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章節

跪下來,好玩地伸了手試圖蒙他的眼。江波濤微笑着随他,掌心火熱得有些燙,剛剛握過兵器的手,烙在眼睑上的感覺無比舒适。他輕聲嘆息着握住周澤楷的手腕,輕輕吻了他的掌心。

最精致強大的兵器,最優美難解的人,輪回槍王周澤楷,天下之盟第一人。

江波濤眯起眼看他,月光把束好的長發洗作鍍了銀的剔透清明,他一身淡灰長衫,是月影裏的朦胧霧氣。

江波濤知道他現在心情很好,非常好,雙槍傍身,氣勁護體潛行于水,衣衫不帶半點濕痕,這內力和速度,江湖中不知有幾人做得到。

而現在那兩支槍都被他扔到了一邊,碎霜荒火,普天之下誰見着不要眩暈幾秒鐘的神兵利器,委委屈屈滾在草叢裏,其不負責任的主人眨巴着一雙烏溜溜大眼睛看牢了江波濤,滿眼的表現良好求獎勵。

雖然江波濤曉得他大概有一半以上是裝的,不過這又有什麽所謂。周澤楷是周澤楷,凡其所為,皆屬真心,他是強大到不屑說謊與遷就的人,讓在他身邊的人無端便有千般信任。

這麽好,這麽強,這麽美麗而堅定,江波濤在他吻下來時模糊想着,這樣的小周,簡直不能更好了。

他們都年輕,而且幸運到甚少經歷失敗,從未體味分離,且此時風光正好,值得恣意前行。而他們又那樣強大,如同天授,天下之盟論劍,輪回奪了天下第一,似乎在所有人意料之中。依慣例每年奪魁的高手都理所當然地會去拜見葉修那塊見鬼的榮耀碑,也無一例外會決定守碑一年,研修碑文中隐秘,以圖來年再戰,繼享殊榮。

江波濤陪着周澤楷來到千波湖時,試探地問他,終于能看見傳說中的榮耀碑了,是不是很開心?

就算是他,向來以機敏聰慧聞名于江湖的無浪江波濤,也沒料到周澤楷接下來的反應竟是搖了頭。

他對着武林至尊的留跡,天下第一的秘密,搖了頭。

他們來的時候是個晚上,坐着一葉小舟在千波湖上飄。周澤楷閃閃爍爍的大眼睛比星子還亮。

“那小周中意什麽?”

“……風景。”

這裏風景好。

江波濤愣了半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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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風景不錯,所以想和你,一起靜靜坐在這裏,看千波湖月色洗透人間缁塵。

所以拿個天下第一,這樣陪你來玩的時候,比較堂堂正正一點。

這願望單純得讓人想哭。

他們對榮耀碑的興趣,比不上此時在輕軟如綿草地上溫柔相擁。

要天下第一嗎?我們已經拿了,既然能拿一次,就能用我們的方式拿第二次,所以,還要那塊碑做什麽呢?

莫忘青春易老,而風光正好。

他們蜷縮在葦葉輕舟裏安靜親吻彼此,星光剔透澄明,抹透青蔥輪廓。他們沉迷于彼此的潔淨甜美與溫存靜谧,全然不曾再向湖底多看一眼。

七十仞碧水之下,古岩糾結連環,環環相扣着鎖住了江湖中最大的傳奇。

天下之盟,榮耀碑。

榮耀碑不在山巅,在湖底。沒人知道十年前葉修是為什麽把碑立到千波湖底,十年來也不是沒人動過打撈的心思,只不過千波湖詭谲出人意料,五十仞下水溫便冷澈透骨,石碑所在的最深處更是幾近冰封,更不必說當年葉修不知使了什麽法子,把碑硬生生嵌在犬牙交錯的千年古岩間,如生成一樣,人力不可撼。

聽說四年前藍雨奪天下第一後,劍聖黃少天年少氣盛不信邪,帶了一衆好手就潛下去,企圖鑿穿岩壁将石碑打撈出水,想不到就算是他也低估了千波湖,湖水淺處溫煦如綿,越向深處越是椎骨的針,恨不得骨髓都結了霜。黃少天本就是南粵人不慣寒冷,一手通神劍術在水裏施展不能,潛得深了,運功禦寒都勉強,更別提撈碑,奈何他賭一口氣,死挺着不肯半途而廢,若不是宋曉見勢不好先拖來徐景熙救急,又通知藍溪閣主喻文州火速趕回,只怕堂堂劍聖就要折在千波湖裏。

據說鎮定優雅如喻文州,見着凍得半僵的黃少天時也氣白了臉,話也不及說便親手抱了回去,之後足有半個月不準他出房門半步,比這更慘的是黃少天被禁了言,被勒令讀經抄經修身養性。以黃少天脾氣,堵他嘴是要他命,可惜這世上劍聖若只怕一個人,那便是喻文州。

故此經了這一吓,藍溪閣上下因禍得福,竟然得了半月清靜,只苦了黃少天一個,盧瀚文源源不絕偷渡給他坊間話本解悶,他藏起來偷偷地看,看完丢給小盧毀屍滅跡,小劍客翻開來看,裏面筆走龍蛇,統統寫滿了批語,竟比原本字數還多。

小盧還年輕,不太明白黃少這是勇于治療還是放棄了治療。

但周澤楷從沒打過撈碑的主意,而且他确信江波濤也沒這個心。雖然他也潛過不止一次千波湖,但都是因為好奇,更多是想看看自己能做到何種程度。他內力深湛,湖底自在來去輕捷如飛,但要抵擋嚴寒的同時還耗力開岩取碑……他确定自己八成沒這個能耐。

當然其實不打撈上來也不妨礙各位守碑的高手一睹碑文真容,周澤楷就拓了一份,拿來給江波濤看着玩。王傑希當年據說也沒打算跟葉修埋下的機關較勁,比起打這種荒唐主意,他更願意機中取巧。有時周澤楷會帶着江波濤一起下水,多半是在賞足了月色之後,兩人并肩潛入湖底,江波濤功力自然不如他,潛不到太深,但他修習的是魔劍士,天鏈劍施展出來,一個電光波動陣鋪下去,也足夠兩人不潛到湖底便看得清榮耀碑真容。

看清了江波濤就忍不住吐槽,“這碑文該不會是葉神刻的吧?”

周澤楷莫名。

“字……略天馬行空啊。”

“……哦。”

年輕的槍王決定回去繼續好好練字。

微露出的一角石碑連同夾住它的那方石壁上,一道劍痕清晰可見。

江波濤和周澤楷對視一眼,彼此心裏都有了決斷。

那是重劍所傷,留痕刻骨彌深。

——誰的劍?

脖頸上的齒痕烈烈地刺痛起來,張佳樂在他懷裏神志昏沉地呢喃着什麽。王傑希環着他半晌,別開臉放回床上,伸手去扳他勾着自己脖子的手臂。

當年那只流霞盞,他至今還用着,攥在手裏時輕薄如血霧。他知道張佳樂挑那只白瓷杯是為了襯着孫哲平劍鋒血雨好看,但他看見張佳樂的第一眼,就覺得他太像自己手裏的杯。

輕,豔,薄,脆,堅,執。

他這種人,就算碎,也不是玉石俱焚化骨成灰,更多倒是砸一地棱角,拾起哪片都足夠切腕自盡。

方士謙從前說:于情事上淡的人,情意上卻必定是執。那時的王傑希聽得紅了臉,都是學醫的,他知道方士謙意指為何。何況時至今日他也不是個童男子,知道方士謙說的确是沒錯,于床笫之趣他多少有疏淡脾氣,難以沉迷,卻不知道自己倘若真也有那一種執意,又該來自何方去往何處。

他剛握緊張佳樂雙腕,眼前人突然睜了眼,瞳孔依舊渾圓晶亮,大得像個盤子,王傑希知道他還沒緩過勁來,耳邊卻聽見細細的一句。

“大孫……”

他猛地撒開了手,匆促轉身間碰落了張佳樂堆在床腳的衣裳,刺繡荷包滴溜溜滑到地上,用得舊了,帶口抽得不緊,滾出一把血紅珠子,顆顆都似當年刺痛他眼目的那一滴劍尖血。

他摸過針盒擇一根長針,趁着張佳樂還軟着,果斷針入心俞,徐徐催動內勁,張佳樂抖了一陣,漸漸安靜下來,無聲無息又是睡了。

他當自己是個破罐子,有人卻終究不想讓他碎在自己手裏,王傑希是,他相信霸圖韓文清張新傑也是,天地之間總有一點真心,都是不世出的高手,即便相逢如萍如水也有必要惺惺相惜,更何況光陰逆旅裏他們都是故人。

逝去的那許多歲月裏,有多少人新相知生別離,又有多少人藏下了說不清止不住的心,一至如今仍苦苦追尋,不得解脫。

其實沒人知道你有何其努力,就像你自己也不曉得,究竟花空心血,又會不會有個結果。

或許花繁似錦,也可能落花狼藉。

不得而終,不了了之。

而床上癱軟的雪白身體,漆黑發線拖在背上,如流泉靜靜繪在雪野,散亂着汗如珠玉,肌膚上一絲血氣紅暈漸漸散去,像血象牙褪了色,也像一場不得而終不了了之的歡愛。

下限帝大駕光臨,微草上下如臨大敵,特別是劉小別,虎視眈眈兩眼都冒了綠光,葉修看了他半天,慢悠悠一句,“聽說藍溪閣的小盧這回論劍也上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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