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南康王紮營的大帳裏供奉着一座牌位,上面卻沒有名諱。

從得知應璟主動前來的消息後他就在牌位前站着,嘴邊噙着淡淡的笑意,猶如眼前人還在人世時一般。

多年前他還是個長在深宮裏的皇子,每日過着察言觀色左右逢迎的生活。

那日宮中設宴,他在母後宮中,大臣家眷前來拜見,他來不及退去,便去了屏風後回避,恰好站的位置看到了末尾一個身着鵝黃衣裳的小姑娘。

她頂多十三四歲的模樣,垂着頭站在那裏,像是很怕生。他百無聊賴,就這麽盯着她看了許久,後來那姑娘不經意間擡了一下頭,驀然和他的視線撞了一下,驚訝地眼睛都瞪圓了。他捂住嘴,險些笑出聲來。

這件事不過是一個片段,年歲漸長,很快就抛諸腦後。

直到那一年春日狩獵,他獵了只狐貍,從上林苑徑自打馬去了洛陽街市,要找個靈巧的師傅給母後做個圍脖,經過鬧市時卻瞥見一張熟悉的臉。

已有兩三年未見,照理說此時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姑娘卻好像沒什麽變化,依然是俏生生的臉,依然是纖瘦的身段,甚至依然穿着件嫩黃的衣裳,他一眼就認了出來。

但人家顯然已經記不得他了,她由一個婢女陪着,沒有戴帷帽,也沒有其他随從,看起來竟有幾分落魄。

這實在是不公平,在你還記着對方的時候,對方卻根本未曾将你放在眼裏。

他決定捉弄一下她,遂打馬上前叫住婢女,不想這一開口竟然就結下了千絲萬縷的關系。

她不是什麽達官貴人家的千金,連當初入宮也是被人家順帶着領進去的,甚至現在越來越窘迫,父親忠厚老實,官場卻詭谲多變,跟對了勢力飛黃騰達,跟錯了人便永無翻身之日。

年少輕狂,溫柔鄉裏少不得許下山盟海誓,但她每次都因身份低微婉拒了他。等到他長兄繼位,他獲封南康王,又提出帶她去南康郡,她才終于松口。

原本已經計劃好,他去南康郡安置好一切便回都向先帝禀明心意,請求賜婚。

然而那兩年郡中并不安寧,朝堂也不安穩,魏國又殺了過來,戰亂頻仍,先帝勞心勞力。身為皇室子弟,當國事為先,豈能只顧兒女情長,他只能壓着此事暫且不提。

戰事之後,西北軍政變化,朝堂勢力亦是大變。

應璟的名號變得響亮起來,應貴妃有了封後的趨勢,應家勢力雨後春筍般興起。

跟錯了人的代價太過殘酷,小官吏因為地位低微,反而背了許多黑鍋,他本人被判斬首,全部家眷皆入奴籍,流放三千裏。

南康王知道的時候已經晚了,本就是個弱柳扶風的姑娘,如何經得起那般颠沛流離。等他好不容易趕過去,人已入土,連屍首都未能見着一眼。

多少溫柔缱绻,一朝盡散。身份和地位自然有阻隔,但怎麽也比不過生與死。

本不該是這樣的結果,若不是應璟貪圖權勢、鏟除異己,那官吏一家就不會被連累,他心愛的人也不至于遭受颠沛流離之苦而亡。

他在墳前立下過重誓,一定要替她報仇,直到今日,終于能化為現實。

“放心,應璟的命和權勢本王都會拿回來,你不會白白受苦的。”他輕輕撫了撫牌位,溫柔如初。

“報——”有士兵從外面小跑了進來:“啓禀殿下,寧都侯的車馬在途中翻下山崖了。”

南康王霍然轉身:“你說什麽?在哪裏?”

“就在入豫州地界的荒山中。”

“有好好的官道,姓應的為何要走深山?”南康王眯了眯眼,心中已然反應過來:“好啊,本王還道他如何這般好心肯過來送死,原來是故意擺本王一道。”

這樣一來朝廷可以推卸說人已經送來了,他卻根本沒見着人。說不定應璟什麽事也沒有,轉頭就跑回去了!

“來人!搜山!”

荀紹人正在府中焦急地等待消息,幼帝身邊的太監李園忽然登了門,說是有聖旨要宣布。

她連忙走去前廳跪下聽宣,以為會聽到自己被任命出征的消息,哪知皇帝竟然要她回西北待命。

“李公公,是不是我聽錯了?”

李園笑道:“荀将軍沒聽錯,陛下和太後是有何安排奴婢也不得而知,但聖旨裏就是這麽寫的,将軍不信可以自己看。”

荀紹接了旨,展開又看了一遍,的确一字不差。

如今大将軍不在,都中的将領就屬她官階最高,在這緊要關頭怎麽會讓她回西北去?

她懷揣了一肚子不解,卻也只能領命。也怪她一直無心深究朝中關系現狀,如今情形未明,她心中沒譜,想來想去,還是決定聽從應璟的建議,一切聽朝中安排。

竹秀也覺得此時回西北再好不過,她現在最大的願望就是荀紹好好地嫁出去,能遠離是非最好。

簡單的收拾了一下,兩人第二天便上了路。這次是奉了皇命,出行也有了定遠将軍的規格,走的慢了些,剛好可以沿途打探豫州那邊的消息。

就在她們回到西北不久,一輛馬車由十幾個護衛護送着,在夜半時分沖進了洛陽城門,直奔皇宮。

幼帝在睡夢中被驚醒,披衣起床,就見殿門大開,範一統渾身是傷地沖了進來,跪在他面前時幾乎要朝前摔倒。

“你這是怎麽了?”幼帝一時驚詫,竟親自上前扶住了他。

範一統平複了一下喘息,聲音虛弱地喚了一聲“陛下”就暈了過去。

“來人,快傳太醫!”幼帝簡直有些手忙腳亂,等到左右宮人将範一統扶去榻上,他才想起叫來護衛詢問情形。

一名護衛禀報說寧都侯路上遇到了意外,車馬翻下山崖,後又被南康王派人捉去了,範侍衛和他們幾人是尋機逃出來的。

話說到這裏,範一統蘇醒了,他推開禦醫坐起身,顯然有些急切,又連忙下榻跪下:“陛下,小人有事起奏。”

幼帝連忙道:“可是舅舅有什麽危險?你快說!”

範一統一時着急,連咳好幾聲:“公子此番前去敵營,雖早已抱了必死之心,但原本也有計劃可以搏一搏,只是沒想到途中出了意外,南康王誤以為他使詐,只怕會痛下殺手。但即使如此,公子還是拖住了南康軍,讓小人逃出,只為帶出消息來給陛下。”

幼帝聽得心中緊緊揪作一團,忙問:“什麽消息?”

“大将軍遲遲未歸,原來是投靠南康王了。”

幼帝的小臉霎時白了。

朝堂上如今少了寧都侯和大将軍,最能說得上話的就是老丞相了。

第二日早朝,幼帝将此事公布,滿朝嘩然。周氏一門自然力保大将軍,竭力勸說陛下明察秋毫。老丞相雖然與大将軍有交情,但那是朝堂上的交情,彼此利益一致才算交情。如今大敵當前,他自然也顧不得許多,當下便提議幼帝和太後發布诏令,勒令南康王退兵。

“寧都侯此舉是舍身喂虎狼,南康王如今道理人情都不占,還不退兵,天下盡可誅之,舉國王道之師當即便可揮向豫州。”

珠簾後的太後微微颔首:“老丞相言之有理,寧都侯走之前也是這麽說的,南康王畢竟是先帝胞弟,陛下嫡親的叔叔,手上還扣着公主,如今他這般退讓,南康王若再不識好歹,便是傾覆了豫州也該發兵圍剿了。”

比起她這不慌不忙的态度,幼帝倒是很積極:“諸位愛卿都說說該派何人出兵平叛吧。”

有人出列詢問:“敢問陛下、太後,那大将軍之事……”

幼帝沒好氣道:“他都反了,還有什麽好問的!”

“陛下!!!”周氏門人跪了一地。

“哼!”幼帝冷哼一聲。

在他看來,在這險要關頭,最早不顧性命沖出去的人只有他舅舅。親叔叔要反,倚重的大将軍也跟着反了,根本就擔不起他的信任。

荀紹剛收到應璟被捉的消息,好幾日都緊皺着眉頭,有好幾次甚至還想過幹脆帶上西北軍殺去豫州。但沒有皇帝诏令,她也不能輕舉妄動,只能幹着急。

竹秀提着裙擺跑進她房中,忽然拉起她就朝前院跑。她莫名其妙,到了前院,只見眼前站着個持令紅袍的禦前專使,連忙見禮。

“荀紹接旨。”

她掀了衣擺跪下:“臣荀紹聽宣。”

“南康王起兵北上,擾亂天威,周豐容罔顧聖恩,通敵叛君,已被革除大将軍一職。令荀紹接掌大将軍,率軍平叛,匡正超綱。”

荀紹愕然擡頭。

專使低頭看她:“荀将軍不接旨嗎?”

“是……臣接旨。”

專使将聖旨放到她手中,急匆匆地上馬就要走,她追上去問:“不知專使可知寧都侯如今情形。”

他搖搖頭:“無人知曉,荀将軍……不,該改口叫大将軍了,總之陛下的意思是請大将軍做好準備,若有萬一……”他沒說完,抱拳道了聲“告辭”就帶着人走了。

荀紹捏緊聖旨。

作者有話要說:卡的我肝腸寸斷,總算是寫出來了,沒有細看,可能有些瑕疵,下章更新前再修改吧,有勞大家久等了,虎摸~~~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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