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車子駛入H市的時候，林天意猶豫了一下，還是把心裏的疑問問了出來：“葉石唯，你初中以後這是頭一回回來吧。那這麽多年了，你跟你爸，有見過面嗎？”你，還恨他嗎？
“沒有。”葉石唯的聲音聽似很平穩，林天意卻還是注意到他扶在方向盤上的手微微緊了一下。
林天意看出他的在意，也不想再戳他傷疤，剛準備岔開話題，他倒是先她一步說話了：“剛開始幾年，他還不放棄撫養權，就經常到C市找我，那時候我都是住校的，也不在家。我媽沒有告訴他我在哪裏上學，他這樣跑了幾趟也沒能看到我，後來……後來，他也淡了心思，就不來了。”
“你……”林天意聽得傷感，不由自主地把手搭上了葉石唯的手背上，嗫嚅着唇瓣想開口卻不知可以勸慰些什麽，現在說什麽都太空洞無力。
葉石唯扭頭正看到她這副糾結的模樣，勾了勾唇角緩緩地笑了：“沒事。都這麽多年了，即使那時有什麽，現在也都淡了。”
“其實後來我也想明白了，”他輕輕地嘆一口氣，反握住林天意的手說，“那些年我那麽恨他，歸根究底還是小時候太崇敬他，太依賴他的緣故。猛然知道他居然騙了我們這麽多年，心裏自然過不去，急着要報複回去。現在想想那會兒的行為，真是年少沖動又幼稚啊。”
“那麽，你現在？”
葉石唯笑着看看林天意，眼裏滿是清明：“呵，都這麽多年過去了，我早就看開了，那是他們那一輩的事了，我作為小輩又有什麽資格去評判他的對錯？他雖然對不起我媽，對我卻是很好的，總是盡可能的滿足我的願望。我現在既沒法愛他，卻也沒法恨他。”
林天意其實想問，如果他再來找他，那他還認這個父親嗎。但這句話只是在她的心裏轉了好幾個圈，終究還是湮滅在胸腔裏了。
葉石唯目不斜視地開車，也不再說話。
拐過一個彎口後，他才長出一口氣，低低地輕語：“我跟他十幾年前就已經是兩個家庭的人了，他是他，我是我，除了血緣什麽關系也沒了，也沒什麽可計較的了。”
他淺笑着瞅瞅林天意，伸出一只手捏了捏她的臉頰：“我現在麽，只要顧着你就好，是吧？我的娘子大人，別再愁眉苦臉了。來，給爺笑一個！”
“去你的！”林天意不禁被他逗笑。
這一打趣，瞬時掃了剛剛氣氛的沉悶，車裏又是暖意洋洋起來。
外面寒風瑟瑟，車內卻是暖如春日。
林天意到底是挺不住長時間的車程，歪頭自顧自酣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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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石唯看她睡着了都還翹着嘴角，想來心情不錯，也忍不住跟着一起輕笑起來。
開到瀝水鎮的時候，葉石唯不認識林天意家，不得不把她叫醒。幸好林天意雖然路癡，對從小生活的瀝水鎮還是熟得緊，當下就給葉石唯指了路。
葉石唯按着她的指示把車開到她家門前的空地上，還沒停穩，圍牆邊上的門就應聲開了。
他将将把車停好，林天意就率先開了門，朝着門內出來的林母興奮地揮手高喊：“媽媽！”
葉石唯下車，彬彬有禮地向林天意母親打了招呼，又回來打開後備箱，從裏面搬出林天意的行李來。幾個人跑了幾趟，就把車洗劫一空了。
任愛愛瞧着葉石唯帶過來的禮物，一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感覺襲上心頭。
方才在外面聊了沒兩句，現下進了客廳，她才有機會好好打量打量眼前這個男人。他長得算是一臉正氣，眉清目秀的，看上去跟林天意差不多年紀的樣子，之前電話裏講不清楚，都沒好好聽林天意的介紹，等下是一定得好好問一下他的個人情況了。
她指使着才回家坐了沒幾分鐘的林天意去外面超市買點東西，打算幫女兒把把門。
林天意一聽她的話，哪有不明白的，但她躊躇地想，只留他們倆在家行不行啊。
葉石唯心內了然，當即就把她推出了家門，低聲在她耳邊說讓她放心，他一定端正态度努力面試。林天意被他俏皮的話逗笑，想想他一個當律師的，難道還怕說話嗎，便也不再管他，關門走人，随他自生自滅了。
等到她估摸着時間回來的時候，客廳竟靜悄悄地空無一人。她摸不着頭腦，迷惑地四顧一番，聽到從廚房那個方向傳來一些聲響，便快步走過去看看情況。
“阿姨，給。”
“哎呀，我來就行了，你快出去坐着吧，哪有讓客人做菜的。”
看葉石唯拼命想表現自己的模樣，林天意決定幫他加把火：“沒事，媽媽，你就讓他來吧。他做飯水平不錯的！”
任愛愛回頭，不悅地沖着林天意掀眉毛：“這是什麽話，人家小夥子第一天來我們家，怎麽好讓他做這個。你快帶他出去看電視去。”不過，他真會做飯，不會是诓人的吧？
“天意說的是，阿姨你出去休息休息，這邊我來就好！”葉石唯趕緊附和。
林天意二話不說上前一步幫母親解下了圍裙，推着母親就出去門。臨出廚房的時候，她回頭鬼靈精怪地朝葉石唯眨了眨眼。
葉石唯立馬心領神會，繃着臉正經地點點頭，保證完成任務。
被林天意推到客廳沙發邊坐下，任愛愛不贊同地點點林天意的額頭：“我說你這孩子怎麽這麽不懂事？這樣太不禮貌了。”
“哎呀有什麽關系。”林天意表示完全無壓力，“你不是想看看他能不能照顧好我嗎？”
“我是想看看這小夥子靠不靠譜，不過我可沒想讓他一進門就幹這個。人家可是來做客的。”任愛愛搖搖頭，想了想又要起身做飯去。
林天意急忙起身拉住她，輕聲谄媚地說：“真不要緊的。我在他家都是他做飯的，都是自家人，做個飯算什麽是吧？”
“我真是把你寵壞了！”任愛愛想到自己的養女計劃破産就一陣失落，可未來女婿如此勤快，她對此也很滿意，只得折中地說，“看你初中以後，就沒再下過廚，我還擔心你嫁不出去。現在倒是找了個內外兼修的。”
頓了頓，任愛愛不放心地追問：“他對你好不好的？”
還沒等到回複，她又忍不住苦口婆心地勸解林天意：“囡囡你脾氣也收斂點，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經常陽奉陰違，說一套做一套的。我看這人不錯，你可別把人趕跑了。”
原來已經被看穿了呀，還以為自己在母親眼中一直是個好孩子呢。
林天意嘟着嘴蹭在母親身上撒嬌：“我還沒說他對我好不好呢，你就開始幫他了，我傷心死了！”
任愛愛嫌棄地揮開她的手：“我看這人比你靠譜，是個本分的。你別給我偷懶，快過去幫幫忙。”
都說丈母娘喜歡女婿，這話還真不假。
任愛愛打量着葉石唯的這一系列表現，真是越看越喜歡。這年輕人是一點脾氣都沒有，說話不卑不亢，有禮有度，身量也高，長得正派，跟時下一些年輕人比起來，那是好得沒話說。
她越看越是喜歡，說話時也輕柔了很多。本來任愛愛講話就軟軟的，脾氣也很好，街坊鄰居都很喜歡，她現在這樣輕輕柔柔地問着葉石唯的工作、家庭等等瑣事，竟一點也沒給他壓力，就跟閑聊一樣。
吃飯時，任愛愛面色柔和，臉上帶笑，一個勁地給葉石唯夾菜，勸他多吃點。葉石唯自然是笑眯眯地接了，也積極地讓她多吃些，還問她菜色合不合口，整個一副孝子樣。
葉石唯本就是有心讨好未來丈母娘的，知道任愛愛這種年紀的人最是讨厭不正經的人，平時偶爾流露出來的一些油腔滑調的小性子那是完完全全地收斂了，竭力表現自己的正直面。
這會兒他跟林母聊了一陣，發現她雖然生在農村，知識卻不狹隘，不管談到什麽都有她自己的一套理解，當下是越聊越投機。
兩個人那副相見恨晚互訴衷腸的樣直接刺激到了一旁的林天意，她無語地翻了個白眼，為什麽他們兩人都自動把她忽略了，她才是主角好不好。
當下，她就忿忿地幹咳兩聲，想引起他們的注意。任愛愛瞟她一眼，閑閑地命令：“吃飽了？吃飽了就削蘋果去。”
葉石唯嘴角一直挂着笑容，他悄悄地湊近她，在她耳邊低語：“我發現你媽懂得比你多多了？”毫無疑問，得來林天意一個白眼。
下午閑來無事，葉石唯就在林天意的卧室裏晃蕩。
林天意沒有單獨的書房，那些本子啊書桌什麽的就都一并放在她的卧室裏了。林天意吃飽了飯，懶洋洋地倒在椅子上打瞌睡。
葉石唯在書架上看到她還留着小學的課本，眼睛一亮，都這麽多年了，還留着這些書呢。
他随意地翻看了一會，回味了下年少時光。把它們放回原位後，他轉過頭，掃了一眼她的書桌，上面幹幹淨淨，只有一盞臺燈，心下好奇便拉開了她的抽屜。
林天意迷迷糊糊醒來的時候，就看見葉石唯背對着她端坐在書桌上，低着頭好像在看什麽。
她眯眯眼眸，站起身，輕手輕腳地走過去。
想是她衣服擺動的聲響驚動了葉石唯，他忽地放下手裏的盒子，側過頭來，挑着眉梢悄聲問她，臉上的欣喜之态溢于言表：“你還留着？”還以為你早把它丢了。
是那條石頭項鏈。
“唔。”林天意順着葉石唯的意思坐到他膝蓋上，小心翼翼地摸摸那顆小石頭，不假思索地說，“你送的，我當然留着了。”
葉石唯聽了心裏甜蜜蜜的，但也有疑惑，斟酌着問：“那，你不喜歡嗎？我都沒見過你戴它。”
“不是。”林天意咬了咬下嘴唇，聲音發悶，略有苦澀，“我那時候以為你這是給她的，正好碰上我生日才随手給我的……”
“傻丫頭！”葉石唯禁不住掩嘴笑起來，幽幽地摟緊林天意道，“想太多！當然是專門送給你的了！”
說完，他拿起那串鏈子，輕輕淺淺地啓口，開口的聲音也滿是溫柔：“林小牛，我幫你戴上好不好？”
“嗯。”林天意高高地揚起下巴，悶悶的鼻音有滿足。
兩個人在房裏膩歪了一陣，葉石唯不經意地想起了那次烏龍。
回憶起林天意居然跟張青勵那小子單獨去瀝水初中重游，心裏就不舒坦起來，這回非拉着林天意重游舊地不可。林天意也十分想跟他一塊兒走走故地，兩人一拍即合，便決定過去看看。
于是，他們圍上圍巾，互相簇擁着一路緩緩漫步到學校，從校門口走到教學樓，又從教學樓邁到籃球場、食堂、寝室樓。想起十幾年前的校園生活，兩人如今回想起來都興致高昂。
旁邊時不時地有青澀的初中生路過，見着他們濃情蜜意你侬我侬的姿勢都有些羞澀地指指點點，兩個人卻早都沉浸在自己的情懷中，忘了旁邊路人的存在。
等到他們回到家的時候，林有福也下班回來了。
葉石唯的神經立馬緊繃，收斂了性子跟林父寒暄起來。林有福天性老實憨厚，不善言辭，讷讷地沒幾句話就斷了話題。
葉石唯還以為自己不得老人家喜歡，不由地有些焦躁。
林天意到底是舍不得看葉石唯這副緊張兮兮的小模樣，便嘻嘻哈哈地拉着他回房，告訴他她爸爸本來就是這個性子，讓他不用着急。
而且，林天意剛才聽着父親那些斷斷續續前言不搭後語的話，認為自個爸爸比他還緊張拘謹呢。
吃完晚飯的時候，葉石唯就說要回去了。
任愛愛一想，這路可遠着呢，便想讓葉石唯留下住一晚，但葉石唯推脫着說S市還有工作，今天必須得回去，任愛愛也只得作罷。
分別的時候，林天意傷感地拉着葉石唯：“你這麽快就回去了啊？”
“嗯，最近所裏事情有些多，”葉石唯趁着倆老人家都沒注意，趕緊偷偷抱一下林天意，“林小牛，你在家裏要乖乖的。過了年，我就來接你。”
林天意抿着小嘴羞答答地點點頭，但她天性不是矯情的人，沒幾秒又恢複正常：“快走吧，再不走等你回家都半夜了。”
“真是無情啊……都不給個分別吻。”葉石唯眨巴着眼感慨了下，倒也沒再說什麽話，上車就走了。
林天意遠遠望見他的車身越來越小，悄無聲息地消失在眼前，心頭不免抒發出一股傷懷來。
哎，難受什麽，過個年就回去了。林天意拍拍臉蛋，裹緊大衣，快步回門。
葉石唯抵達連城家園，停下車，拿出手機準備給林天意報個平安。
才滑開屏幕，就見上面靜靜地杵着一條短信。
『想我了就給我打電話』
簡單明了，普普通通，不過短短九個字，甚至連個标點符號都沒有，卻讓他心裏湧上一陣暖流。慢慢地，有一股股叫做幸福的暖流不可阻擋地自他心口逆胸而上，直沖過喉嚨，細細密密地溢出唇縫，最終化為了一聲幾不可聞的輕笑。
電話剛被接通，他便鬼使神差又急不可耐地脫口道：“林小牛，我想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