂的事。那時,我的腦子裏全是你,一人獨眠時想的是你,在人群中想的還是你。有時我喝醉了,會跟陌生人說起你,他們有的說,你這樣的女子不值得我這樣對待,有的說大丈夫何患無妻……可我不管,我不想聽,我只有一個念頭,就是找到你。我承認我有錯在先,可你懲罰了我三年還不夠嗎?我對你的情意已經到了不講理性的地步,我在不乎你所做的一切,你到底還要怎樣?”說到最後一句,他像一頭困獸一樣,幾乎是嘶吼出來的。
胡侃侃聽得眼中隐有濕意,可是她對他的熱情和興致早已被時間沖淡沖散。或許是她太薄情,又或許是她心上的繭太厚,能破繭而入的感情極少極少。
她淚中帶笑,後退兩步,掙脫他的手,嘴裏說出的仍是那句令人絕望的話:“……對不起。”
卓世清聽到這句話,渾身的血氣和活力像是一下子被抽幹了似的,臉色青白交加,身軀僵硬如石。
“對不起……哈哈,你一句對不起就完了?”卓世清痛苦到極點,反而低聲笑了起來。
他的胸脯劇烈起伏,死死地攥着拳頭,嘴唇哆嗦着,兩眼直直盯着胡侃侃。胡侃侃一生之中從未見過這麽含義複雜的目光,其中有愛意,有恨,有怒有悲,有絕望。她本想安慰幾句,又怕他徒生誤會,手剛伸出來又迅速縮了回去。胡侃侃的這一動作徹底刺痛了卓世清。他胸中的怒火熊熊燃着,似在拼命地尋找發洩的出口。他一個箭步沖到胡侃侃面前,兩手扣住她的肩膀,咄咄逼問。
他的聲音幹澀沙啞,帶着重重地鼻音:“你為什麽要招惹我?你當初大可以去招惹權無染那樣的人,我本來可以一直心如止水,像我的師祖師叔一樣平靜到死。為什麽是我!為什麽當我身陷深淵時,你卻抽身退出?我到底做錯了什麽?你有你的處世方式,難道我就沒有我的原則嗎?你連白如玉和魏二寶那樣的人都去維護,我難道就不能因為道義和師父遺命暫留着卓姍姍?我和世益二十多年的兄弟情份,面對他的死亡,難道就不允許我遲疑矛盾?”
胡侃侃像仿佛被輕雷擊中,身子不禁微微一顫。她的嘴唇翕動着,想說些什麽卻又打住了。
卓世清目光狂亂,神态激動,仍在繼續宣洩着他那狂濤一樣的情愫:“你在游戲人生,你不喜歡我,卻來調戲、撩撥我;你看似灑脫實則是在薄情退縮,你不敢付出真心,因為你怕受傷;你很容易動情卻不容易動心;你不允許別人負你,哪怕是怠慢,你卻随肆意辜負別人!”
他的這一番話像一陣強勁而突如其來的飓風猛地沖進胡侃侃的心田,卷起遍地枯葉。
她若有所失地望着他,激蕩的心緒一點一點地平靜下來,她甚至已經不想辯白:“我承認你說得都對。我這就是我的本性,你以前喜歡的只是我其中的一面,根本不是真正的我。”
胡侃侃說到這裏,生怕自己的意志會突然動搖似的,微微一頓又飛快地接着說道:“除了是‘抱歉感謝’這四個字外,我想不出其他的話。……你以後別再來找我了,沒有了我,蒼龍嶺又會恢複往日的平靜。此處事了,我會和師父一起乘船去海上尋找二寶的家鄉,……那麽,再見。”胡侃侃說罷,轉身便走。
卓世清只是盯着她的背影,什麽話都不說,像瘋了一樣,兀自低笑個不停。只是那笑聲極為壓抑低沉,像是被人拿刀逼着笑似的,又像是用鹽水腌過一樣,叫人聽得莫名心酸。胡侃侃轉身的一剎那,淚水奪眶而出。哭着哭着,她不禁自嘲地笑了,前世倒追多次,“失戀”數次,她從沒流過淚。這段感情中,酸甜苦辣她都一一品嘗過了。
胡侃侃進入院中時,正好撞上滿面春風的聶勝瓊出來。一悲一喜形成鮮明的對比。聶勝瓊克制住自己的喜悅,連忙關切地問她怎麽了。
胡侃侃搖搖頭,飛快地低頭走開了。
……
兩日後的月明之夜,正在院中賞月的魏二寶頭上被人砸下一個包袱,那人在牆的那一邊對她說道:“請轉告她:讓她不用再躲着我,我不會再纏着她的,再也不會出現在她面前——反正她也不再需要我了。”
魏二寶臉上帶着探究之色把包袱交給正在燈下用功靜讀的胡侃侃,見對方沒有當面打開的意思,她只好尴尬地摸着鼻子離開了。等魏二寶一離開,胡侃侃便飛快地扯開了包袱皮。她對着這一堆奇形怪狀地破爛哭笑不得。
那裏面有一雙鞋底磨破的黑布鞋,一雙補了又補的青色棉手套。一個半舊的荷包,一根黑腰帶。她一時想不起這些東西跟自己有什麽幹系。不過,既然他退回來,應該就是先前自己送的。她盯着東西出了一會兒神,便推到一邊去了。當晚躺到床上時,她猛然記起那些東西的來源,那還是她倒追熱情最旺時,為了讨好卓世清送的,難為他還留着。她先是為自己的舉動感到好笑,笑到最後,不覺又流了淚。不過是短短的三年時光,她的心境卻似經歷了滄海桑田一般。
時光飛逝,春去夏來,夏去秋至。胡侃侃的身子一恢複又開始了行蹤不定的飄游。其間又和陰無極等人經過大小十餘戰。她的功夫愈加精純,殺人手段愈發狠辣利落。魏二寶急着回鄉,包下了買船雇人等一堆瑣事。
胡侃侃從那以後再沒聽人提過卓世清的事情,權無染和聶勝瓊有時會來看她,兩人很有默契,絕口不提他的事。不過,魏二寶有時會有意無意地告訴她說,她時常遇到一個奇怪的樵夫,他穿着黑衣,帶着遮臉的大鬥笠在鎮上賣柴。他的柴極便宜,有時甚至白送,據說他專門砍伐蒼龍嶺上的樹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