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晚上，林天意心神不寧地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無法入眠。一閉上眼，腦海裏不由自主湧上的就是那個側影，還沒平靜下來的腦子更是嘈雜不堪。
不管怎麽想都覺得不可思議。
這怎麽可能呢？自己不過是出去逛個商場，竟然都能碰到他？這個概率真是可比火星撞地球了。
但她卻知道，這确實是事實。
她不由得張大眼又閉閉眼，多少年了，呵，她都忘了，今個早上還扳着手指數過呢。這樣算來，他們也算是相識12年，他們分別竟然也有10年了。
林天意忽的自嘲了起來，可不是嗎，再過一個月，就正好滿十年了。
這個人離開瀝水十年，本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見到他，只能偶爾在心裏悼念下自己無疾而終的暗戀，卻萬萬沒有想到，他會出現的這麽讓人猝不及防，讓人措手不及，讓人連個心理準備都沒有。
讓林天意最最悲哀的是，她以為，這段記憶早已經埋在她內心的最深處，她已經很少會想起那段初中青春洋溢的日子，那段跟他一起玩鬧的日子。
可她今天僅僅是見了他一眼，這段過往就條件反射毫無征兆地從腦海中蹦了出來。
她該佩服自己的記憶力嗎？該記住的沒有印象，跟他相關的事卻一刻也不會遺忘。
那時可真是年輕啊，做什麽都仿佛有着無窮的力氣，還記得他打籃球時那種仿佛為了一個球就能把自己所有的熱情都燃燒起來的激情，更記得他為了一道數學題可以跟自己争論整整一節課不罷休的執着。
那時的他，也曾頑皮。他會突然調皮地藏起她的作業本讓她着急，等她急得冒了冷汗才嬉皮笑臉地掏出作業本再狗腿的跟她道歉。他有時興起也會假裝急匆匆地進門告訴他金阿牛找他，等她出了門又拍着桌子奸計得逞般得爆笑不止。
林天意甩甩頭，閉目，長舒一口氣，從這段不可自拔的回憶中抽身出來。
他認出自己了嗎？她不禁自問。
她能恍惚感覺到他曾在她身上落下過實質性的目光，但也不敢完全肯定。畢竟，當時那兩部電梯上人也不少，兩個人都側着身子，究竟有沒有看到又有誰知道呢？況且，即便他真的看到了，她也不敢确定他是否還記得自己，記得那段年少輕狂的日子。
她并不自信，也許，人家早已忘記自己曾與一個瘦瘦的單薄的小姑娘一起吵鬧，一起學習，一起玩樂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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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他的穿着打扮，跟十年前休閑潇灑略帶點嘻哈風的他截然不同，想必已經是哪家公司的精英了吧？經過十年歲月的洗滌，他一如既往的耀目，也變得更加成熟。
林天意由此便想到他也許會以一副人模狗樣的樣子一本正經的向上司報告工作，這樣一聯想就感覺有一些違和感。
這樣的生活，會是他的嗎？會是他喜歡的嗎？
他這樣肆意如風的人，能安安分分的坐在辦公室裏對着一臺沉悶的電腦讀着一堆枯燥的數據嗎？
林天意陷入沉思中，不自覺地勾起了嘴角。
忽然，旁邊傳來顏佳倩低低地輕喚聲：“林林？”
林天意立刻回到現實中。
“嗯？”林天意不解地略略撐起上半身，看向顏佳倩的床位方向，“是不是我有什麽動靜吵醒你了？”
“沒有，就是心裏有事，想跟你聊聊。”夜晚的顏佳倩明顯比白天陽光靓麗的她萎靡了很多。
聞言，林天意便半側過身子，作洗耳恭聽狀：“好啊，我們也好久沒夜聊了。說起來蘇蘇跟阿秀都已經搬走了，現在寝室裏也就只剩下我們倆了。”
“是啊，一個兩個的都奔向新生活了。”顏佳倩的聲音帶着點不易察覺的羨慕。
林天意聽着就有些不解：“怎麽感覺你有些落寞？你家裏那邊不是給你安排好工作，随時等你回去了？你又沒有就業壓力，失落什麽？”
“哎……”顏佳倩長長地嘆了一下，久久沒有再出聲。
好半晌，顏佳倩才接着開口：“其實有時候想想，我都不知道我這樣活着是為了什麽？”
“這話怎麽說？”林天意覺着這話有點沉重，就半坐起了身，就勢斜靠在牆上，“怎麽一下扯到人生上去了？你有什麽心事嗎？”
顏佳倩平複了下內心紛亂的情緒，整理了下措辭，方才輕輕說：“哎……從小到大，我都是在爸媽的眼皮子低下長大的，他們要我學鋼琴，我讨厭樂器卻還是拗不過他們，乖乖地學了。後來，我就認識了一個人，他玩起搖滾來特別帶勁，我也因此終于喜歡上了這種頗具爆發力的玩意，想跟着他玩樂隊。再後來，我媽就扔了我的鼓，責令我念好書，這才考到A大來。”
她說着又頓了頓，忽然有點不好意思地讪笑：“你是不是沒看出來，我高中的時候就早戀了？”
“看得出來，真的，你忒霸氣！”林天意毫不客氣地插嘴調侃，“你要沒早戀過我還不信呢？”
顏佳倩聽着林天意的揶揄不自覺地笑了下，仰着腦袋故作深沉，也不管大半夜的根本沒人看得到，幽幽地啓口：“想當年我也是清純過滴林林小妹妹！你不知道，那時候呀，我還是長發，也紮着一頭馬尾，把頭發紮得老高老高。我那會兒的眼睛就長在頭頂上，就覺得自己是天之驕子，從來沒有什麽人入過我的眼。然後那個人出現了，我就傻傻地一頭紮了進去。現在想想真可笑，我還自以為聰明的逃過了我媽的法眼，還滿懷希望地跟他玩起了所謂的音樂。後來……”她突然不再說話，仿佛沉浸了自己的過去中。
林天意只得跟着猜測：“後來，不會是你媽發現了，然後跟電視劇裏的貴婦人一樣拿錢打發了他吧？”
“你電視看多了吧？”顏佳倩無可奈何地敲敲牆壁以示自己的無語，“事實上，我媽什麽也沒做。”
“你知道的，雖然我媽管我管得有點嚴，待我那是真的好，我想要什麽她從來沒有二話。我那時就把所有的零花，還有私藏的紅包都給了他，讓他去實現他所謂的理想。誰知道……”
林天意這回不再打斷她略有點淩亂的話語，靜靜等她一一道來。
“誰知道啊，後來班裏有個女生把我們倆的事告訴了班主任，然後班主任就把我們找去談話了。我一進辦公室就蒙了，我爸媽竟然都在，還有一個沒見過的女人，我後來猜想估計是他媽媽吧。我那時候就慌啊，看都不敢看我爸媽一眼，就扯着他衣角求安慰。結果這個人竟然就那樣毫不留情地甩開了我，面對老師質問時還大言不慚地說是我主動勾引的他。”
顏佳倩先前還有些低迷的的嗓音開始高亢，透露出她掩飾不住的憤怒與失望。
她沙啞着嗓子繼續：“呵，勾引？他竟然用這樣的言辭來說我？我長這麽大，就沒人用這種貶義的話指責過我。真是可笑，當初是誰跟我說覺得我就像是被關在籠子裏渴望飛翔的小鳥，渴望着有人能帶我走。他說他願意帶我一起。然後，我就信了。我竟然他媽的就信了。”
顏佳倩此時已經憤怒的連髒話都脫口而出而猶自不覺：“我至今還記得他那副義正言辭拒我于千裏之外的樣子，就好像我是什麽惡心的甩不掉的東西。”
林天意不禁感到心酸，這樣帥氣潇灑的顏佳倩竟然也有這種過去，義憤填膺道：“是他沒有福氣，看不到你的好。美人，這樣也好，早點認清他，也早點解脫。”
“說的對，這樣的人哪裏值得我喜歡。呃忽然想到我好像扯開話題了，我本來不是想跟你說他的，算了那我繼續講完啊。然後回家以後，我媽就把我偷偷藏在櫃子裏的鼓扔掉了，我那時才知道她原來一直都知道，只是在等着看我的笑話。”顏佳倩顯然不是個一味沉浸在過去中的人，該斷則斷，絕不拖泥帶水。
“其實……”林天意有點躊躇，但最終還是為素未謀面的顏阿姨開了口：“也許你媽只是想讓你自己看清他的真面目。哪有母親不為自己的兒女好的，是吧？”
“也許吧，”顏佳倩其實也就是這麽一說，并不是真心埋怨，“反正不管怎樣，我就這樣跟行屍走肉一樣聽他們的話考進了A大，學了我一點都不敢興趣的財管。”
“那你沒轉專業？而且，既然不喜歡，怎麽還接着讀研了？”林天意不解地提問。
“他們倒是想的完美，就等着我讀完書，幫他們去打理公司。我倒是想轉啊，可轉專業的不是學習優秀的，就是有點門路的。我對經管類沒什麽好感，學起來也就一般般，哪裏輪得到我轉。後來我就想離開這裏，試着走走自己的路。我甚至已經開始準備考雅思，然後我媽又擔心我出了國，心就野了，以後就更加不肯回公司，就硬是把我留在了這裏。”
“我還是不明白，既然你走也走不了，學也學得沒勁，怎麽又念起了研究生？”
“哎，”顏佳倩翻個身趴到床上，頭埋在枕頭裏狠狠地撞了下，“所以說，沖動就是魔鬼啊！我那時一個叛逆，就豪氣沖天地跟我媽說，本科就學了這麽點東西，我怕以後工作了用不夠，得再學幾年，才好跟我哥一樣能幫上我爸。我媽看我突然就醒悟了就高興地跟什麽似的贊同了。”
顏佳倩的悲傷來得快去得更快，這會兒早忘了那段糟心的初戀了，本來那回事也就是個引子。
“呃……”林天意都不知道該說什麽了，“這真是造孽啊有木有！你接着熬吧，不過也快了，現在你們都沒課了，寫個論文對你而言不是難事吧？”
“哎呀，我煩得可不就是這些嗎，一想到再過幾天就得去我爸的公司，一幹還得幹一輩子，我就覺得人生毫無希望啊。為嘛我連點理想都沒！”話到此，顏佳倩已經從萎靡中徹底恢複了過來，忽然眼睛一亮，“話說你怎麽就變态的非要念什麽碩博連讀呢？學數學真這麽好玩？每天對着一堆數據，一堆公式你難道都不會頭疼的嗎？”
見話題莫名其妙地轉到自己身上，林天意也只得接過話題：“剛剛還說你沖動呢，其實跟我一比，真是小巫見大巫了。”
顏佳倩一聽有戲，趕緊積極地催促：“快說說，難道這裏面還有什麽好玩的故事不成？你可千萬別告訴我你是為了一個男人才這麽努力的？那我真的要瘋掉了。”
“你以為我是你啊，為個男人就要死要活的。”林天意不客氣地反諷。作為閨蜜，往對方心裏插刀那是駕輕就熟啊。
顏佳倩狡辯：“我什麽時候要死要活了，不過就是那時候年輕不懂事才被騙了，現在可不就是男人追着我要死要活了。行了別扯我了，趕緊說你的。”
“你知道的我是H市人，我從出生到大學畢業前就沒離開過那。”林天意說着忽然撲哧一下就笑了，“你說我要是一輩子都待在那，不就是康德第二了嗎？說不定也能成為一代哲學家呢！”
“你跑題了……”顏佳倩打斷林天意的奇思妙想，繼續催促，“快說，我都好奇死了。”
“唉，其實說起來也挺簡單的。我本科念的是統計學，然後大三的時候我就聽說這個專業就業困難啊，而且聽學姐說在外企做數據分析，累得跟牛一樣，結果還根本沒人認可，動不動就推翻重來。然後我就對工作充滿了負面情緒。”林天意仔細回憶了下那會兒的想法，“那時候估摸着我也跟你一樣叛逆了一下，覺得大學在本地念真是白活了一遭，就硬是想出來看看外面的世界。可是，出來做什麽呢？我對那種忙碌又無聊的辦公室生活沒多大興趣，又不想當公務員。後來就想到還不如繼續讀書呢。也許在外面生活一段日子，就會有點感悟。”
顏佳倩一針見血：“這麽說起來，你其實還是為了逃避就業壓力？”
“有點，但也不全是，我也想出來散散心好好想想自己的未來。那會我特迷茫，做事也沒動力，每天懶懶的啥也提不起勁來。好不容易想到要考個研，這樣才開始有點勁頭。說起來，你一個保研的根本想象不到我們考研的辛苦。我從大三開始準備，前前後後一直複習了一年半。別說出來玩了，那段時間我每天出了自習教室，就是食堂，完全沒有娛樂時間可言。”
“哇，這麽苦？”顏佳倩驚訝過後又皺眉，“不過不就是考個研嗎？再苦能有高考苦？”
林天意呵呵一笑：“我就知道你不會信的。高考是苦，可高考的時候大家一起複習，還有老師督促，總能定下心學習的。準備考研的時候，也許你寝室裏的同學正在談戀愛，玩網游，還有找工作的同學也許會回來宣稱自己拿了什麽什麽地方的offer，那時候我又不知道我一定能考上，心裏也急，也想玩啊。可是沒辦法，既然下了決心要考，總不能半途而廢。”
“嗯好吧，這樣想想我還是能理解你的。我們學校的數學知名度是很高，的确難考。那你怎麽又申請連博了？難道還沒想好出路？”顏佳倩覺得自己好像明白了，可是也似乎更迷惑了。
“想明白了啊！我反複思索了下我的性格，我并不擅長交際，也不喜歡忙碌地跟個陀螺一樣沒有自己的小生活。我還是比較喜歡校園這個環境的，而且我覺得繼續讀數學也不賴，現在這塊概率論念着我也不反感。”林天意坐着一會就感覺到有點涼起來，複又倒回床上，懶懶道，“所以咯，既然喜歡這裏，我決定繼續呆着。哈哈，美人，也許以後你見到我要喊我一聲‘林老師’咯！”
顏佳倩聽到這話，激動得差點從床上跳下來：“有志向！林老師！以前我賊讨厭當老師的，就覺得他們特裝模作樣，道貌岸然。不過換成是你嘛，我還是挺看好你的喲！親愛的小林老師，加油哈！”
“嗯，顏大美人，我決定收下你做我的關門大弟子了！”
寝室夜聊确實是個好東西，經過這麽一通聽似淩亂又有跡可循的對話，兩個人總算都平複了今夜心裏突然湧起的那份悵然，平靜甜美地入了夢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