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西域以前數次爆發過熱病,每次都很嚴重,有幾次甚至到了一病一空城的地步。時間久了,西域人探索出了這種病産生的源頭,除了氣候之外,最主要是還是缺水。所以對中原來說,根本沒可能爆發這種疫病,大夫們自然也就手忙腳亂。

混亂之際,魏國和晉國的談判也僵滞不前。晉國現在又遇到了難關,就是傻子也知道有趁機鑽空子謀利的可能。好在應璟坐鎮在這裏,西北軍又已重新排布過,魏國還不至于傻到再挑起戰事。

其實應璟此時對這些并不關心。在他的準則之中,有一條是最明确的,那就是性命最值錢。所有的東西,金錢、利益和權勢,失去了都能再拿回來,只有性命,沒了就再也沒有了。

他沒日沒夜地守在荀紹榻前,聽她說那些含糊不清的呓語。有次她甚至忽然大聲喊殺,将打盹的應璟驚醒,安撫了她許久才又睡安穩,從此他睡得都很淺。

持續好幾日都是這樣,荀紹偶爾清醒一次,但都很短暫,通常只是睜開眼睛看看就又睡了過去。

大約是他到西北的第五日,傍晚時分,荀紹醒了過來。應璟仍舊守在床邊,一手撐着額頭似已睡着,聽見動靜卻立即就醒了,驚喜地握住她的手:“阿紹,你醒了?”

荀紹眨了眨眼睛,腦子裏的記憶這才回籠,“你什麽時候到的?”

“你忘了?”

她揉揉額頭:“想起來了,那時候我還以為自己就快死了……”

應璟的掌心覆住她唇:“別說這種話,我帶了個人過來,一定能治好你的。”

正說着,曹敦那亞推門進來了。荀紹撐着身子想坐起來,實在乏力,只好放棄,努力朝門口看,一眼見到個裹着粟特白袍的西域人,驚訝道:“怎麽是他?”

應璟有些意外:“怎麽,你認識他?”

荀紹指着曹敦:“魏國使臣那案子,我就是從他那兒找到兇手線索的。”

“哦?”應璟看看曹敦:“這麽說你還幫過我。”

曹敦連連點頭:“那是,你不識好人心,還把我從洛陽一路擄到西北,簡直是恩将仇報。”

應璟冷哼:“你進了洛陽就是到了我眼皮子底下,還想瞞過我?西域這種熱病在中原傳播我本來還真當做是偶然,你一出現,我就不得不懷疑是不是陰謀了。”

曹敦嘆氣:“這事真跟我無關,我去洛陽是為了別的事。”

荀紹見這二人似是舊識,剛剛清醒的腦子又混亂了,忍不住打斷二人:“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曹敦在床邊坐下,攤攤手道:“其實我是曹國官員,魏國使臣那案子,我和應璟是舊識,不能不幫忙,可我也不想讓曹國卷進魏國和晉國之間的紛争,所以就隐瞞了身份。”

荀紹這才明白,問應璟道:“你說帶了人給我醫治,就是他?”

應璟點點頭:“他雖然不是大夫,但憑他的官印可以回西域去取藥方。”

荀紹幾乎要從床上坐起來:“你的意思是,西域大夫可以治這疫病?”

“當然了,”曹敦得意地挑眉:“好歹我們被折磨過這麽多次,如今好幾代人下來,可以說已經控制住這種病了。”他朝應璟努努嘴,“當初他病得死去活來的,不就是在曹國治好的麽。”

“那真是太好了。”荀紹想到疫情可以控制住,心中大定,轉頭去看應璟,卻見他一臉若有所思之色。

“你怎麽了?”

應璟沒有回答,問曹敦道:“你剛才說你們已經控制住這種病了,也就是說如果在平安時期想讓這病發生,也能做到了?”

曹敦臉色一沉:“你這是什麽意思?懷疑我們曹國故意來你們中原傳播疫病?”

“那倒不一定,如果你們真能控制這病,外人也可以加以收買,用來禍害我大晉。”

曹敦臉色好看了一些:“原來你在懷疑魏國。”

應璟的手指無意識地輕點着膝頭,段氏鮮卑內變,不經過朝廷反而投靠魏國,緊接着西北戰事,和談僵持,使臣被殺,腹地軍士出現疫病……此時看來,還真像是魏國在背後一路搗鬼。

不過他還記着之前那很容易就破獲的使臣被殺案,始終覺得不會這麽簡單。

荀紹畢竟還病着,剛才這樣已經算是好轉了不少了,此時又開始抑制不住疲乏。

應璟想完一圈,轉頭看到她已經睡着,趕緊給她蓋上毯子。

“怎麽樣,我們曹國的藥還是挺有效的吧?你看她剛才說了多少話,精神也好了不少。”曹敦有雙灰綠色的眼睛,笑起來很迷人,如果不是因為長得高大,簡直可以說有幾分風情。

應璟道:“就當我欠你個人情,回頭還你。但你記着,若是瘟疫的事和曹國有關,那就另說了。”

曹敦聳聳肩,看着他又體貼地給荀紹掖了掖毯子,忍不住道:“我看你這些天衣不解帶地守在這裏,這位荀将軍莫非是你的紅顏知己?”

應璟看他一眼:“我還以為你夠聰明呢,原來到現在才看出來。”

曹敦看看荀紹,忽然重重嘆息一聲:“真可惜,我還挺喜歡你們這位女将軍的呢。”

“你說什麽?”應璟冷幽幽地看着他:“我不記得你們私下有什麽來往吧。”

“你不明白,”曹敦深邃的眼睛眨了眨,笑得很蕩漾:“我當時被她一把撲在地上,覺得這姑娘可真是厲害。你知道我們曹國女子都只能蒙面出門,她卻這麽豪放灑脫,一群男人都只能對她俯首帖耳,我就動心啦。”

“你這不是動心,只是覺得新奇。”

“那有什麽不同,反正就是喜歡她,想跟她在一起呗。”

應璟溫和地笑了笑:“想得美。”

七月過了中旬,秦城內的病情得到遏制,沒再出現過新的病患。荀紹也好了不少,雖然還在床上躺着,但蘇醒的時間越來越長,也越來越有精神了。

官署被封,分外安靜。她這次醒來,身邊無人,忍不住披衣出了房門。

外面是火辣辣的太陽,但她身上還得裹上厚厚的衣裳。沿着走廊慢吞吞地走了許久,居然還要倚着柱子喘會兒氣,她覺得分外窩囊。

“咦,女将軍,你這是在幹什麽?”

曹敦從後面走過來,笑眯眯地道:“你是出來找我還是找應璟的?”

“我随便走走,”荀紹嘆口氣:“我現在這樣太沒用了,真想和以前一樣練武。”

“這有何難?走,我帶你去。”

荀紹還以為他會勸自己好好休息什麽的,沒想到他也沒有異議。她将他看做大夫一般的存在,覺得這話很是權威,便心安理得地由他扶着朝前去了。

曹敦對官署也不熟,沒找到兵器,只找到了一根棍子,将她領去花園,随便找了塊大石頭就蹲坐下來,沒有半點官員該有的樣子。

“湊合着用吧,我在旁欣賞可以的吧?”

荀紹笑笑:“當然可以。”

應璟正在不遠處的亭子裏看信,信是洛陽寄來的,落款是永安公主。

無非是一些擔憂之詞,甚至還詢問了荀紹的情形,視她如同親姐妹一般。應璟看完後将信折起,抛進了池裏,看着它慢慢沉下去才轉身出了亭子。

沒走幾步就聽到了曹敦的叫好聲,他快步走近,一眼看見荀紹身上穿着黑色胡服在大太陽底下練武,陰沉着臉走了過去:“你是病還沒好又想暑厥是不是?”說完就瞪着曹敦。

“你懂什麽,到這時候就該多動動,才好得快呢。”曹敦白他一眼,轉頭對着荀紹猛拍手:“好好好,再來一個!女将軍潇灑極了!”

應璟對荀紹道:“既然要練,我帶你去取兵器好了。”

荀紹丢了棍子,拍拍手:“那再好不過了。”

二人正要離開,曹敦跟了上來,應璟扭頭道:“我晉國官署禁地你也要來?若是以後出了什麽事,我可會記到曹國頭上的。”

曹敦看看荀紹,又看看他,用粟特語嘀咕了一句,不高興地走了。

荀紹疑惑道:“他說什麽了?”

“沒什麽,罵我小氣吧。”

“你好歹也是個大臣,對友邦臣子就不能慷慨一點?”

“這事可慷慨不起來。”

官署後面有個兵器庫,只是不大,兵器種類也不全,連長槍都沒找着。不過應璟能知道有這麽個地方,已經叫荀紹很驚喜了。

應璟看看她的臉,剛才練過一會兒,額頭上浮着一層汗珠,這是好征兆,看來曹敦沒騙他。他俯身挑了兩把劍,丢了一把給她:“剛好你我多年未曾切磋,我陪你練幾招吧。”

“那敢情好。”荀紹挽了個劍花,雖然還是軟綿綿的沒什麽力道,心情卻是大好。

二人就在兵器庫外面拉開陣仗,荀紹雖然氣力不濟,招式仍舊精準,應璟一面格擋一面笑道:“你病成這樣我都敗在你手上,那豈不是太沒面子了,看來我得下全力才行。”

說着忽而近身一擊,荀紹手上無力,劍被撞開,人被他撈在懷裏。

他丢開劍,摟着她的手又緊了幾分,低頭吻住她的臉頰,慢慢移到唇上。

荀紹僵着身子半天沒動一下,他退開,悶笑一聲:“你是不是覺得我們彼此太熟了,走到這步反而束手束腳的?”

荀紹幹咳一聲:“是有點奇怪。”

“沒關系,以後就習慣了。”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荀紹:為什麽以後就會習慣了?

應璟:親熱多了自然而然就習慣了啊。

荀紹:……﹁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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