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應璟在給荀紹的信中詳細敘述了自己這段時間發生的事——

他先是帶人來了豫州,之後故意制造意外讓自己受傷,這樣是為了方便替身行事,即使有些許和往常不同的地方,與他只有幾面之緣的南康王也不易察覺。

他在豫州附近盤桓了一些時日,本意是以防萬一,若是南康王發現破綻就本尊現身,後來見南康王并未發覺,而朝中卻忽然傳來荀紹被任命為大将軍的消息,這才決定返回都城。

南康王的兵馬僵持着沒動,顯然是偷襲不成在另作打算。

荀紹借此機會悄悄離開了軍營。

因為戰事近在眼前,洛陽城中此時戒備森嚴。

孤月高懸,深秋寒涼。

應璟雖然當時是做戲,卻還是受了些傷,此時剛剛換完藥,正坐在房中休息,忽然聽見門外範一統有些急切的聲音,擡眼看去,就見戎裝甲胄的荀紹大步走了進來。

“阿紹!”他大為驚喜,連忙起身相迎,握住她雙手:“你怎麽回來了?”

範一統見狀,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順帶将門掩好。

荀紹沉着臉撥開掙開他的手:“看到寧都侯完好無恙站在這裏,可總算讓人放心了。”

應璟聽出她語氣裏的反諷,解釋道:“你不要誤會,我沒有告訴你行蹤是怕你擔心而已。”

“是怕我擔心,還是怕我壞了你的好事?”

應璟蹙眉:“你這是什麽話,我有什麽好事怕你破壞?”

荀紹冷笑一聲:“你借此機會設計周豐容,讓我取代他的大将軍之位,難道不是早就計劃好的?”

應璟神色不變:“沒錯,我是早就計劃要扳倒周豐容,不過還真沒想過要讓你取代他的位置,倒不是覺得你不夠資格,只是此時還不是時候,你取代他會叫許多人不服。”

荀紹對這說法并不相信,他将一切都計劃的仔仔細細,又對她隐瞞的密不透風,自己會接任大将軍如何不在他預料之中?

“若我沒記錯,你前些時候還讓我暫代周豐容做了大将軍,那時便對我說過,我比周豐容适合做大将軍,難道不是早就有了這心思?”她語氣更冷:“你是不是覺得,你我反正要成親了,我也已經是你應璟的人,那我拿到大将軍之位就等于是你拿到了将權了?”

應璟的神色有些嚴肅:“阿紹,此次瞞你是我不對,但我對付周豐容不是因為他個人,以周家将權勢大之态,只是做大将軍的是周家人,我都會拉他下馬。周豐容個人是好是壞都與朝堂格局無關。我做的是官,不是善人,這就是朝堂,身在此間,誰也無法避免,你早該明白。”

荀紹抿緊唇不做聲,許久才又開口,語氣有幾分無奈:“沒錯,我早該明白的,你我之間一早便是道不同不相為謀,如今依然沒變。只怕若是有一日我阻礙了你,你也會毫不留情地将我拉下馬吧。”

未等應璟再開口,她又道:“我已經下定決心,一旦戰事平定,不管周豐容是生是死,我都不會做這個大将軍,你若真想要這權勢,那就另外物色忠心于你的人選吧。”

說完她便轉身出了門,黑色的披風裹着背影很快就融進了門外夜色之中,幹脆迅捷,如她剛才出現一般。

應璟一言不發,始終眉頭緊蹙。

南康王的兵馬按捺了數日後,終于又開始出擊,這次是居然是打開城門,正面對陣。

三十萬兵馬也不是個小數目,他籌措許久,糧草充足,馬匹精壯,若非行事謹慎,應該早就出兵了。

豫州城外,氣氛沉凝,戰事一觸即發。

南康王是個文人,自然不會現身戰場。此番南康軍主将是他嫡系下屬匡勳,是個壯如小山般的漢子,叫陣時尤為奔放,什麽髒話都說得出口。

本以為荀紹是個女子,受不了幾句就會按捺不住下令出擊。可匡勳叫罵了半天,她居然毫無反應,最後居然看看日頭,居然第一次生出挫敗來。

竹秀用手遮着額前遙遙望過去,瞧見對面匡勳氣急敗壞的神色,笑着用胳膊肘抵了抵荀紹:“這次讓我做先鋒如何?”

“這次的位子滿了,下次。”荀紹斬釘截鐵地拒絕。

竹秀翻了個白眼,看看身上穿的好好的铠甲,頗有幾分不甘。

荀紹打馬走去陣前,揚聲道:“告訴南康王,若是肯将永安公主和前大将軍好好送還,本将可替他向朝廷求情,以求網開一面。”

匡勳哈哈大笑:“怎麽,荀将軍如今做了大将軍,還不放心前大将軍,想要将他要回去,然後再除了他滅口嗎?将軍品行可真叫人欽佩啊。”

荀紹反唇相譏:“哼,一群反賊,倒有資格跟本将軍談論起人品道德來。”

匡勳大怒:“陛□邊奸佞當道,我輩乃是匡扶皇室的正義之師,倒要奉勸荀将軍早日棄暗投明。當初在南康郡中,南康王對将軍也算賞識,可別給臉不要臉!”

荀紹見他們态度強硬,是不可能放人回來了,當即下令出兵強攻。

若能速戰速決,一舉定下乾坤,也許還能從城中救出周豐容。

西風正烈,深秋的寒意刮過戰場,像是将不遠處的豫州城裏所有生氣都給帶走了。

令旗揮過之後,凝如濃漿的戰場忽然流動起來,先鋒步兵高聲喊殺,朝南康軍沖了過去。

荀紹心中很不舒服,她打過那麽多次仗,每一次都是對抗外敵,胸中血液燃燒,滿腔殺意。可這次卻是自相殘殺,她一點也感受不到快意。

權勢當真如此重要?南康王苦苦追求,應璟也是。

竹秀忽然開口,打斷了她的思緒:“你說的啊,下次讓我做先鋒。”

荀紹不料她還記着呢,随口敷衍道:“行。”

若能一舉拿下豫州,還有什麽下次?

本來是這麽計劃的,不想臨場起了變化。有将領自作主張搶先從後方上了陣,以至于任先鋒的張骁後來不能及時得到支援,原本好好的作戰計劃就這麽被打亂了。

荀紹見狀不對,下令揮旗撤退,心裏已是窩了一肚子的火。

她的本意是要一舉反擊成功,畢竟南康軍也有三十萬之衆,若是有一點差錯,那就很容易和南康軍行程膠着拉鋸的陣勢,只會越拖越不利。

南康王定然也有這心思,所以才會到現在再出兵。

匡勳見晉軍退走,在後面得意地大罵。但荀紹充耳不聞,他也莫可奈何。

回到營中,荀紹翻身下馬,一面解披風一面吩咐左右,将那不聽命令的将領推出去斬了。

有人求情,被她眼中森寒吓得閉住了嘴。

“軍中自有法度,任何人也不例外!若是想要搶功,出戰之前為何不主動請做先鋒?此時後悔,晚了!”

霍江城從帳中走出,悄悄問竹秀:“少主怎麽了,總覺得她情緒似有些反常。”

竹秀道:“大約是在擔心寧都侯吧,她回去了一趟之後就一直不大痛快,也不知道寧都侯現在如何了。”

霍江城嘆息道:“少主秉性耿直,頭一回兒女情長就碰上這樣棘手的戰事,也真是難為她了。”

沒兩日,朝廷派來了監軍。

這幾次作戰都是勝負未分,且都是被動應戰,從未出動出擊過,難免有拖沓之嫌。

監軍傳達了朝廷的意思,冬日将至,辎重糧草都是筆大開銷,何況戰事久拖對民生也大為不利。

荀紹聽明白了,這是叫她不要顧慮,一鼓作氣剿滅叛軍了。也就是說周豐容和永安公主的生死已經被朝廷漠視了。

荀紹是軍人,本該執行命令,絕無二話。但她想到自己如今的身份地位是靠不光彩的陰謀詭計得來的,而周豐容卻有可能要因此沒命,實在無法釋懷。

恰是月半,是夜月亮圓若銀盤。

荀紹在帳外仰頭看着,竟覺得有些像西北的夜空。

竹秀輕手輕腳地從她背後走過來,不好打擾她,過了許久才問了句:“你看完了嗎?”

荀紹轉頭:“怎麽,有事?”

“龍亭從西北寄了信來。”

荀紹連忙接過來,借着營中篝火看完,點了點頭:“沒什麽大事,邊境還很安穩,也算是個好消息。”

竹秀道:“你一人兼顧兩頭,也實在不容易,不如跟國舅說一說,讓他安排個恰當人選替你分擔一些。反正你們都是要做夫妻的人了,也別太死板,國舅也不會介意你這點小要求的。”

“讓他安排?”荀紹嗤笑:“只怕他會給我安排個應家人過來吧。”

竹秀咂嘴:“你也真是的,應家人以後也是你家人了啊。”

荀紹搖搖頭:“你不明白的……”

戰局還在僵持,荀紹開始考慮直接殺入豫州的策略,南康王卻在此時派來了專使。

荀紹坐在帳中,看着專使對自己行完禮,笑道:“專使這趟走得夠久,姍姍來遲啊。”

大約是跟應璟在一起待久了,竟然說話語氣也有些像他了。

專使讪笑道:“大将軍見諒,前事暫且不提,今日我奉南康王之命,送來了和談書。”

“和談?”未定勝負就先談和,荀紹并不當真。

待看完信,發現還真是如此,南康王哪裏是要和談,分明是要拉攏她。

“南康王一番好意,本将會好好考慮的,但本将至今不知周豐容和公主的境況,實在感受不到南康王的誠意啊。”

專使不慌不忙,趨近幾步,從袖中取出一只錦囊來,雙手奉上:“這是周豐容親筆書信,大将軍可以拿他以前字跡比對,上面有日期,可以證明大将軍此時安然無恙。至于公主殿下,她是南康王的嫡親胞妹,自然安全。”

荀紹以前是看過周豐容的字,拆開信一看,還真的是他的筆跡。

他在信中字字句句都說自己如何在南康軍中受到優待,反倒是朝廷不分青紅皂白就妄加定罪,讓他失望之極。最後力勸荀紹棄暗投明。

以荀紹對周豐容的了解,實在無法想象他會用這種語氣說出這番話來。遂不動聲色地打發了專使,說要再仔細考慮一番。

專使走後,霍江城問她:“少主有何打算?”

荀紹将信又看了一遍,忽然道:“傳令下去,準備全軍出擊。”

霍江城詫異:“難道周豐容信中說了什麽?”

“我也不确定,只能以我對他的了解揣測一二,希望沒有錯。”

作者有話要說:還沒到真正的冬天,手上居然生凍瘡了,老衲掐指一算,今年的冬天必然會十分的寒冷呀,施主們注意保暖哈,不然就會跟我一樣,在被窩外面冷的要死,在被窩裏面癢的要死……

好虐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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