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020 水杯 茶葉開始泛黃

陸熙年可不是随随便便請的客。

他記得林橋說過一段話:“平遙盲書快要失傳了, 等到有空閑的時候,我想帶孩子去山西一趟,錄下這些瀕臨失傳的曲子。”

說者無心, 聽者有意, 他一直把這句話放在了心上。

其實不久之前,外公也說過同樣的話,“現在好多老戲曲都快後繼無人, 得趁着老藝人還在世的時候挖掘搶救才是。總不能讓老祖宗的活兒沒了聲音。”

比方說,這戲曲中有一個腔調叫做“青陽腔”, 因産自安徽池州青陽而得名。

這青陽腔發源于明代嘉靖年間,清末衰落,到如今已經沒幾個人會唱了。最年輕的青陽腔傳人都已經四十多歲。等這批老藝人不唱了以後,誰還會記得青陽腔的發音?

事實上,這樣瀕臨失傳的戲曲還有無數種,傳統戲曲行當正在落寞, 連京劇都漸漸被大衆遺忘。

作為吳燦榮的外孫, 陸熙年很想完成外公的心願, 利用自己在臺裏的影響力, 做一檔“搶救瀕臨失傳曲藝”的節目。

當然, 這節目有個主持人還不夠, 必須請嘉賓來互動,他看中的人選便是林橋。

“讓我上節目介紹瀕危的戲曲?”

林橋聽完了他的話, 卻有點不自信。畢竟星光旗下的藝人成千上萬個, 不缺乏專業人才。請她這麽個初出茅廬的相聲演員去捧場, 不怕到時候收視率撲街嗎?

只聽陸熙年問道:“你知道青陽腔嗎?”

“知道,就是池州腔嘛。”一談到戲曲方面的知識,從小泡在曲苑長大的她簡直如數家珍, “青陽腔被譽為京劇的鼻祖,京劇中的很多唱腔都發源于它。”

“那麽太湖曲子戲,你知道嗎?”

“知道。《關公降曹》和《送子觀音》兩出都是曲子戲。”

她小時候在茶樓上聽慣這些戲曲,都是頭發花白的老藝人才會唱的老腔調了,大多數的年輕人都沒聽過這些古老的曲種。

陸熙年喟嘆道:“就這兩種瀕臨失傳的傳統戲曲,全星光公司上下,可能也就你我二人聽說過。我不找你做這個節目的嘉賓,難不成去找那些門外漢去一頓亂指點?”

“這個……”說的也是。

她上綜藝節目是個外行,但談到戲曲方面的知識,沒幾個比她還內行。畢竟她的柳活兒(唱歌)比爸爸都好。

林橋看了看身邊的小朋友,林國棟也遞給女兒一個“答應”目光。這是一件大好事,他的心願也是推廣這些傳統曲藝。

老爺子的想法很簡單:現在的年輕人都喜歡聽什麽韓流日流的口水歌,卻不知道我們的老祖宗們發明過哪些戲曲,唱過什麽生旦淨末醜,演過什麽嬉笑嗔怒。

文化是民族的根,也是民族自信的來源。他希望通過這個節目,讓更多的年輕人知道:我國的傳統戲曲瑰寶有多麽富麗堂皇。別總是盯着外國,說人家的音樂有多好。

林橋心領神會,既然爸爸都同意了,她便答應道:“那好,我可以做你的嘉賓。”

林國棟立即舉起了小手手,賣個萌道:“叔叔,我也要去!我也會唱好多的戲曲!”

陸熙年知道孩子離不開母親,便笑着道:“那就這麽說定了,節目下個月就開機。你放心,不會跟現在的綜藝時間沖突。”

林橋點了點頭,陸熙年還想的蠻周到,這下,她和爸爸的工作要多起來了。

聊完了工作,這會兒服務員開始上菜。

第一道菜便是清蒸澳洲大龍蝦,這是陸熙年特意給她點的“獎品”,獎勵她寫的活兒真不錯,給師門漲了不少臉。

而林橋夾了一塊筷子龍蝦肉,放在了爸爸的碗裏,随口跟陸熙年聊起來:“師哥,宋師弟的進步真大,他已經找準了自己的風格路線,往後必定能成大器!”

林國棟問道:“陸叔叔,你看我們演的像是一家三口嗎?”

“不像。”陸熙年脫口而出。

依據他閱盡千帆的目光來看:宋玙璠和林橋站在一起,怎麽看都只像是她的跟班小弟。這不是年齡的差距問題,而是宋玙璠根本沒有一家之主的氣質在。

這句話成功讓林橋停下了伸出筷子的手,“我們三個演得不好嗎?”

“不是你和孩子演得不好。”

陸熙年咳嗽一聲,不知道該怎麽解釋,只能從主持人的專業角度來點評口齒功夫:“宋玙璠的臺詞過于僵硬,普通話的咬字也帶有南方口音,配不上你們的戲。”

林橋解釋道:“因為他是溫州人,從小聽方言長大,能把普通話說成這樣就不錯了。”

“但觀衆不會在乎他來自哪裏,只在乎人物生不生動。”陸熙年正經點評道:“等到節目播出以後,小品的看點都在晨晨和你身上。至于宋玙璠,他只能靠臉刷存在感。”

言外之意,宋玙璠都靠林家母子帶着上分。

***

幾天以後,《歡聲笑語》第二期節目播出,陸熙年的話就得到了應驗。

這段反應二婚帶娃的小品很快上了微博熱搜,點擊量超過了4000萬。相聲界、喜劇小品界的人士都紛紛鼓勵喝彩,對林家母子的表演給予了很高的評價。

萌娃美媽的母子組合既新穎又養眼。還有大V直接把《歡聲笑語》的宣傳圖換成了母子兩的照片,吸引來了無數的路人流量。

這樣一來,林家母子的商業價值漲的飛起,名聲也跟着水漲船高。

相比較之下,宋玙璠的“壞”字路線走的還不夠吸引好評,只能靠一張帥臉刷刷姑娘們的關注。三天時間裏,他的微博漲粉了10萬,也算是開啓了相聲顏值粉的流量。

只不過,有人在暗地裏咬牙切齒——

節目播出的當天晚上,葉成錦回家打開了電視機,正好看到了這段小品。

他連參加活動的妝容都沒卸,頭頂的白熾燈晃了晃,把他臉上的戾氣照的一幹二淨。

一陣分崩離析的怒火中燒。

葉成錦站了起來,砰!——先是花瓶碎了,再是滿架子的書倒了下來。甚至連剛買的蘋果手機也被扔在了地上。玻璃屏幕一寸寸龜裂,正如他的怒火一寸寸侵入心髒。

他砸了身邊一切能砸到的東西,包括去年在上海電影節上捧起的那座影帝小金人獎杯。

可是狼狽的憤怒只能彰顯無能,連同他那曾經高傲的“巨星風度”,都一起扔進了下水道裏去。

林橋排演的這段小品是給他看的。葉成錦心裏很清楚。“二婚”的畫外音是:不是你抛棄了我,而是我抛棄了你!

他怎麽從前沒發現她有這樣的本事,還能博得這麽多的掌聲?

更該死的是:她居然在大屏幕上和別的男人“牽手二婚”,還打扮的那麽豔光四射!

這些畫面落在葉成錦的眼睛裏,刺得他連瞳孔都難受起來。嗓子好像被火燒過一樣,驟然湧上來的憤怒潮水,使得他脫離了理智的範疇,只能陰暗地想着報複她的方法。

可思來想去,他現在和林橋作對,肯定會得罪陸熙年,從而影響到自己的對賭協議。

他畢竟是葉成錦,絕不會輕易得罪那些掌握資本的人,包括陸熙年和他姐姐在內。

只不過,那個給林橋助演的宋玙璠,倒是可以對付對付。

葉成錦痛恨他是有理由的。這宋玙璠只是個普通的素人嘉賓而已,但看他和林橋一唱一和扮演夫妻的默契,他都要懷疑這兩個人之間是不是産生了私情?!

黑夜漫長,這股怒氣難耐,他動不了林橋,還動不了區區一個宋玙璠嗎?

打定了主意,葉成錦就打電話給助手,“幫我聯系丁豹,就說我有事要找他,明天中午來我的工作室單獨見面。”

這丁豹是他認識的一個娛記頭子,手底下的臨時工狗仔隊無數,專門負責京圈這一片明星的八卦爆料。此人在黑白兩道都有些門路,和他的交情不是一天兩天。

隔日見面。葉成錦直接告訴他:“丁哥,替我安排幾個人,做掉甘霖劇場的那個宋玙璠,事成之後給你200萬,走瑞士銀行渠道。”

“這麽便宜?”丁豹還不太滿意這個價格。

話說回來,他替葉成錦壓過不少花邊新聞。包括葉成錦去年和戴茜拉好上了。兩人在片場的房車裏“震動”,當時不少家媒體都得到了消息,都是他用葉成錦給的錢買通了各路記者,将消息給壓下去的。

何況,葉成錦當時還沒和林橋離婚,那是更大的醜聞。也是他死死盯着各個娛記的口風,替他守住了“隐婚”這一道輿論關卡。

現在,葉成錦再次和他交易,這200萬——在他眼中,根本就是打發叫花子的錢!

“宋玙璠只是個不出名的小人物,也沒幾個粉絲。”葉成錦耐心解釋道:“我只想讓他再也不能登上舞臺說相聲。”

“哦,就搞他的嗓子?”丁豹心領神會,不搞人的話,這個價錢還差不多。

“是。”葉成錦的目光比玄冰還寒冷,這是被嫉妒和憤怒給沖昏了頭腦,“手腳幹淨利落點,別讓任何人知道這件事。”

“你放心,我也不會讓雇主做虧本的買賣!”

丁豹心知肚明:毀掉一個相聲藝人的嗓子,可不就是毀掉他的職業生涯嗎?

***

另一邊。

翌日,甘霖小劇場重新開張。

這天早上,林橋再次來到了這裏撐場子。

經過這一個月的停業整頓,甘霖小劇場不僅人氣沒掉,反而借着林家母子的名聲,把劇場的牌子給宣揚了出去。

自從《歡聲笑語》節目播出後,不少相聲愛好者都打聽到林橋和宋玙璠在這裏演出,紛紛趕來買開場座。

這天早上,林橋也受邀來幫忙演出,作為開張的特邀嘉賓。

見到了林家母子兩個的面,鄒文傑笑眯眯道:“師姐,我們把門票放在了大麥網上去賣。賣光了拉倒,這樣一來,就絕對不會出現觀衆數量超過座位數的現象。”

大麥網是一個票務營銷平臺,北京所有的相聲班子都把座位票拿到這網上去賣。

宋玙璠卻擺了擺手,道:“師姐,您別信他的話。大麥網上的票早就搶空了,現在黃牛黨在二手交易網站上擡高門票。周末茶水間的價格已經炒到了1200一張。”

“這麽貴?!”林橋吓了一跳,原本包廂的價格只要200來着。這是翻了六倍啊!

“因為搶的人實在太多了,”鄒文傑也無奈道:“跟搶演唱會的門票一樣,這大麥網的票務系統是用不實名購票的,一開盤就賣光了,讓黃牛黨賺了個中間差價。”

這就是票太少,但相聲票友太多,結果劇場的票價一路上漲。幾個包廂的座位都是有錢買不到的稀罕物。可見這些觀衆們是多想親眼看看林家母子的相聲了。

話說回來。今晚甘霖劇場開幕演出,第一場相聲是《鬧元宵》。

這是一出傳統相聲的活兒,原本是林橋和林國棟兩個人來說。只不過機會難得,林國棟想親自帶宋玙璠表演,便跟女兒商量起來:“我給宋玙璠量活兒吧,他是個逗哏的好材料,就是缺乏一個好的捧哏來捧他。”

“那好,我跟宋玙璠說一聲。”

林橋真心替宋玙璠感到高興:能跟爸爸這種宗師級別的相聲大佬對活,宋玙璠真是三生有幸,光這一個晚上就受益匪淺。

不一會兒,宋玙璠和林國棟小朋友就站在了舞臺上。他們這一亮相,觀衆席都轟動了起來,不停有觀衆起哄:“來個小品《二婚》吧!”“我不要看鬧元宵,我要看你們在電視上說的那個三人群口相聲!”

林國棟開始砸挂:“誰說來個二婚的?下了節目,我這位宋叔叔連一婚都沒到位,二婚還得有些盼頭了,要不要誰現場報名啊?”

“哈哈哈!”觀衆一起大笑起來。還有前排的男女觀衆自告奮勇:“我可以嫁給他啊!”“我也可以!”“我一婚還在呢!”

林國棟笑道:“姐姐們還好說,那位叔叔你喊什麽喊?難不成你想強人鎖男嗎?”

“籲——!”觀衆們大笑不止,一起喝起彩來,這小娃娃互動包袱簡直是無敵的存在!

這相聲的行家功夫就是會控場,只用寥寥幾句話,林國棟便把場子熱了起來,兩人才開始進入了正題,說起了鬧元宵。

但甘霖劇場是個破舊的小場地,照明設施相當陳舊。這不,講完了第一段相聲以後,宋玙璠頭頂上的一個燈泡管子“啪!”地一聲炸了,頓時玻璃渣子落了一地。

來了個冷場子的意外,全場觀衆都愣住了,宋玙璠也愣住了,說到一半的話卡在了口中不上不下,周圍的光線都黯淡下來。

林橋在心中暗道不妙:這是舞臺事故啊,觀衆們不會要轟趕他們下臺吧?

卻聽林國棟小朋友淡定自若道:“宋叔叔,您看,我們這活兒吹的牛皮太大了,連燈泡管子都被我們兩個給吹破了!”

“籲——!”

“哈哈哈,這現挂好!”

觀衆們都反應了過來,全場掌聲雷動:這小娃娃随機應變的能力簡直上了天!

林橋這才松了一口氣:爸爸一句話就把全場觀衆的注意力全部吸引了過來。趁此機會,鄒文傑急忙将一個移動燈源放在了舞臺上,他們鬧元宵的活兒才繼續說下去。

今晚的相聲一直表演到了十點半。其中有半個小時是演員返場的表演時間,算是額外贈送給觀衆們的“驚喜”。

這也是杜小龍立下的規矩:自己門下的徒弟出去說相聲,一定要讓觀衆們聽飽了為止。不能說到時間就下班,那樣觀衆會覺得花的票價不值得,就無法擁有回頭客。

直到鄒文傑最後一次返場結束,觀衆們才心滿意足地離開了甘霖劇場。

這會兒人都散了,鄒文傑才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萬一那燈管掉下來砸到孩子怎麽辦?他都不敢想象那樣的後果。于是打了個電話給維修人員,讓他們連夜過來修一修。

不一會兒,幾個維修工人便到達了甘霖劇場的後門。鄒文傑把他們請了進來,“師傅,就是舞臺正中央那個燈管炸了,你給換個最好最結實的管子,價格不是問題!”

“鄒先生您放心,這裏交給我們。”

一個維修工拍着胸脯保證道,鄒文傑就把前臺交給了他們。

不一會兒,舞臺上的燈管全部換完了,鄒文傑便招呼他們去結賬。

這時候,宋玙璠走到前臺來尋找自己的水杯——相聲演員上臺講活兒,一講就是四五十分鐘,往往會唇幹舌燥,所以常備一個水杯放在臺子下面,以便随時潤嗓子。

宋玙璠走到桌子前,拿出貼着自己名牌的保溫杯來,打開瓶蓋正仰頭要喝……

“別喝!”

忽然間,林國棟小朋友從後臺奔了過來。

宋玙璠舉着保溫杯的手僵住了,“晨晨,怎麽了?”

林國棟趕緊拿下他的保溫杯,兩條豆豆眉立了起來,奶嚴奶嚴道:“宋叔叔,剛才那幾個修燈泡的工人叔叔有問題!”

林小朋友……不,林老爺子說這句話可不是開玩笑。剛才,他目送鄒文傑送那幾個工人離開了後門,忽然想起一件事來:不過是維修一個燈泡而已,怎麽來了三個工人?

而且對方修好了燈泡,匆匆忙忙要走,只要了一個工人的出勤費,一點都沒有跟鄒文傑讨價還價的意思,這也不符合現實。

事出反常必有妖。

今晚的這一陣妖風又是來自哪裏?

這時候,林國棟忽然想起一件事來:八十年代初期,有位唱京劇的小夥子用一把金嗓子轟動了整個戲曲圈,被譽為梅蘭芳在世,年紀輕輕就成了津門名角兒。

但不久之後,此人卻遭到同行的陷害——有人在他的水杯裏下了腐蝕性強的毒.藥,把他的一把好嗓子給毀了。

從那之後,天津的相聲班子裏有了個規定:自己的水杯不能讓其他人觸碰。當然,這書中的世界卻沒有這個規矩。

現在,宋玙璠也上了大屏幕,成了北京城新興的相聲明星,他會不會被人陷害呢?

想到這裏,林國棟二話不說,拔腿去找宋玙璠,正好看到他從臺子下拿出一個水杯,當即就喊出了這句話來。

宋玙璠卻愣在了原地:“我這水杯有問題?!”

“有沒有問題,你拿去化驗一下就是了。”林國棟小朋友氣喘籲籲道。

希望是他這個老頭子多心吧。但這些年輕人啊,根本還不知道江湖的深淺,相聲同行是冤家也是仇敵,多留個心總歸是對的。

這時候,林橋走了出來,她是個比較細心的姑娘,一眼也看出了這杯水不太對勁——“師弟,你這玻璃杯裏的茶葉怎麽腐爛了?這麽髒的水你還喝啊?”

“……”宋玙璠瞬間僵在原地。

這杯茶,剛才他拿出來的時候,茶葉都是好好的。這會兒談話的功夫,杯底的茶葉開始泛黃,明顯是被什麽東西給腐蝕了。

有人在茶杯中下了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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