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沈甜從他的語氣裏讀到回避,因為太熟悉這種感覺,所以不想追問。

她捧着手機,小心地把廚房門關上,又坐回凳子上,小聲說:“你能在茂縣待多久啊?”

顧逸之黑亮的眼睛盯着她,理所當然,“和你一起回去。”

“啊?真的嗎?”

“嗯。”

他懶懶地回應,又躺回沙發,手臂随意搭在額頭,手機也是随意舉着,攝像頭自下而上仰拍,在沈甜眼前呈現陌生角度。

這樣看有些陌生。

她想,如果她趴在他懷裏的話,就能看到他這樣一面。

他的身體一直都是熱的,他會環住她的腰輕輕摩擦,或者有規律地拍。他們會聊天,回憶以前,讨論晚飯吃什麽,或者一起感嘆美好的日出。

每天都能這樣過,平凡的,普通的,有他的一天。

突然好想他。

望梅止不了渴,遠水當然救不了近火,心裏莫名的悸動來勢洶洶,她忽然不想讓他看到。

所以把攝像頭歪到一邊。

顧逸之見她不說話,又看不到人,馬上調整手機的角度,一只手托着臉頰問她:“你怎麽了?不舒服嗎?”

沈甜內心嘶吼:是!我不舒服!想你想得要死了!

但面上不顯,甚至過分淡定,“沒事,就是想咳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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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些緊張,臉離屏幕又近了些,仔細叮囑,“退燒之後會咳嗽好幾天,藥箱側面那寫着一天兩次的就是鎮咳的,明天加到一天三次。”

“嗯,好。”沈甜輕聲應着,心裏的空缺慢慢被他填滿。

顧逸之以為她不舒服,哄她去睡覺,沈甜身子懶懶的,戀戀不舍地盯着他,鼻頭一酸,眼眶立馬紅了。

她歪着頭,不想讓他看到,匆匆挂斷視頻。

【顧逸之】:早點睡,記得多喝水,還有明天的藥加量,盡量不出去吹冷風,不要吃辛辣的食物,等我們回去就好了。

沈甜看到這句‘等我們回去就好了’,眼淚終于掉下來,啪嗒啪嗒的濡濕袖口。

別人對她不好的時候她可以做到堅強,但只要關心她,她立馬會崩不住。

這幾天都好難受,渾身無力,腿像面條一樣軟,但她不說,又沒人會知道。她偏偏不喜歡示弱,只能咬牙忍着。

她以為自己已經習慣了。可現在,她有了可以說出難過的人,努力鑄成的殼裂開,露出柔軟的脆弱。

她吸吸鼻子,指尖在屏幕輕點。

【仙女甜】:回去了要做什麽?

【顧逸之】:你想做什麽,我們就做什麽。

大年三十。

沈甜起得很早,旁邊沒有人,劉方華早就起來了。

她艱難地咽了口唾沫,嗓子果然!啞了……

雖然她有心理準備,但一大早上起來就失聲的感覺還是很痛苦。她從枕頭下拽出手機,點開屏幕,熟練地進入聊天界面。

【仙女甜】:完了,我不能說話了。

看了眼時間,還不到七點,想着顧逸之不會起這麽早,就沒等他回複,先去洗手間洗漱。

回房時路過沈國棟的房間,依舊是外放的電子厮殺聲和咒罵,她無奈地搖了搖頭。誰能想到從小就被家人寄予厚望的他三十多歲了還停留在青春期。

而她,好像在懵懵懂懂的某一刻,忽然就變成了大人。

回房随便套了件舊棉襖,她下樓紮進廚房。

劉方華在做飯,正端着瀝水的籃子洗豆芽,見她進來随口問:“叫你哥起來,馬上吃飯了。”

沈甜說:“他早起來了。”

可惜只有嘴巴動,聲音一點也沒發出來。她無奈地湊過去,在劉方華耳邊又重複一遍。

“啊?”

劉方華奇怪地看着她,皺眉說:“你好好說話。”

沈甜無力,指了指嗓子,阿巴阿巴了幾下。

從小到大,她只要一發燒或者感冒,最後都會以嗓子啞掉收尾,短則兩天,長則一周,這次也不例外。

她默默把飯菜擺好,上樓叫沈國棟吃飯。

又回卧室看了眼手機,顧逸之回複她了。

【顧逸之】:失聲了?

【仙女甜】:是,現在變成啞巴了。

【顧逸之】:多喝水。

【顧逸之】:我說多喝水,你會不會覺得我在敷衍?

沈甜淡笑,攥着手機邊走邊打字;

【仙女甜】:不會。

【仙女甜】:知道啦,我今天多多喝水。不過這幾天聽不到我的聲音了,勸你不要太想我。

點擊發送後,她盯着這行字突然有些不好意思。有生之年,她竟然也能說出這麽黏糊糊的肉麻話。

【顧逸之】:好。

沈甜瞪眼,他竟然說好!

【仙女甜】:你不想我?

【顧逸之】:想。

【仙女甜】:那你竟然說好。

【顧逸之】:我想聽你的話,但是背地裏偷偷想。

沈甜‘切’了一聲,換上拖鞋下樓,廚房裏已經在吃飯了。

【仙女甜】:我先吃飯了,等會兒再聊。

【顧逸之】:好。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總覺得今天的顧逸之有些沉默,她似乎能感應到文字後面的他,一定是不開心的。

怎麽跟她一樣,她也不太開心。

回家過年這件事對她來說像是渡劫,腳踩鋼釘過獨木橋,尤其嗓子還啞了,只能聽,不能反駁。

飯桌上,劉方華盛了一碗豬腳湯遞給沈國棟,問他:“給小影打電話了嗎?”

“沒有。”沈國棟端碗喝了口湯,怪異地說:“我給她打電話幹嗎?”

劉方華臉忽然拉長,伸手過去狠狠拍他一巴掌,“她肚子裏懷的你兒子,你就算不關心她,還不關心你兒子啊?”

沈甜在旁邊默默喝湯,小心地看了眼對面的沈海。

他正大口吃飯,對母子這樣的對話早就習慣,連個多餘的表情都沒有。

沈國棟哼笑一聲,連眼睛都沒擡,故意憋着氣說:“原來是我兒子啊,我還以為是你孫子呢,有我啥事。”

“你這孩子!”劉方華馬上調轉炮火,對旁邊的沈海說:“你看看你兒子說的這叫什麽話,好像他老婆懷孩子是我逼得一樣。”

“行了。”沈海端着酒杯喝了一口,鬧心地說:“是我逼的行了吧,大過年的說這些幹嘛。”

沈甜小心翼翼地夾了塊雞蛋,把凳子往後挪了挪。她家的過年沖突,幾乎都是從‘大過年的不能怎樣怎樣’開始。

果然,劉方華把筷子一摔,指着沈海的鼻子大罵,“又是我的不對?我嫁給你這麽多年沒過到一天好日子,活都是我幹,好事沒我份,壞事我背鍋。”

沈甜趕緊放下筷子,嘴動了動沒說出話來,只能拉住她衣角拽了兩下。

飯桌上的兩個男人平靜地吃飯,更讓劉方華覺得血壓升高,她打掉沈甜的手,沖她委屈哭訴,“房子我修了,人也天天小心伺候着,到頭來還是我的不是了,我就問問你們打電話沒有,還給我擺臉色!”

沈國棟嘆了口氣,有些疲憊,“我擺什麽臉色了?”

“你沒擺?你們夫妻成天一副不想跟我們住的樣子,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地在那挑剔,我和你爸累死累活,還落了一身不是了?”

“我又沒要你們怎樣!”沈國棟抓着頭,一副無語模樣,“楠楠要上小學了,我們準備買個學區房不對嗎?”

“你們有錢買?”

“沒有,家裏賺的錢不都在你手裏嗎?”

“你這是怪我不給你錢啊!”劉方華吸了下鼻子,忽然拽着旁邊的沈甜,淚眼模糊地說:“你哥說我不給錢,你是妹妹,你說,錢能放你哥手裏嗎?”

沈甜忽然緊張,這樣的場面她實在應付不來,只能白着臉搖頭。

但馬上感覺到沈國棟的眼刀砍在她身上。

“天天打游戲,往裏投了多少錢?你還想讓我們老的小的像十年前似的,被你拖下水餓肚子嗎!”

“我現在投了嗎?”沈國棟越聽越氣,狠狠踹了腳桌子,他受夠了這種翻舊賬,不管吵什麽都要拉出十年前的事說一說。

“都說是為了孩子上學,社會競争壓力大。現在不像以前了,孩子生出來就放養,什麽都不用管。”

劉方華一聽,怒極反笑,“我算是聽出來了,你這是怪我呢?”

她笑着,眼淚簌簌落下,哽咽着說:“怪我沒看顧你學習,沒給你買學區房,害你現在只能在家呆着是吧?”

“我去…”沈國棟無力仰天,看着旁邊的沈海,聲音微不可聞,“爸,你評評理。”

沈海掀了下眼皮,半碗米飯還穩當當地蹲在手裏,他胡亂扒拉一口,有些無奈,“我評什麽……”

一時間,幾個人都無話。

劉方華一手支着桌子,一邊喘粗氣,“大過年的我也不想吵,話我也撂這,家裏沒錢,現在生意不好,還得養活一大家子人,沒出去借就不錯了。”

她嘆了口氣,看了眼沈甜,眼神突然迸出希望。

沈甜還沒來得及思索,就被劉方華拉住手,她心髒不規律地跳了幾下,隐隐有了猜測,但不願去深想。

“女兒,你之前不是說要買房嗎?”

劉方華的手溫熱渾厚,有些硬,她又瞪眼看沈國棟,語氣狠厲,“現在只有你妹妹能幫你了,原本她可是要在江城買房子的。”

沈國棟看着臉色微白的沈甜,哽着脖子說:“我用不着她幫,你別折騰了行嗎?”

聽他這麽說,劉方華恨不得跳過去打他。

“沒幫你,是幫你孩子!”

她手又握緊了些,死死頂住呆住的沈甜,“媽可不是讓你把錢借給你哥,因為你之前說要買房,是吧?”

沈甜沉默,心跳開始加速。

“媽建議你在茂縣買,這邊便宜,二十幾萬就能全款。然後呢,把你侄子侄女的戶口落在你名下,這樣,你也有房了,孩子也能上學了。”

說完,她眉眼舒展,終于露出笑意。

“這樣不就兩全其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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