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從荀府到寧都侯府并不算太遠,附近都是官居之地,道路暢通無阻,荀紹一路疾馳,到了寧都侯府外不過片刻。

範一統正在門口布置守衛,見她忽然現身,頗為詫異:“荀将軍怎麽來了?”

“你說呢?”荀紹翻身下馬,将缰繩丢給他,人已朝府中走去:“應璟人呢?”

範一統緊跟在她身後,“在廳中,不過荀将軍最好還是別去了。”

荀紹停步轉頭:“為何?”

“因為……”

他還沒說完,荀紹忽然聽到廳中傳來極低的哭聲,快步走過去一看,永安公主也在,背對她低泣,旁邊地上躺着個人,已經蓋上白布。

她怔在當場,怎麽會這樣?他身邊防衛不會這般疏漏,對方不該這般容易就得手啊。

“荀将軍,你沒事吧?”範一統見她神情不對,關切地問了句。

“沒事……”荀紹轉身往回走,身後忽的哐當一聲,回神一看,自己竟已不知不覺走到侯府後院,披風帶了一下廊邊花盆,碎了一地。

範一統遠遠地看着她,臉色狐疑。

“真沒事,我、我只是想坐一下。”她說着竟真的倚着廊柱坐了下來,大概是酒勁還在,腦袋有些暈乎。

親人們離開時她雖然悲痛,但戰火歲月,其實心底已做了最壞的打算,真到了那日竟發現心底早有準備。

可這是應璟啊,當初困在雍城裏厮殺到只剩一兵一卒,渾身是血看不出人形都挺過來了,大漠飛沙那般艱苦的歲月也熬過來了,怎麽反倒在這游刃有餘的朝堂出了事?

就算不願意承認,他也是世上她最熟悉的一個人了,如今連他也……

荀紹垂着頭,往日回憶像從深水中打撈出來了一樣,歷歷在目,卻是越想心裏越堵,呆坐了半晌也沒動彈。

“你坐在這裏幹什麽?”

荀紹心中煩悶,不想理睬,忽然回味過來這不是範一統的聲音,扭頭一看,險些撞到對方的臉上去。等看清楚對方是誰,她騰地就站了起來:“你……你沒死?”

應璟身上穿着便服,臉色有些不好,但的确是個大活人。他神情有些微妙:“怎麽,你很希望我死?”

“可……那廳裏的屍首是誰?”

“護衛。”

“那公主為何那般傷心?”

“當時公主屈尊與我同車,刺客來襲,這護衛擋在公主身前救了她一命。公主為人善良,感懷他丢了性命,你當人家是你?”

“……”荀紹想起自己剛才居然還坐在這裏悼念他,簡直是蠢到家了,心裏好不氣惱。

應璟看她面有愠色,還故意湊過來道:“我就知道阿紹你是關心我的,沒事,我不會說出去的,你不用覺得沒面子。”

荀紹暴躁:“誰關心你了?我來接小鈴铛的,人呢?我馬上帶他走!”

“這樣啊……”應璟走近,伸手替她将披風帶子解開重系了一下:“看來你真的很着急接他回去嘛,連披風都系歪了呢。”

荀紹拍開他的手:“人呢?”

應璟捂着一邊肩膀,臉色有些痛苦:“我身上還受着傷,你能不能輕點兒。”

荀紹吃了一驚:“我不是有意的,那你還是趕緊回去上藥吧。”

應璟伸手給她:“扶我一下。”

荀紹正要上前,就聽回廊上有人叫道:“子岸,你怎麽出來了?”

永安公主眼睛還泛着水光,宮裝上沾了些許血漬,發鬓也有些淩亂,但她顯然更在意應璟,快步走過來扶住了他,嗔怪道:“你身上還有傷呢。”

“小傷而已,公主今日受驚了,還是早些回宮休息吧。”

荀紹真想翻白眼,在公主面前他倒會裝。

應璟似有所感,瞥她一眼,對公主道:“荀将軍也來了,公主不是一直念叨她的麽?”

荀紹來之前一覺剛起,酒醉微酣,此時穿着最尋常不過的襦裙,發髻梳得更是随意,永安公主方才是真沒注意到她,此時看見,忙迎上來握住她手。

“荀将軍總算回來了,聽聞你大敗魏軍,本宮深居宮中也覺心胸暢快啊。”

荀紹有些不好意思:“公主過獎了,此事暫且不提,公主今日受了驚,還是讓微臣送公主回宮吧,剛好也可以讓寧都侯安心靜養。”

永安公主雖有心多留,但此時畢竟形容狼狽,只好點了點頭,與應璟說了幾句話便朝前院去了。

荀紹跟上去,經過應璟身邊,他扯了一下她的袖口,低聲說了句:“謝了。”

荀紹輕哼一聲算是回應。

應璟似乎對如何對付流言很有手段,遇刺那麽大的事也沒見怎麽傳播。朝中照舊一片太平,荀紹依舊風頭大盛,甚至還有官員上門巴結來了。

當初那個坑過竹秀的河南尹也在其中,荀紹逮着機會揪了他幾件罪狀,将他丢去廷尉。于是朝中開始流傳荀将軍暇眦必報,諸位官員開始認真反省,當初到底有沒有不小心得罪過她,巴結那陣風也過了。

幼帝如今看荀紹越看越順眼,為表彰她功勳,還要在宮中大擺慶功宴。

應璟因為養傷未能出席,太後因為生氣也不出現,幼帝一個人坐在上方十分的無聊,沒熬到下半場就開始瞌睡,結果開頭聲勢浩大的宴席匆匆結束,連例行的封賞都沒來得及宣布。

荀紹酒沒喝夠,想要出宮再喝一場,剛出宮門就聽到有人叫自己,轉身一看,原來是許久不見的周豐意。

“荀将軍。”他笑着行了一禮,跟上她步伐:“我接到大哥來信,他已到了東北一帶,聽說你們在西北共同對抗魏軍,真是叫我意外。”

荀紹笑笑:“我也挺意外的。”

周豐意見她談笑風生,泰然自若,絲毫沒有之前強作鎮定的模樣,知道那樁風波算是過去了,不禁放下心來。他左右看看,問荀紹道:“不知荀将軍可否容我登車同行,我有些話想私下與你說。”

荀紹見他神情認真,點了點頭:“請。”

周豐意過去就常與荀紹讨論國事,如今也是一樣。他現在雖是武官,卻總習慣用一顆文人的心看待國事,此次兩國交戰,他有些想法不吐不快。

“荀将軍有沒有想過這次魏國入侵,到底誰是誰非?”

荀紹立即道:“這還用說?自然是魏國無理。”

“的确如此,但追根究底,晉國也有責任啊。”

“哦?”

周豐意嘆了口氣:“鮮卑本是內亂,卻不肯告知朝廷,自己私下解決,還寧願溝通外賊,只怕我朝對鮮卑也有苛刻之處啊。”

荀紹倒沒細想過這層,此時聽了這話,覺得的确有些道理。

“你為何跟我說這些?”

周豐意笑道:“實不相瞞,我是想借荀将軍的口将這話傳去寧都侯耳中。”

“嗯?為何要借我的口?”

“我看大哥在信中提到過你與寧都侯關系匪淺,所以姑且一試。”

荀紹有些意外,沒想到周豐容還會關注這些。

回到荀府,廳中燈火通明,荀紹走進去一看,來的人是杜衡,看樣子已經等候她很久了。

“杜大人怎麽會來?”

杜衡笑着起身見禮:“荀将軍可算回來了,我是來替寧都侯傳話的,他說他受了傷,手底下許多事情無法處理,其他大臣各司其職,唯有荀将軍如今在都中無事,所以想請你幫些忙。”

荀紹心想自己也求過他辦事,很幹脆地點了點頭:“沒問題,你叫他盡管吩咐好了。”

杜衡道:“那就請荀将軍明日一早就去寧都侯府吧,寧都侯都安排好了。”

“為何不是去官署?”

“哦,寧都侯說他有許多事情都要當面吩咐,自己受傷又無法兩面奔波,可能還有照顧荀小公子太過勞累的緣故吧……”

“行行行,我明早就去。”荀紹感覺自己已負債累累,唯有繳械投降。

第二日一早,束上男子發髻,身着寬袍,做小吏打扮,跨馬趕往侯府。

荀紹以為應璟多少帶着報複心,恐怕也沒那麽嚴重,結果到了府上卻見一片人仰馬翻,連個招呼她的人都沒有。

她跟着跑過去一看,原來是應璟房間,裏面或坐或站好幾位大夫,全都眉頭緊鎖一副愁容。

應璟靠在床上,懶懶散散的,除去臉有些發白外,一切如常,見到她來,笑道:“你來的倒挺早,我這兒還在治傷,你先出去等吧。”

荀紹也怕自己在這裏礙事,默默退了出去。本以為只是要等一會兒,誰知裏面一忙就是大半天。

又過了許久,裏面的下人陸陸續續退出來了,大夫們七嘴八舌讨論醫治之策,又是半天。

荀紹已有些不耐煩,忽聽裏面應璟叫她,跺了跺有些發麻的腳,走了進去。

“阿紹,我此次受的傷說重不重,說輕不輕,醫治起來還是有些麻煩的。我這邊還要追查刺客,手上事情多,你多擔待吧。”

荀紹猛打一個哆嗦:“你幹嘛忽然這麽客氣?”

“沒什麽。”應璟低嘆一聲,從懷裏摸出她當日給他的玉墜子遞了過來:“你原來的那根繩子舊了,我自作主張給你換了根新的,你別介意。”

荀紹被他這态度弄得心都揪起來了:“你……你到底怎麽?這傷到底有多嚴重?說啊!”

應璟閉了閉眼,默不作聲,叫她愈發着急。

旁邊一個大夫實在看不下去了:“那什麽,寧都侯,只是連續半個月餐餐喝苦藥而已,沒那麽嚴重吧?”

作者有話要說:英俊潇灑的二更君:親愛的大夫,請允許我為你點一根[蠟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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