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這一個夏天，林天意仍是懶散地待在家裏，太陽大得她哪也不想去。

不過，暑假快結束的時候，張青勵打電話過來說是要來一趟H市，倒是吃了林天意一驚。

張青勵這一回過來，是代表他爸媽來探望許久未回S市的張曉娟的。他往車廂裏塞禮物的時候，就想到曉娟姐姐跟金阿牛也都是林天意曾經的老師，便邀請林天意一起過去看望。

事實上，林天意自從初中畢業後，就一直沒回過母校。

其實班裏也曾組織過幾次同學會，但她硬是找了各種理由推脫掉了。

因為她害怕，她不敢面對他們，也不敢面對過去。她覺得她人生裏最美好的日子，最美好的人都在她封存的記憶裏了，她害怕直面這些跟過去有關的人事，也懼怕物是人非的滄桑。她寧願自欺欺人地活在自己的回憶中。

她這樣一想就覺得自己太不應該了，再怎麽着，她也該去看看這些曾經殷切教導過她的老師們啊。尤其是金阿牛，她現在走上數學這條路，別人或許不知道，她卻清楚，金阿牛對她帶來的影響。

如果初中的時候沒有得到金阿牛對他在數學、教學方面的指導，她縱然是數學上有天賦，恐怕也未必能真正投入到這一門學問中去。

她至今還記得，在她成為他的課代表後，他是怎麽一步一步手把手地把她帶好的。

他甚至會教她如何整齊地把一本作業本最後幾頁的答案撕得漂亮，如何把一些課堂上講過的思維套路用在做題上，對教材的字字句句又該怎麽分析，對于自己在學習中的問題如何在書中找到答案，等等。

林天意的數學一直都很好，但她自己知道，她真正對這一門學科有了興趣，有了理解是從金阿牛的教導開始的。

她很後悔，這麽多年來自己因為怕觸景生情而拒絕回校看看這些含辛茹苦教育過她的老師。她也很慶幸，自己在年輕的時候還有機會再來看看他們。

于是，這一回，她很痛快地接受了張青勵的邀請。

天還沒亮，張青勵就開車過來了，林天意跟他約在了瀝水初中外面的一家奶茶店。

兩個人會面時，還不到八點。

由于張青勵來得早，還沒用過早飯。他們就先在學校旁邊找了家早餐店，随便買了點包子，敘了會舊，才進了這一所歷史悠久的瀝水初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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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行來，遠遠的就能聽到教室裏傳來的琅琅書聲，那是即将升入初三的學生們在奮力拼搏。在這個炎熱的夏季，為了能考出一個滿意的成績，得到他們想要的收獲，他們只得放棄夏日的游玩，把青春都獻給學校，把汗水都留在學校。

夏天還要留在學校裏沒日沒夜的學習，真的很苦。但幸好，瀝水初中現在已經給每個班都裝上了空調。這樣的學習環境，已經讓曾經吹着電扇過來的林天意和張青勵羨慕不已了。

由于張青勵事先聯系過他堂姐，知道張曉娟不教這一屆，現在是金立勝在上課。張青勵瞅瞅現在這個時間段，金阿牛還在上課，曉娟姐姐應該是在金阿牛的辦公室，就先帶着林天意去了金阿牛的辦公室。

一進辦公室，林天意差點沒認出眼前的張曉娟來，很是愣了一瞬。多年不見，她已經剪了短發，整個人顯得幹練很多，但風采更甚當年。

張曉娟看到他們倆也很高興，又是讓他們坐，又是給他們倒水，完全沒有了當年那股嚴厲的老師範。林天意對她的殷勤感到受寵若驚，自己曾經異常害怕的老師現在跟迎接領導一樣地接待她，讓她掃了尴尬，卻也多了絲羞愧。

張青勵進來時就把禮物帶給了她，一份是他家裏人讓他帶過來的，一份是林天意的。

張曉娟瞧着他們倆同進同出的模樣，不由地眯着眼眸似有所感。但林天意表現的過于自然，張青勵也沒對她透過什麽口風，她便也裝作什麽都不知道。

即便，事實上，他們之間，到此為止，真的是沒有過任何暧昧。可有些事，在旁人看來，卻是含義頗深。

沒過多久，金立勝就過來了。

逢年過節的時候，他是常常見到張青勵的，他們之間現在也已經從師生關系成功的晉級成了小舅子關系。所以他見到張青勵也不過就是點點頭，倒也沒多大欣喜。

他昨天從曉娟那裏得知自己多年不見的愛徒也過來了，倒很是歡欣了一陣。

現在一進門，他就看到林天意長得比當年高了不少，成熟了，但也還是跟以前一樣，清清秀秀，幹幹淨淨，讓人一看就覺得輕松，更是開心得不得了，覺得瞧多久都瞧不夠。

他們之間的那份師生情是真的有很多的惺惺相惜在內的，他為有這麽一個課代表而感到欣慰。縱然是這麽多年過去了，他也沒有再碰到一個像她一樣跟自己這麽合拍的學生了。

因此，他很高興能再看到她，便一個不停地詢問着她的近況。當他知道她現在在全國著名的A大念數學專業的博士時，更是為自己教出了一個好學生而感到驕傲。

他看到她現在這麽成器，不禁就想起了那個曾跟她形影不離，整日裏讨論數學問題的葉石唯來。自從那年他母親病倒，父母離異，他就離開了這裏，再也沒回來過，也不知道他現在過得怎樣。

金立勝想着便有些感嘆歲月流逝，青春不在，自己還沒老，卻已經開始留戀起這些遠走的孩子們來。

中午，四個人一起在學校餐廳吃了午飯。

因為是暑假，學校也沒專門為老師開設教師餐廳，大家都是擠在一層樓裏用餐。金阿牛夫妻倆為了在這裏專心教學，把年幼的女兒送到了金阿牛母親那裏。兩個人就擠在這麽一個小小的教師公寓裏，這麽多年也沒想過要離校。

在這裏，條件雖然艱苦了一點，但林天意能感覺出他們對教育的那種熱情，對學校孩子們的疼愛。能耐得了寂寞，安心待在這裏的老師都不容易，他們大多是真心熱愛這份職業，或者說是事業。

這也難怪瀝水初中出來的學生往往身心發展都不錯，林天意知道，他們學校的老師是真好，在完成教學任務的同時，也一直都在努力減少同學們的負擔，注重他們的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他們是真的在為了學生的未來而努力的。

吃飯的時候，有好奇膽大的學生過來打招呼，金立勝便興奮地把自己的兩個得意門生介紹給了他們。

他自然是只想介紹林天意的，畢竟張青勵數學只是一般，但他的英語卻很好，聽說現在在做翻譯的工作，生活很是穩當，再加上他也是自己的小舅子，自己總不好厚此薄彼，便一個勁地誇他們出息。

于是，馬上就有學生半開玩笑地提出建議，既然他們這麽厲害，就過來傳授他們幾招呗。

林天意倒是只把這話當玩笑，也沒太在意。金立勝卻實實在在地記到心裏去了。也沒問他們倆，當即就拍着胸膛跟他們保證，下午就讓他們倆到教室說幾句鼓勵的話。

林天意只搖頭失笑，金阿牛到底是做慣老師的人了，即使是過了這麽多年，仍把他們當成他的學生，有事就直接命令他們上了，也不管他們的個人意願。

幸好，兩個人一個主職專業筆譯，偶爾也做做同譯，一個本來就是準備上講臺的，便也不會在一堆初中生面前怯場，當場就點頭同意了。

到了下午，興致勃勃的金立勝甚至為自己班臨時召開了一個交流會，就讓他們兩個主講，下面學生随機提問。

林天意想，看來金阿牛在學校裏也應該是有點地位了，這種補課時間說改就改，倒也沒有領導來訓斥。

交流會自然是開得很順暢，林天意本來對數學就有很多心得。在A大幫老師給本科生代課的時候，那些學生又大多不愛聽她講這些跟考試內容無關的東西，她正好沒地方交流思想呢，現在機會可不是來了嗎？

他們把教室裏的座位都圍成了一個圈，兩個人就坐在中間，一唱一和也甚是和諧。林天意說累了就讓張青勵接着侃，兩人輪番上場，倒也弄得整個場面笑鬧不斷。

這樣聊的時間一長，大家也就都知道他們曾經是同桌的事了，便紛紛八卦起來，說他們現在是不是情侶。

林天意當然幹笑着搖頭，覺得現在的初中生膽子可真大。那會兒，他們也有這樣聊緋聞的，可絕不敢大咧咧地放到老師面前來說，那都是背地裏暗暗讨論的。

雖然她堅決不承認，但同學們明顯不信。他們更願意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管他們說什麽，他們已經自動的把他們倆腦補成一對了。

他們覺得，這麽多年過去，他們兩個人還能聚在一起，要這樣還不是一對的話，那他們都不敢再相信愛情了。

這時的林天意還沉浸在自己的教學中，也沒有意識到，已經有調皮的學生把他們倆之間那些親切交流的種種都一一拍了下來。

告別金阿牛他們，林天意一路輕笑着撐着陽傘邁步走回了家，覺得這一趟初中游甚是值得。

她原本以為再回到那個地方，她可能會痛不欲生，卻沒想到，剛才跟張青勵一起散步在學校裏的角角落落時，她心裏湧起的是感激。

是的，她感激這所學校帶給她的那些精彩。

她在這裏，從一個不懂世事的小丫頭成長為了一個少女。也在這裏，有了她第一次的暗戀，她姑且也把這份情算作她心裏的初戀。在這裏，她認識了很多朋友，對這個五彩缤紛的世界也逐漸有了自己的想法。

如果說，今天，她是懷着一顆忐忑的心進校的。那麽現在，她便是懷着一顆感恩的心出了校門。

她想，她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這裏，忘記她永遠愛着的母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