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

中年男人剛剛放松的心,再度提了上來,他看了一眼她左臂上的紅袖巾,幹巴巴地說,“怎麽還要錢?不是學雷鋒嗎?”五毛錢都夠買三斤多的大米了,這也太黑了。

年輕姑娘笑得甜美又燦爛,“叔叔,你覺得能把大米說成苞米這種瞎話的人,是不需要打點的麽?”

中年男人頓時明白了,哎,這啥世道呀。啥妖魔鬼怪都出來了。但是,想到剛才驚險的一幕,他又不能不掏。再說,就現在這個距離,不掏能行麽?只要這個姑娘高喊一聲“非禮”,那些民兵就能立刻飛奔過來替她出頭。

中年男人立刻從自己兜裏掏出五毛錢遞了過去。年輕姑娘動作麻利地把錢接過來踹兜裏,把麻袋遞了過去,還不忘諄諄囑托他,“大叔,這種事情還是少做。咱城裏又不是買不到大米,您何苦冒這個險呢?剛才要不是有我及時趕來,您這二十來斤的大米可就要被他們沒收了呀!”

中年男人愣了一下,随即苦笑,“哎,黑市的大米我哪買得起。”

年輕姑娘笑着從自己上衣口袋裏掏出一張紙,飛快在塞到中年男人手裏,“大叔,這個地方的大米只比供銷社稍微貴那麽一點點,而且還不用票,價格還比黑市要便宜一些。雖然比到鄉下貴一點,可至少沒有人查呀。你再算算,是你到鄉下劃算,還是到這劃算?”

中年男人愣了一下,看着紙上寫的字“成福街九十八號”,他詫異地一擡頭,卻發現剛才的年輕姑娘已經走了好幾米遠了,只能看到她輕快的背影。

中年男人把視線收回,重新把米袋提起來,重重地嘆了口氣,他這心髒還真不經吓,再來上這麽一回,估計他就得上閻王那報道了,只要價格不離譜,還不如去這個地方買呢。

想到這裏,他的背又直了一點,心情無比的輕松。

年輕姑娘雙手插兜,笑容滿面地走了回來。剛才還兇巴巴的民兵看到她過來,臉上都帶了幾分笑。

其中一個民兵,似乎是個頭頭,大着膽子道,“陳同志,又學雷鋒做好事啦?”

年輕姑娘抿着嘴,有些不好意思地點點頭,“我在家無聊,出來幫幫人,心裏也舒坦。”

那民兵仿佛很認同似的,年輕姑娘揮了揮手,“同志,你忙着,我先去喝點水。”

那民兵點點頭,看着她的背影,越看越滿意。

旁邊一個民兵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喜歡就上呀,別慫!”

那民兵故作兇狠地瞪了他一眼。

馬路邊,停放自行車的地方,莫東亮有些無聊地坐在自行車後坐上,看到她過來,殷切地把軍用水杯遞到她手裏,小聲問,“陳姐姐,收了多少?”

陳伊容喝了一口水,看着他小小人兒,這麽財迷的樣子,有些好笑,“五毛”。說着把錢掏給他。

莫東亮忙把錢塞到挂在自己胸前的小布兜裏,又從裏面掏出一個本子,記了兩筆之後,又放回原處。他昂着臉,有些不好意思地問,“那人不就是二十斤大米嗎?為啥收這麽貴?”

陳伊容笑着解釋兩句,“若不收高點,他怎麽會到成福街買東西呢。”

聽到這話,莫東亮雙眼亮晶晶地看着她,那崇拜的目光讓陳伊容有了幾分自得。

陳伊容掃了一眼馬路另一邊,看到一個老人騎着自行車,慢悠悠地過來,她忙把水壺蓋擰回去,丢到自行車前面的車筐裏,快步走了過去。

再說另一邊的宋向軍,他沒想到自己這麽快就能見到陳伊容了,他記得自己第一次看到她是在五月份,地點是林家村他奶奶家,她是插隊的知青。可是現在提前了兩個多月。

剛開始看到陳伊容時,宋向軍還有點激動,畢竟是愛慕了那麽多年的姑娘,乍見到,他的心都要跳出來了。

可是又一想到她是個水性楊花的女人,硬是把自己跳得飛快的心情按了下去,在心裏唾罵自己真是鬼迷心竅。

直到他看到陳伊容戴着紅袖巾幫助那個中年男人時,他又覺得她還是自己記憶中的那個姑娘,又勤快又善良,或許她和愛軍有啥誤會也說不定。至于陳伊容問那中年男人要錢的小動作,抱歉離得太遠,他根本沒看見。

自己心心念念的姑娘是個好同志,這個消息仿佛是把壓在宋向軍心裏巨重的那塊大石移開了,渾身上下說不出的輕松。他情不自禁地彎了彎嘴角,想舒展一下身體,卻一不小心碰到腳邊的馬鹿,這才想起來,自己當務之急應該是想着怎麽過這個路障。

他戀戀不舍地把目光從陳伊容身上收回來,視線轉移到那些民兵身上。

他想起來了,這年代許多路口都是有民兵把手的,這些民兵大多數都是由一些根正苗紅苦大仇深出身好的貧下中農子女擔任,他們24個小時工作勞動身不離槍,随叫随到,沒有工資。

可,就是這麽無私的工作,許多人都是搶着幹,一部分人是因為無私奉獻,覺得光榮;一部分人就因為他們可以搜查路人沒收一些高檔品,如“精糧,雞蛋,肉類”等。這些都是屬于“違/禁/品”,收到就是屬于他們的福利津貼了。

這些民兵的權力很大,身上擔着保衛廣大人們群衆安全的重擔,可以搜查過路人的包裹,你根本沒法反抗,只能任由他們搜查。

他看了一眼自己旁邊的鹿,這只鹿應該有一百二十斤重。雖然,他現在也記不得馬鹿肉多少錢一斤了,可豬肉價格,他還是記得的,一斤能有七毛錢,這麽一算下來,他至少能賣到八十多塊錢,更何況這只馬鹿身上可是有比豬更值錢的東西,比如說鹿尾,鹿茸可都是鹿肉更珍貴的東西。

只是,他該怎麽過去呢?哎,通往臨江市的這條大道兩旁,是一望無際的麥地,連塊玉米地都沒有,根本沒辦法助他遮擋。

正在他焦頭爛額之際,突然從道上跑過來一個小男孩,他約莫七八歲年紀,又黑又瘦的小臉上,嵌着一個尖尖的翹鼻子,濃濃的眉毛下閃着一對大眼睛,烏黑的眼珠靈活地轉來轉去。

他哼着歌,一臉歡快地采野花,但他卻離自己越來越近。宋向軍可以肯定他是朝自己來的了。

他是那些民兵的孩子嗎?

完了完了!看來,這頭馬鹿算是白忙活了。想到,他辛辛苦苦走了三個小時的路程才走到這裏,居然一分錢也掙不到,他就想死。

沒一會兒,小男孩就湊了過來,只是他沒有叫那些民兵,反而壓低了聲音問,“大哥哥,你是不是想要過把這頭鹿送到市裏賣呀?”

宋向軍愣住了,很快他就反應過來了,原來這個小男孩不是民兵那頭的,這個認知讓他欣喜若狂,他迫不及待地問,“是啊,你有辦法?”

小男孩愣了一下,“我有辦法。不過…………”他頓了頓,看了一眼馬鹿的大小,豎了三根手指,“你得給我三塊錢。”

宋向軍立刻應了下來。

小男孩彎腰從自己褲子裏掏出一個麻布袋子。此時,宋向軍才注意到這個小男孩的穿着,他身上穿了一件藍色打着補丁的罩衣,下身的一條黑色的長褲,同樣是打着補丁的,只是比較特別的是,它的褲腿處是用繩子紮得緊緊的。他這麽一處理,又肥又大的褲子仿佛成了他的口袋,可以放許多東西。

這個袋子足夠大,一頭鹿足夠放。

看到他把馬鹿裝進麻袋裏了,小男孩站起身往路上揮了揮手,“陳姐姐,我拿不了這麽多的花,你快點過來幫幫我呀!”

聽到他的高喊聲,陳伊容應了一聲。但卻沒有立刻過去。

她正在扶一個老大爺過路口,他的袋子裏有二十斤高梁面,民兵正在問,“這面哪來的呀?”

老大爺神色有些慌張。他手裏的這些高粱面,是自家兒子特地從河南省黑市上買來的,不用糧票,價格不是太高,只比平價高一些,買了二十斤。可有了高粱粒,如何磨成面卻成了問題。

因為偷買私糧是違法的,偷磨私糧面同樣違法。城裏是沒有磨房的,所以老大爺四處找人打聽,郊區有個村可磨面,就用自行車馱着這二十多高粱來郊區,費了許多口舌,郊區農民朋友最終給磨成了面。沒想到,卻在這關口,被民兵逮到。老大爺心跳得飛快。

陳伊容扶着老大爺的胳膊都有點抖,她笑着幫他回道,“他是到城裏走親戚的,我在我們廠門口見過這個老大爺,他是我們廠長的親戚。”

民兵看了一眼老大爺,神色有些緩和,可聲音依舊很嚴厲,“是嗎?”

老大爺點點頭,“是,是,我到縣城走親戚的,年前家裏窮得揭不開窩,問他家借了十斤高粱面,當初說好了年後就要還的。這不,初二我家大女兒回來走娘家,給我們帶了點糧食,我立刻就來還他。”

民兵見他說得有模子有眼的,也就信了,放他過去。

陳伊容扶着他走了一小會兒,連過路費也沒收他的,直接給了他一張紙,向他說了句話,就向他告辭。老大爺推着自行車,看着手裏的紙,心裏有些意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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