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東觀令不日走馬上任,荀鳴特地發來賀文,表示十分羨慕堂妹得了這麽個“有前途”的官職,一定要上香敬告先祖。

荀紹看完後将信函撕得粉碎,換上新官袍時,默默在心裏将應璟詛咒了一百遍。

官袍還是男式的,只是改瘦了點,荀紹人高腿長,穿上身後不覺突兀,反而有了幾分文人雅士的潇灑。

竹秀替她束發的時候打趣說:“這是哪位世家公子呀?出門怕要惹得人家小姑娘亂叫了呢。”

荀紹撇撇嘴:“我還是喜歡穿戎裝。”

到了東觀宮,掌事太監已經等候久矣,本來聽了荀紹打擂的威名他還有些膽怯,但見真人姿容端雅,料想是個通情達理的人,這才放下心來上前相迎。

荀紹将前後幾座殿宇都轉悠了一遍,懶洋洋地問:“有什麽事是本官能做的啊?”

太監殷切地為她設座:“暫時沒有,要不大人您看會兒書?”

“光有書多沒意思,有酒嗎?”

太監對她剛形成的好印象轟然倒塌,“不、不行啊大人,當值飲酒可是觸犯宮規的啊。”

荀紹耷拉下肩膀:“那好吧,我四下看看,你努力找點事情出來給本官做吧。”

太監抹把汗:“是,大人。”

東觀宮本挨着東宮,但幼帝害怕荀紹,命人緊急将之前往外宮,所以如今荀紹這麽一轉悠就到了宮門口。

遠處有一隊羽林軍巡邏而來,為首的将領忽然轉了個彎朝荀紹走來:“荀大人。”

荀紹轉頭看過去,原來是周豐意。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的官服上,好不哀怨。

周豐意注意到了她的視線,有些不好意思:“慚愧,在下技不如人,羽林郎本該由荀大人來做才是。”

荀紹笑笑:“哪裏的話,這又不是周羽林的錯。”

二人也算不打不相識,但此刻都在當值,不便多說。周豐意臨走前忽然想到什麽,笑道:“聽聞荀大人生平愛酒,在下隔日要宴客,特地叫人捎了上好的西域佳釀過來,荀大人若不嫌棄,不妨一起來聚聚。”

荀紹一聽就心動了,有酒又有周豐容,不去白不去啊!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周豐容這一回來可不止她一個人關注。傍晚出宮前太後忽然傳召,荀紹匆匆趕去,就見她在殿中來回踱步揉帕子。

“不知太後急召臣前來所為何事?”

太後招招手叫她近前:“大将軍回來了,這對你而言可是個好機會啊。”

荀紹心裏一抖,她這點兒心思連太後都知道了?

誰知太後緊接着又道:“你一定不知道他很看不慣應璟吧?若是你能挑起他們之間互鬥,那你就能從中漁利了。”

荀紹這才松了口氣,原來說的是這個。

“嗯……”她故作深思地點點頭:“太後言之有理,臣一定見機行事。”

“很好很好。”太後手裏的新帕子總算保住了。

回去的路上荀紹将太後的話琢磨了一番,回想起來,周豐容那日在校場上見到應璟,态度的确冷淡。

她依稀知道些往事。

當年先帝初染惡疾,朝中提及冊立太子,周家擁戴的是皇長子,應璟自然擁戴的是如今的幼帝。幼帝雖小,卻是嫡子,長子雖庶,卻年少有為。朝中争論不下,周家步步緊逼,應璟羽翼未豐,最有話語權的老丞相偏偏左右搪塞,死不站隊。

沒幾年先帝病重,老對頭魏國重兵壓境。她父兄先後戰死,她入都請求冊封,不想數載光景,應璟已大權在握,與丞相分庭抗禮,後來壓住了周家扶持幼帝登了基。

如今想來,這二人之間的梁子應該是那時候就結下了。

荀紹摸着下巴賊笑,應璟的敵人就是自己的朋友,她得和周豐容好好接觸呀。

晚上吃罷飯,竹秀在她面前說都城八卦,荀紹忽然問道:“你說我去世家公子那裏做客,該做什麽打扮?”

竹秀擺擺手:“國舅那裏你都去多少回了,随便啦。”

“誰說我要去他那兒了。”

竹秀滿臉驚奇:“有世家公子邀請你做客?”她騰地一躍而起,“我去給你找衣服!”

“呃……”荀紹一句話哽在喉間,就見她又蹭蹭跑回來:“這次是個跟你年紀相仿的吧?”

“……”

周豐意果然世家做派,第二日又特地派人送來請帖,特地注明說沒有其他女客,請她千萬不要感到不自在。

荀紹哪裏介意,她自己都沒注意到這茬。

周家也是将門世家,祖上出身農家。後人念舊,發達後特地在洛都邊郊建了一座別莊,裏面養雞種菜,怡然自樂,趣味盎然。

秋意正濃,滿園秋菊飄香,一地落葉。周豐意命人摘了園裏的柿子,抓雞宰鵝,做下酒佳肴。

荀紹到時其他客人已經在列,她并未在朝中見過,似乎不是官員。

周豐意褒衣博帶,笑着過來相迎,看着一臉書卷氣:“荀大人來了,有失遠迎。”

荀紹回禮道:“叨擾了。”

有個客人道:“既然今日請了女客,就不要露天設席了吧。”

荀紹爽快笑道:“無妨,我以前在西北就着沙子啃餅的滋味兒都嘗過,這算什麽。”

周豐意笑道:“兄臺不要小瞧了荀大人,她就是大名鼎鼎的荀家女公子荀紹。”

其餘幾人聞言頗為驚奇,立即起身見禮。

荀紹擡手回了個拱手禮,忽然發現今日自己穿的是纖柔畢露的女裝,做這種動作簡直是不倫不類,幹笑一聲坐下。

天色将晚,涼風驟起,仆從端着菜肴放到了院中石桌上,一群人圍坐一起,沒一個人在意。

周豐意與那幾人談天說地,都是些野外閑話,山河大川,經史子集,無所不涉。

荀紹的心思在西域美酒上,飲了幾口後心滿意足,開始左顧右盼琢磨着周豐容怎麽不在,但又不好意思插嘴問周豐意。

一直到擦黑之際,院外馬蹄陣陣,周豐意轉頭看去,臉色微變,荀紹一扭頭,卻是春暖花開。

周豐容到了。

但他顯然不是被請來的,因為他一進來就對周豐意冷冷道:“這祖業之地,你也随随便便讓人進來?”

荀紹這才感到不對,轉頭一看,其餘幾位客人已經坐不住了。

周豐意也覺得拂了客人面子,連忙起身與他去遠處說話。坐在荀紹對面的客人道:“素聞大将軍眼高于頂、目中無人,今日一見,果然如此。”

荀紹讪笑道:“他可能只是比較在乎這個別莊吧。”

另一人搖頭接話:“非也,君子結交天下,金錢尚且不吝,何況是這院外方寸土地?荀姑娘沒聽說過外人對他的評價麽?”

荀紹搖頭。

“外人都說,大将軍正眼瞧過的,恐怕只有戰場上朝他揮戈相向的敵人了。”

“哈哈……”荀紹幹笑:“那個……大将軍年紀輕輕,建功立業,官居一品,眼高于頂也正常嘛。”

幾人聞言搖頭,但笑不語。

沒多久周家兄弟回來了,荀紹起身向周豐容見禮,他輕輕瞥她一眼,下巴仍舊擡着,還真跟評價說的一樣。

“荀大人好興致。”

“……”荀紹聽不出他這話情緒,竟不知該如何接茬。

周豐意道:“大哥,我送你出去吧。”

周豐容轉身就走,從頭到尾就沒跟其他人說過話。

那幾位客人再也坐不住了,也不等周豐意回來,跟荀紹告辭後就要走,她想留也留不住。

眼見一群人頃刻間散得精光,她自己也坐不住了,走出院外,周豐意正往回走,看到她身後院中已空,苦笑了一下:“今日叫荀大人見笑了。”

“呃,沒有沒有。”

周豐意嘆口氣,說了句“稍等”,匆匆進了院中,再回來,手中抱着一壇未開封的西域佳釀,遞給她道:“這壇酒送給荀大人,權作賠禮了。”

荀紹自然不會推拒,本想稍微勸慰他幾句,但又覺得他似乎對周豐容頗為忌憚,萬一說錯話反而叫他不舒坦,只好抱着酒默默走人。

馬車入了城不久忽然停了,有人徑自掀了車簾坐進了進來。

“東觀令這是從何而來啊?”

荀紹皮笑肉不笑:“我倒想問國舅從何而來。”

“自宮中來,回侯府去,半路遇見大将軍,琢磨着後面不會跟着誰吧,遂慢走一步,不想就見到了你。”應璟瞥見她身旁那壇酒,笑道:“看來今日東觀令頗為盡興啊。”

“還行吧。”

荀紹本答得敷衍,忽然想到什麽:“對了,我有件事不明白,你與周家不合,周豐容又看不起你,你怎麽會舉薦他弟弟去做羽林郎?”

應璟似覺得好笑,反問一句:“這世上有周豐容看得起的人麽?”

荀紹又想起別莊中那一幕,多少有些不是滋味,說話也有些沖:“那是因為人家年輕有為,這個一品高官是真刀真槍得來的,哪像你,無非是沾了外戚身份的光罷了!”

“沒錯,大将軍也是這麽認為的。”

荀紹一怔,他已扭頭看向窗外,目不轉睛,側臉在沿街燈火下明明滅滅,看起來分外嚴肅。

“你……不至于生氣吧?”荀紹有點尴尬,他向來厚顏無恥,忽然認真起來,還真讓她不習慣,不禁開始反省是不是她真的把話說重了。

“我也不是那個意思……雖然你是外戚,但太後跟你不合大家也有數,所以你能有今日的成就也是不錯的,咳……”她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應璟拖住她手掌往窗格邊一拽,食指掩唇“噓”了一聲:“快看!那邊有個小子準備偷親人家姑娘呢!”

“……”合着這半天的琴是對牛彈的啊!

作者有話要說: 周末就這麽過去了,想到明天大家又要開始忙碌,我就安心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