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姨娘

夫人身邊的平華來了,敲了敲張邯茵的門,喚了聲:“張姨娘——”她這才硬着頭皮,開了門。

平華笑着問好:“您昨睡的可好?”張邯茵點點頭,平華又朝向院子裏的婢女們說起:“這些個都是夫人挑的,用來伺候您的婢子。您挑挑,留下哪幾個?”

張邯茵颔首謝恩,雖不情願,還是走了去。

平華為張邯茵一一介紹:“這是春綠,秋紅,這是君眉,那是玉蕪,小楚。”張邯茵看着那個叫君眉的穩重些,便留了她,另一個張邯茵就随手一指選中了玉蕪。

“就她倆吧,我這兒用不了這麽多人。替我謝過夫人好意。”她從前在豫王府身邊也只兩個婢子,算起來加上姬紅绫,倒還多一個。

“那奴回去給夫人複命,不打擾了。”平華颔首,領了婢女們離開。

院子裏,張邯茵有模有樣端起姨娘的架子,剛想說話。就瞧見姬紅绫從前屋出來,便叫住了她:“紅绫,快來。”

姬紅绫走來,看了看院子裏的兩個婢女,問道:“選好了?”

“嗯。這個是君眉,這個是玉蕪。”張邯茵順勢坐在了院子裏的藤椅上,接着朝她倆說道:“從今往後,你們都聽她的。咱們這兒,只要不逾矩,沒有旁的雜事。”她碰了碰姬紅绫,“紅绫姑姑,你也講兩句?”

姬紅绫不理張邯茵,只是看着君眉和玉蕪說道:“都去忙吧。”她倆見狀行禮退下。

張邯茵覺得無趣,撇了撇嘴,問起姬紅绫:“咱中午吃什麽?”她想起昨晚那頓尴尬的飯,又問:“這飯還要去相和軒吃嗎?”

“平日将軍不常在府裏,所以都是大廚房送到各屋。”姬紅绫剝了個橘子遞給張邯茵。張邯茵接過橘子,将橘子一分為二,與姬紅绫一人一半。

“那平日徐獲都在哪?”張邯茵掰了一瓣橘子放進口中,很酸,酸的她一激靈。

“後骁營。”姬紅绫看見張邯茵被酸到的樣子,就将張邯茵的橘子收了去。接着起身,拿着那酸掉牙的橘子走了,只剩下張邯茵懶懶的靠在藤椅上發呆。

不一會兒,廚房的人來了。

只見兩三個小厮提着食盒站在長川閣外,為首的叫許貴生,是廚房的主管,府裏的人都愛叫他貴子。貴子走過去給張邯茵問安:“張姨娘安。”

張邯茵坐在藤椅上擡擡眼,貴子趕忙讓人打開食盒,介紹到:“今日廚房做了西湖醋魚,龍井蝦仁,金湯玉筍。另夫人吩咐,多給您加了道牡丹燕菜。”

“端進去吧。”張邯茵摸了摸肚子,盡管早起的羹湯才未用過幾時,可她便又餓了。

貴子陪着笑,帶人往長川閣裏去了。過了會兒,貴子布過菜出來,走到張邯茵身邊說道:“您慢用,奴告退。”

“多謝。”張邯茵起身,看着廚房的人走遠。她轉身剛想進屋,就盯上了本想去趟庫房領長川閣用度的姬紅绫。

“快來,陪我吃飯。”張邯茵看着姬紅绫。姬紅绫卻拒絕的說了句:“尊卑有別。”

“少廢話——”張邯茵走去,硬是拉着姬紅绫進了屋。

飯桌前,張邯茵拿起筷子,邊遞給姬紅绫,邊嘟囔着:“從前在豫王府,總讓春和跟我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也不知春和怎麽樣了?你說,要是那丫頭知道,以後都見不到我了。該會哭成什麽樣?”

說着說着,張邯茵想起了自己的陪嫁婢子春和,有些難過。姬紅绫看見她這副傷懷模樣,夾起蝦仁就往她碗裏放,想要抑制住她的情緒,“吃飯。”張邯茵見姬紅绫不接茬,夾起蝦仁,“哦。”了一聲,便不再說話了。

吃過飯,張邯茵坐在庭後的木階上發呆。望着古樹發新芽,二月末了,她翹首以盼的春來了。

張邯茵沒注意到,一只小貍貓爬上了牆,正高傲的駐足,俯視着院內的她。擡頭去看,那小貍貓竟跳下了牆,一步一步向她走來,它好像不怕人。

只是那貓的眼神吓人,一時威懾住張邯茵不敢動。可沒想到的是,這只小貍貓走到張邯茵腳邊停下,躺在她的裙子上開始呼呼大睡。這貓真讓張邯茵哭笑不得。她溫柔抱起身邊的小貍貓,放在了腿上,小貍貓沒有反抗。

“你是誰家的小貓啊?”小貍貓沉沉的睡去,張邯茵摸着它的小爪子,揉來揉去。細細的聞,小貍貓身上隐約有杏花的香氣。這麽幹淨,定不是流浪的野貓。

揉了一會兒,張邯茵抱着小貍貓,去了前院。

發現姬紅绫和他們都不在,張邯茵只能自己抱着小貍貓出了長川閣,誰知轉了半天,竟在一處院子前迷了路,擡眼一看是寧梧的如意堂。可張邯茵記得雲依說過,寧梧平日不願見人,她怕叨擾,轉身準備離開。

“張姨娘?”沒想到院子裏出來一個人,是寧梧身邊的沉香。沉香看見張邯茵懷中抱着的小貍貓,驚訝道:“小蟬,你怎麽在這?”

張邯茵瞧着沉香似乎認得這只貍貓,便問沉香:“這貓你認得?”沉香點了點頭,回道:“這是我們姨娘的貓。它叫小蟬。”

“它跑進長川閣的後院,我以為它是迷了路。既然是寧姨娘的貓,我也算是物歸原主了。”張邯茵将小貍貓歸還給了沉香。

“多謝張姨娘,小蟬常常亂跑。也怪我沒看住它,給您添麻煩了。”沉香接過小蟬,連連致謝。小貍貓在沉香懷中醒來,看着張邯茵軟軟的叫了一聲,她不舍的摸了摸小貍貓的頭。

張邯茵笑着向沉香告別,卻被從屋裏出來的寧梧叫住:“是你。”

回頭去看,寧梧穿了件青色沒有太多繡花的裙子,連發髻梳的也簡單。她想起頭一次見寧梧,在将軍府的大門外,所有人都是精心打扮過的,只有寧梧一個人素衣玉釵。一句話也不講,徐獲甚至都沒怎麽正眼看過她。只是這寧梧溫和有禮,所幸張邯茵對她的印象并不算差。

沉香抱着小蟬跑去,跟寧梧說:“姨娘,這小蟬又亂跑。還是張姨娘好心給咱們送回來的。”寧梧接過小蟬,對張邯茵說:“多謝,進來喝盞茶吧。”

“叨擾了。”張邯茵未推脫,跟着寧梧就進了如意堂。

張邯茵本以為一個不得寵的姨娘,在将軍府的日子,應是不會太好過。可沒想到進到如意堂裏,看似陳設低調雅致,仔細觀察後,她發現那張長案用的竟是黃花梨,那雙耳陶瓷香爐裏熏的也是明庭香。

寧梧揉了揉小蟬,将小蟬放進後院,一落地小蟬就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坐吧。”張邯茵望見後院有一棵開的正盛的杏花樹,随口一句:“這棵杏花樹開的真好。”寧梧坐下洗茶具,回了句:“是啊,今年開的格外好些。”

張邯茵坐在幾桌前,瞧着寧梧的這套禦貢青瓷,陷入沉思,這寧梧到底是什麽人。

“請用。”寧梧将茶遞給張邯茵,張邯茵笑着接下,只聞香氣張邯茵便可斷這茶是廬山雲霧。

“好喝。”張邯茵裝的一副沒喝過的樣子,一飲而盡。寧梧沒有任何鄙夷,而是又為她添了一杯。

張邯茵問起:“寧姨娘的茶,是從哪得的?真香。”寧梧依舊是那樣雲淡風輕,回了句:“父親叫人送的,你喜歡就帶走些。”

張邯茵端着杯,下意識問了句:“父親?”

“家父在宮裏當差。”寧梧直言不諱,沒有回避。

張邯茵以為寧梧的父親是宮裏的侍衛,想着難怪寧梧的吃穿用度并沒有随着徐獲的寵愛而縮減。看來這宮裏頭的賞賜當真貴重。這讓她又不禁感嘆,将軍府的妾室們,真是個頂個的富貴。

張邯茵與寧梧也沒什麽聊的。坐了半晌,張邯茵約摸着也該走了。

“今兒就到這吧,我也該回去了。”張邯茵起身,理了理裙擺。

“我送送你。”寧梧相送,不忘讓沉香包些剛才喝的茶給張邯茵。張邯茵連忙致謝。臨走前小蟬不知從哪裏鑽出來,站在寧梧的身邊,像是跟張邯茵道別。

張邯茵揮了揮手,就匆匆離去了。

剛出了如意堂,走到門口,張邯茵想起來忘記了問回去的路。可已經出了如意堂的張邯茵,不想再回去打擾。只能硬着頭皮去找她住的長川閣。

幸好,張邯茵繞過如意堂就看見玉蕪從前經過。

“玉蕪——”玉蕪聽見有人叫她,擡頭看見張邯茵,模樣有些焦急,“姨娘,您去哪了?”張邯茵走近後問:“怎麽?是來找我的嗎?”

“大家找遍閣裏都找不見您,您要是再不回,紅绫姑娘怕是要去禀報将軍了。”玉蕪說起。

張邯茵一聽見玉蕪提起徐獲,就氣不打一處來:“找将軍?讓她去!”玉蕪不明所以的“啊?”了一聲。

張邯茵搖搖頭,覺得這是她與徐獲之間的恩怨,與眼前這個小丫頭也無關,于是說了句:“沒什麽,回吧。”

回到長川閣,姬紅绫站在院子裏,瞧見張邯茵便問:“去哪了?”聽見姬紅绫問話,她倒是不緊不慢的坐在藤椅上,回了句:“送走失的小貓回家。”

“走失的怕不是你吧?”姬紅绫嘲笑起她來。張邯茵躺在藤椅上,看着院子裏的天,好奇的問姬紅绫:“你了解那個寧姨娘嗎?”

院內無人,姬紅绫坐在了另一邊的椅子上,拿起張邯茵帶回來的茶包,看了看說:“你去如意堂了?”張邯茵躺着沒動,就嗯了一聲。

“你說她爹一個宮裏的侍衛,怎麽這麽有錢。”張邯茵無心,只是随口一說。姬紅绫聽完看了看周遭,君眉和玉蕪都不在,“你聽誰說她爹是宮裏的侍衛的?”

張邯茵歪着頭看姬紅绫說:“她自己說的,她爹在宮裏當差。”

“她爹可不是什麽侍衛,是大長秋。”姬紅绫解釋道。張邯茵反應了好一會兒,大長秋.....這不是宦官的職位嗎?難不成?寧梧的爹是個太監!

“真的?那他哪來的女兒?”張邯茵猛地坐起身,眼睛瞪着圓圓的,好像發現了什麽不得了的事。姬紅绫回答道:“寧姨娘是養女,自小跟着大長秋在宮裏長大。”

張邯茵不解:“明德立後了嗎?哪來的大長秋?”姬紅绫靠着身邊的小桌,看向庭中的青松,說道:“鄭妃住在長秋宮。”

“鄭妃?”張邯茵不識鄭妃,只覺得奇怪,什麽人未封後就敢住在長秋宮。

“将軍的母親。”這種重磅的消息,從姬紅绫口中平淡的說出,再看看對面的張邯茵,已是驚訝的說不出話來。

“什麽——你說徐獲是明德皇帝呂弗江的兒子?他是個皇子?”張邯茵一掌拍在桌前,就差将桌子一分為二了。對于徐獲知之甚少的張邯茵,在聽到這些事後,顯得有些無措。

她實在不敢相信,自己才被東平的皇子抛棄,這邊轉頭又落進明德皇子的府邸。這天下的皇子難不成都被她碰着了。

“可——徐獲為何姓徐,不姓呂?”張邯茵終于發現事情不對。姬紅绫等她冷靜下來,這才開口:“将軍是陛下繼子。”

“那......”張邯茵再想開口,姬紅绫卻只說:“剩下的,你自己去問将軍。”

張邯茵擡頭,傍晚的天,昏黃。斜陽漸漸消失在庭前,白晝交替。

姬紅绫不再繼續講下去,她起身離開了。剩下張邯茵将腿蜷在藤椅上,微風拂過她的臉頰。她擡頭望去,自己好像迷失在了蒼穹。

張邯茵不知道自己眼下,所做出的選擇,将是對,還是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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