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定下
正是四月初,窗外蔥綠一片,鳥雀叽叽喳喳叫着,從雕花木窗透出幾縷明亮的光線,博山爐青煙袅袅升騰而上。
房間內響起紙頁被翻過的聲音,身穿鵝黃襦裙的少女坐在太師椅上,此刻正趴在桌面,軟嫩的臉蛋貼在桌面上,軟肉被擠壓,紅嫩的雙唇輕輕嘟起。
她拖着尾音抱怨:“好煩哦,不想看了。”
燃冬将熱茶放在桑窈手邊,看向面前堆的這些賬,輕聲勸說道:“老爺可是相信小姐才把這兩間鋪子交給您的,您可不能讓老爺失望啊。”
桑窈又坐起身子,不情不願的繼續看下去。
她覺得自己興許不是經商的料,每日這些賬本都看的她頭暈眼花。
燃冬看桑窈這副模樣,又笑道:“小姐,您現在就權當是提前熟悉好了。”
“日後您要是出嫁了,等您身為一府主母時,這可都是必須的。府內後院開支,主子小姐吃穿用度,下人的月錢……你就是不會算,賬本也須得看懂,這樣才能心中有數。”
桑窈苦着小臉,她雖沒當過,但每次一聽還是覺得當主母好難。
要端莊識大體,伺候夫君,打理家族對外人情往來,整肅下人,協理後院、查數各類燈事,而且就算她只當夫人,不當主母,這些也該懂些。
燃冬不知想起了什麽,又遺憾道:“不過小姐,您若是真能成為殿下的側室,也不用操心這麽多東西了。”
桑窈拿着賬本,秀眉輕輕蹙了下,道:“怎麽又說起他了。”
燃冬并未察覺異常,繼續道:“姑娘可別小瞧側室,五殿下潔身自好,成親兩年來除卻夫人,僅有一個通房。小姐您若是去了,可省的應付其他人了,也沒那麽多勾心鬥角。”
燃冬面帶笑意,繼續道:“依殿下的為人,你過去之後想必也不會虧待你,日後殿下就算沒有……”
她頓了頓,繼續道:“最起碼也能得個爵位,小姐你只要為殿下誕出子嗣,就能高枕無憂了。”
“不過最重要的還是您只需把殿下伺候好就行了,旁的都不需要您操心,多省心!這不正合您的意嗎?”
桑窈咽了咽口水,沉默片刻後道:“……那我還是選擇看賬本吧。”
但燃冬的這番話還是讓她覺得不自在起來,這幾日她本就總覺心中壓抑,對什麽都提不起興趣,這會一提越發的難受。
她心裏明白,雖然她嘴上說着最後嫁給誰都無所謂,心中還是會抗拒。
也正是這時,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扣了幾下門便匆匆道:“小姐,五殿下的人過來了。”
桑窈手中狼毫筆一頓,腦中空白一片。
燃冬則一臉驚喜,低聲道:“小姐,快過去看看!”
桑窈被拉着走到了前廳,院內一連站了六個太監,個個手中都捧着不小的檀木箱子。不遠處也已來了府中不少看熱鬧的同輩。
是上回在宮中給桑窈赤玉的那個小太監,他見桑窈過來,慢悠悠的站起了身,然後對着桑窈拱手作了個揖,繼而笑意盈盈道:“姑娘,又見面了。”
桑窈看這架勢,腦袋發懵。
但她隐有預感,此刻說不清心中是什麽感覺,只是有些倉惶又有些悲涼。
小太監繼續笑道:“這些都是殿下給姑娘的謝禮。”
桑窈道:“什麽謝禮?”
“是上次您在宮內成鵲園撿到了殿下的玉佩,後又在宮門處還給了殿下。”
桑窈目露疑惑,她可從沒撿到什麽玉佩,這話她怎麽一點也聽不懂?
“可我沒有——”
小太監面色不改的打斷她,意有所指道:“姑娘是不記得了嗎?殿下可一直記挂您呢。”
桑窈哽住聲音,沒再繼續說下去。
她明白了,什麽謝禮,幌子罷了。
他今日這麽聲勢浩大的命人來桑府送東西,無疑是在坐實近日的那些傳言。
縱然那些傳言桑窈根本不知是怎麽傳出去的,甚至在千歲宴之前,桑茵玥就來告訴過她。
而男女定情之事,總不必說的那麽清楚,她今日若是收了,就是一種含蓄的回應。
此刻看向她的人很多,羨慕或是嫉妒都有。
就連燃冬的臉上也帶着欣喜。
她曾偶爾會察覺到父親還有姐姐遇見一些不可抵抗之事時的無奈,但大多數時候,他們都把她保護的很好,叫她這十幾年來遇見的最大煩心事就是自己看着比別人肉乎。
而現在,她似乎能對那份無奈感同身受了。
桑家的确鐘鳴鼎食,但又的确不堪一擊。
桑窈低下頭,像上次一樣,輕聲道:“那還請公公替我謝過殿下。”
小太監滿意的點點頭:“姑娘放心。”
他湊近桑窈,含笑低聲道:“姑娘就且好好準備着吧。”
桑窈彎了下嘴角,讓自己看起來也是在為此高興。
這件事似乎就這樣隐晦的定下來了。
一行人離開以後,桑窈實在疲于應付一堆過來東問西問的人,就借口自己身體不舒服,索性回房間了。
燃冬原本對此極為歡喜,自家小姐找了一個好歸處。雖說只是二房,但架不住那人那是最近風頭正盛的五殿下。
可桑窈看起來卻并不好,她走在桑窈旁邊,輕聲問:“小姐,您不滿意嗎?”
桑窈如實道:“滿意。”
她年歲也不小了,是該談婚論嫁之時。
陸廷相貌俊朗,博學多聞,她到時候進門了,還能在陸廷身邊吹吹枕邊風讓他多關照一番自己的父親。況且她雖不太聰明,但也很瞧出陸廷身上有一種陰狠勁,不能随便得罪。
她沒什麽不滿意的。
只是沒那麽開心而已。
一下午桑窈都未曾出門,陸廷送來的那些東西,她甚至都沒看一眼就讓燃冬收拾整齊,堆到了庫房裏。
她迷迷糊糊的睡了一覺,似乎做了個夢,但不記得是什麽了。
等到晚上桑印回來,桑窈才糾結了一會,然後去書房找了父親。
她去時桑印正坐在案前喝茶,見她來了,放下茶杯道:“怎麽愁眉苦臉的,笑一笑。”
桑窈實在是笑不出來,她悶悶道:“爹,你知道下午的事嗎?”
桑印嗯了一聲,道:“這不是好事嗎?窈窈,你總該要嫁人的。”
桑窈根本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她不能拒絕,她只是很不開心,可她不知道要怎樣去發洩自己的情緒。
“窈窈,還是說你有喜歡的人?”
桑窈搖了搖頭。
“那就沒什麽好說的了,殿下他風姿俊朗,那般長相不正是你們這群小姑娘喜歡的嗎。”
胡說。
她不服氣的想,像她那麽大的小姑娘,都喜歡謝韞那般長相。
“這幾日我同殿下接觸了幾回,其舉止言談還頗合禮數,于時事亦有不同見解。”
他嘆了口氣,道:“窈窈,你若是有心儀之人便罷了。若是沒有,就算不是殿下,也會是別人的。”
所以他想替桑窈擇最優選。
桑窈沉默半天,又問道:“那我是不是就快要出府了?”
桑印沉吟片刻,道:“約莫一個月內。”
桑窈沒再多說什麽,悶悶的走了。
她原來最終還是要去當陸廷的小妾。
這幾日桑窈都悶在房間裏未曾出門,不管做什麽都興致缺缺,燃冬便提議到最近有個蜀州的戲班子過來,聽聞唱功十分精巧,左右也是無事,不如前去看看。
桑窈原不想去,後來實在不忍燃冬擔心她,才答應出門。
這一趟無甚可說,臺上人咿咿呀呀的唱,桑窈面無表情的聽。
直到回城時,在一處路口,燃冬問:“小姐,聽聞蕩隅街的海棠開的正盛,我們要不要去看看?”
面前有兩條路都能回家,蕩隅街和她常走的那條清風弄。
桑窈靠在車廂裏,朝外看了看,沉默了會後,低聲道:“那就蕩隅街吧。”
馬車緩緩駛動,街道兩旁是成片的海棠,春和景明之時,嫩粉的細小花瓣随風而動,簌簌飄落,染上地面,不似人間。
細小的花瓣緩緩飄至恢宏的朱門前,将謝家那莊嚴肅穆的牌匾襯的溫柔起來。
蕩隅街僅有這一戶,是為閥悅世家,謝氏。
桑窈看了過去,其朱門大敞,零星有人出入,所着皆不凡。
她又不合時宜的想起了謝韞,昨日父親曾說,如果不是陸廷也會是別人,倘若當真如此,那謝韞似乎比陸廷好一點。
雖然謝韞對她不溫柔,脾氣差,很自大,還愛裝冷漠,但至少謝韞要好看一些。
還更喜歡她一些。
可謝韞從未對她表露過愛意,她也沒有選擇。
又想多了。
反正她都不喜歡,确實沒什麽差別。
耳邊忽而響起一聲詢問:“小姐,您在看謝公子嗎?”
桑窈頓時精神了,她一下坐直身體,然後迅速拉上帷裳,警惕道:“謝韞在外面?”
不可能,他根本不在啊。
難道是她沒看見?
完蛋了,謝韞不會以為自己大老遠專門來看他吧?
那個臭男人就是愛多想!
她繼而又補充:“我當然沒看他,我看他幹什麽,我只是碰巧看向了他家大門。”
燃冬看向反應過度的桑窈,目露怪異,她補充道:“小姐,我說的是現在站在門口的那位謝家三公子。”
“不是謝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