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最後一句話問完,長久以來占據腦海的聲音消失不見,像是什麽東西從顧白體內抽走,只剩一具殘破不堪的軀體。
背後的羽翼被壓在粗糙的樹皮上,久了便有不适感,顧白試着調整姿勢,并借這個機會檢查身體情況。
他不知道這是什麽毒,流經四肢筋脈,摧毀靈氣,消蝕肌骨,讓他成了一個廢人。所幸的是他的丹田并未受太多傷害,在林玄雨将東西倒入他口中時,顧白便用靈力護着丹田,不求全部化解,只求拖延一時。也正因為如此,他才會受傷如此嚴重,半個身體都被腐蝕殆盡。
他賭贏了。
顧白深深嘆了口氣,試着挺直身體,盤腿而坐,打坐運功。過去輕而易舉的動作在眼下變得無比艱難,顧白廢了半天勁才坐好,調起體內靈力,使之緩緩流通全身。
一周天運轉完畢,顧白心下一沉,情況比他預料的還差,大部分筋脈被損,築基大圓滿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層堪堪遮掩丹田的薄氣,好似剛築基的修士一般,要什麽沒什麽。
暢通的筋脈不複,修為倒退,還有……顧白緩緩攤開手來……沒有感覺。
他的一只手被廢了。
林玄雨……
顧白眼神一暗,他一向不犯人,但若人犯了他,他便要千倍萬倍還回去!
完好的手凝起一道冰刃,向着微動的草叢殺去。繼而從裏頭滾出一個人來,是個稚童,毛發稀疏,一頭黃毛軟軟垂在耳邊,在風中和它主人一起顫動。
顧白望着對方沒有說話,他手中又凝起一道冰刃。
稚童趴在地上許久,仍是沒有聽到什麽話,他便壯着膽子擡起頭來,想去看看這個人是什麽樣子。
他剛一擡頭一道冰刃便貼着他身邊擦過,向着他原來藏身的地方殺去,一只灰兔從裏頭跑出來,或許是過于緊張,慌不擇路往顧白這邊跑去,只是脖子上的冰刃傷了動脈,灰兔沒跑幾步就倒在稚童旁邊,殷紅的鮮血染紅了灰色的兔毛,鮮豔的顏色紮在稚童眼中,叫他害怕起來。
他忽然腿腳有了力氣,看也不看顧白一眼,頭也不回的跑了。
只是個孩子。顧白松下手裏的冰刃,靠在樹上休息,他已是強弩之末,方才兩道冰刃已經耗盡他全部靈力,這時若再來什麽麻煩,他恐怕無力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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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煩……閉上的眼睛又睜開,望着稚童消失的方向,他如今能有什麽麻煩的話,只能是身後這對羽翼。
雞肋之物,食之無味,棄之可惜。顧白試着伸展背後這對巨大的羽翼,大約是不習慣身體上長出多餘的東西,活動幾下後便放棄打算,只想着什麽時候砍了去。
既不能上天,又不能收起消失,還不如砍了方便,一了百了。
說起來,原著裏蘇晴的羽翼也是這樣大,她在一個雨夜裏砍去羽翼,以後再無人抓她做鼎爐。
也不知道蘇晴她們過得如何。顧白想完又笑了起來,他如今自身難保,還管她們做什麽。
這般年紀大的孩子應是不認得什麽是羽族,什麽叫鼎爐。顧白試着調轉體內靈力,将一絲靈氣附在停滞的丹青硫炎上,試圖化解它,不想靈力盡數被吸收,已經不動的丹青硫炎迅速增生占據地盤。
顧白臉色一白,不動聲色平複好翻滾的氣血。
看來還得另尋他法。
**
直到跑出好遠,林潤才敢扶着樹大口喘氣,坐在樹根上想之前發生的事情。
那個人是誰,是仙人嗎,好厲害。
林潤先是疑惑,想起顧白那一手又羨慕起來。如果自己也能這樣厲害的話,是不是娘親和他就不會餓肚子,他學好了武藝可以保護娘親,還可以把娘親從家裏帶出來,躲得遠遠的,讓他們再也傷不到娘親。
想到日後的無限風光,林潤眼中閃閃發光,胸膛不自覺挺起來,像是受到芳娘的誇獎。
如果仙人能教自己武藝的話就好了。仙人能教自己武藝的話……林潤低下頭來,捏了胳膊和腿,芳娘的嘆息又在耳邊響起。
“我兒真是苦了你,若是托生到太太肚子,也不會這般瘦小。”
林潤眼裏酸酸的,他知道娘親的難處,可他不喜歡太太,他更喜歡娘親。
跟着太太每天都能吃飽肚子,還有漂亮的衣裳穿,林潤想到這裏又摸摸空蕩蕩的肚子,想起之前死在自己腳跟的灰兔,心裏頭剛冒出的勇氣就被那一灘血給吓回去,坐在樹根上不敢動。
他想起顧白擡眼時的模樣,不知道那叫目含劍光,只覺得好看又可怕,想着将來有一日能同顧白一樣多好,能叫別人害怕。
可仙人太可怕了。林潤摸摸細弱的脖子,怕自己也要死在冰刃下。
他猶豫再三站了起來,朝着回家路跑去,時候不早了,遲了娘親會擔心。
青蘿山離林宅有些距離,林潤下山時日頭還挂在枝頭,他借着這點晚霞踮起腳尖望半山腰瞧去,仿佛能見到倚在樹下的顧白。他在山下站了好久,終是依依不舍往家的方向走去。
青蘿山下坐落着小鎮,林宅揀了最好的地盤,砌了灰牆青瓦,擺着兩座石獅子在門口耀武揚威,鎮上的人若是經過林宅大門,都會用豔羨的目光把林宅大門好好瞧上一遍,再當什麽都沒看見,徑直走過去。
林潤卻是沒有這樣的機會好好瞧自己的大門,他也不從大門走過,只貓着腰沿着牆根走去,到了巷裏頭一個雜物堆邊上,刨了放好的雜貨,往狗洞裏鑽去,進去後他便從小叫花子成了林宅的三爺,一個妾生的庶子。
沒爹疼沒夫人愛。
他摸了摸下午在山上摘的野果,抿緊的嘴巴微微裂開,捧着懷裏的東西歡天喜地往後院跑去,家丁和丫鬟要是看見了,也只當是只野猴子跑過,不當一回事。
一個不受寵的庶子,做下人的犯不着為難,也不用讨好。
林潤就這樣一路暢通回了住處,輕手輕腳推開門來,芳娘坐在窗棂下面繡帕子,日頭已經不好了,她還在繡,林潤見了上前拉開芳娘的手,“娘親,我今日采了果子。”
芳娘笑笑,收起帕子問林潤,“餓了沒,桌上有大餅。”
林潤知是中午吃剩下來的,撇了撇沒作聲,只把果子捧到芳娘面前,想讓芳娘吃一些。
“這會秋收,山上果子多猛獸也多,你還是少去的好,再來……”芳娘眼睛一紅,“你是大戶人家的孩子,整日往外跑像什麽樣子,好好待在家裏等開春和你幾位哥哥念書。”
“滋弟說夫人不給我念書了。”林潤把頭低下,吸了吸鼻子,心裏有些難受。
“胡說什麽。”芳娘喝了一聲,卻也落下淚來,她知道夫人老爺不喜歡自己,可潤兒是無辜的,再怎麽對待自己這仇也不該報到潤兒身上。
一想往事芳娘的眼淚便有些止不住了,趕忙收了林潤兜裏的果子,快步走開,一面催促着林潤去洗手,自己往外頭拿晚飯去。
林潤吃晚飯的時候日頭已經完成沉下去了,只剩一點微光照在屋外那株海棠樹上,林潤拿着筷子撥碗裏的飯,晚餐還是那樣,碗裏的飯也是冷的,林潤心不在焉往嘴裏扒了幾口,夾了一筷子的鹹菜。
“明個就能吃到肉了。”芳娘總拿明日複明日的話安慰林潤,林潤起先還會哭鬧,日子久了就知道是吃不到的,熄了心思拿鹹菜填飽肚子。
吃了一會林潤開口道,“娘親我在山上見到仙人了。”
芳娘只當小孩子玩笑,一邊往林潤夾菜,一邊應和着,“真的,長什麽樣?”
林潤咬着筷子想了會,篤定道,“比大姐還好看。”
芳娘一下子笑開,林潤急道,“仙人又好看又厲害,還會殺兔子。”
“是嗎。”芳娘以為林潤把獵戶當做仙人,因此也不放在心上,嘴上吩咐平常話,“吃了趕快睡吧,免得遲了餓着。”
見芳娘這種态度林潤臉上直接擺出不高興,不知是光線不好還是別的,芳娘只當沒看見,等着林潤吃完飯去收拾碗筷了,看着林潤爬上床睡覺,自己坐在外頭借着月光繼續繡帕子。
屋裏頭林潤裹着薄被翻來覆去,他想着白天發生的事和芳娘說的話,心中下了決定,一骨碌爬起來,套好衣服從窗棂上爬出去,乘月光離開林宅,一路向西,直奔青蘿山。
他要去問問仙人,能不能給他那只死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