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求他

天空壓的很低,灰雲層疊,天氣沉悶無比,青石板上正步履匆匆。

“姑娘,這邊請。”

桑窈一路沉默着,沒一會便到了桑姝所在的寂月宮。

陸廷向聖上承諾三日內給出結果,可這樣一樁案子,三天哪裏夠的了。

她心中明了,這哪裏是查案,這是陸廷在逼她在這三天內去找他認錯。

而今天,已經是第二天了。

踏入寂月宮,她遠遠的便看見桑姝站在宮門前等她。

這幾天桑窈情緒一直緊繃,家中幾乎所有人都認為陸廷是因為她才出手相助。

個個都在勸說她去求求陸廷。

她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麽辦,這會見到姐姐,桑窈覺得猶如尋得浮木,她加快腳步,然後一下抱住了桑姝,憋着淚道:“姐姐……怎麽辦?”

桑姝拍了拍桑窈的背,溫聲道:“好妹妹,別擔心。”

她帶着桑窈走進宮門,遞了杯茶給她,桑窈淚眼朦胧的接過茶水開始道:“姐姐,五殿下他根本不是什麽好人,這件事就是他……”

話音未落,桑姝便道:“我已經聽說了。”

桑窈頓住聲音,繼而道:“那姐姐你可有什麽法子救一救父親?”

桑姝抿住唇,她松開了握着桑窈的手,道:“其實我昨日去見過父親一面,這件事情并不如想象中那般簡單。”

聖上将這起案子交給陸廷也有他的緣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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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陸廷,他的生母原只是一名小小宮女,但因姿容絕色,聖上驚鴻一瞥當晚就召其侍寝,封為美人,之後更是獨寵多日。

不過半年就升至妃位,就連其母族男丁,聖上也對之多有提拔,一時風頭無倆。後來她懷上龍嗣仍舊恩寵不減,直到一次宮宴行酒時,聖上突遇刺殺,這位美人以一身嬌弱之軀,替聖上擋下致命一刀。

美人從此香消玉殒,成了當今聖上永遠抹不去的心頭摯愛。

而這位摯愛的唯一子嗣,就是陸廷。

而這次陸廷用來陷害桑印的,正是同他生母有關的事。所以聖上才在未曾徹底查清時,就輕易定了桑印的罪。

事出從急,她來不及思考,昨天就去了太極殿求情,可非但未使聖上有所緩和,自己反倒差點被禁了足。

這件事為陸廷精心策劃,目的就是讓他們無從下手唯有去求他這一條路。

桑窈嗓間梗澀,說不出話來。

她這才注意到,雖然姐姐一直語調輕松,但一向尤為注意自己相貌的她這會卻看起來臉色極差,眼底還帶着青黑。

姐姐在桑窈眼中向來無所不能,可見這次的事,的确是沒什麽轉圜餘地了。

桑姝擡手,抹去桑窈臉頰的眼淚,繼續道:“但是妹妹,正因如此,你就更不能去求他知道嗎?”

“同這種人共處無異于與虎謀皮,這次撕破臉也是好事。”

桑窈聲音癟着唇,道:“可父親他……”

桑姝笑了出來,道:“別哭啦窈窈,父親精神的很,臨走時他還囑托我告訴你,可千萬別那麽沒出息的去求陸廷。”

她捧着桑窈肉乎的小臉,笑着道:“官場貶調是常事,咱爹的确是威風久了不知收斂,就接此次機會叫他冷靜冷靜也好。”

桑窈心中的愁悶并未有半分緩解,她悶着腦袋,問:“……可陸廷這樣,就真的沒人奈何的了他嗎?”

桑姝唔了一聲,低聲道:“自然有的。”她頓了頓,還打趣她道:“比方說窈窈喜歡的謝韞啊。”

桑窈笑不出來,強調“我才不喜歡他。”

桑姝臉上笑意淡了淡,轉而道:“沒關系,父親當初既然能從一個修書使做到刑部侍郎,日後也能靠自己從儋州回來。”

桑窈低着頭不吭聲。

她知道姐姐是在安慰她,這些事哪有說的那麽輕松。

他們的家族走到今天這一步并不容易。

父親花了十年時間才從一個小小的修書使走到了今天,他總愛在桑窈面前各種吹牛,卻只字不提自己曾經吃過的苦。

況且儋州蠻荒之地,路途遙遠,一去一回就要兩年。

包括姐姐亦是如此,她少時入宮,無家族撐腰,在無數看不見的厮殺後,才能獨坐這寂月宮。

她想,陸廷既然能從她父親下手,又何嘗不會繼續心生憎恨來對付她姐姐。

等她走出宮門時,天色已經越發昏暗,周遭起了點風,卻并不清涼。

她沉默着坐上馬車,燃冬在一旁道:“娘娘怎麽說?”

桑窈搖了搖頭,不欲多言。

馬車緩緩行駛,桑窈覺得悶,便拉開了帷裳。

熟悉的街景一閃而過,她默默想,其實去求陸廷也不是一件特別難以接受的事吧。

她知道應該怎麽求,這事她雖沒經歷過,但從謝韞的手冊上倒是看過不少。

就當是被狗咬一口算了,她忍一忍睡一覺不就過去了。

而且反正她總該嫁人,不過是哪條狗,她都得被啃一口,倒不如找個有用的。

況且,陸廷并未留給她多少考慮的時間。

她總得快些做出選擇。

許久以後,桑窈靜靜開口:“先停下。”

馬車緩緩停下,燃冬不解道:“小姐,怎麽了?”

桑窈無聲呼出一口氣,然後理了理自己的衣裳走出了車廂,她回頭道:“燃冬,你先回去吧,我突然想起些事來。”

燃冬跟着一同出了馬車,道:“奴婢跟你一起。”

桑窈搖了搖頭,道:“不用,我得自己去。”

桑窈少有這麽強橫的時候,燃冬心中雖擔心,但也并未多說什麽。

桑窈轉身離開。

沉悶的雷聲響起,從天際蔓延,轟隆一片。

雨滴落下。

桑窈從未跟旁人提起,陸廷曾派人專程來送過信,信上只有七個字,是一處地址。

雨水打濕了她的鬓發,她心情沉重的加快了腳步,不就是被大青蟲摸一把嘛,這有什麽,總該為族中做點什麽。

可那處地方她并不常去,并不熟悉,只得憑着記憶繼續往前走。

雨越下越大,桑窈的腳步也越來越快,可走着走着,她覺得不對勁起來。

等等。

她似乎又迷路了。

她找不着那個地方了。

……

她要被自己蠢哭了,怎麽會廢物成這樣,上趕着被狗啃都找不着地方。

她崩潰的想,不會再有比她更蠢的人了。

海棠花瓣被雨水澆打,萎靡的落了一地,好似她的心情。

桑窈頹喪的盯着滿地的海棠,忽而腳步一頓,想起了什麽,她側頭看了過去。

原來不知不覺間,她已經走到了蕩隅街。

眼前是幾乎同上次一模一樣的場景。

謝家朱紅色的大門前,一位身材颀長的男人走下來,神色溫和的同旁邊的侍從說了一句什麽。

桑窈記得,他是謝公子。

是謝韞的兄長謝檐。

桑窈一眨不眨的盯着謝家那高高的牌匾,遲鈍的腦袋裏終于誕生了一個不可思議的想法。

她心髒狂跳,來不及多想,冒着雨跑了過去。

“謝公子!”

謝檐應聲回頭,看見了一個形容狼狽的女子,可雨水并未阻擋她豔麗的美,所以謝檐一下就想起了她是誰。

上回偷看阿韞的小姑娘。

而且阿韞認識。

他藏起詫異,彎着唇角彬彬有禮道:“姑娘有什麽事嗎?”

桑窈喘着氣,捏緊了裙擺,她道:“謝韞……在家嗎?”

很少有人直呼阿韞大名。

謝檐面色不改,語調越發溫和:“應當是在的,姑娘想見他嗎?”

桑窈連忙點頭,然後小心問:“……我可以見見他嗎。”

謝檐想起他那薄情又寡義的弟弟,突然生了幾分好奇,猶疑不過片刻,他便颔首,柔聲道:“自然可以。”

小厮遞給桑窈一件鬥篷,叫她披在身上,然後桑窈便跟在謝檐身後進了謝家大門。

府內碧瓦朱檐,層樓疊榭,青皮古松錯落有致,比之桑窈想象中還要大的多,可她現在無暇欣賞。

謝檐帶她進了一處廂房,道:“姑娘且在這裏稍等片刻,阿韞待會就過來。”

“在下還有事要忙,姑娘有什麽事吩咐下人即可。”

桑窈有幾分局促的點點頭。

謝檐走後,房內便只剩桑窈一人。

她捏着手中的茶杯,壓下心中的緊張,不斷思索着待會應當怎麽同謝韞開口。

而此刻,青煙袅袅升騰的房間內,男人面前時一摞已經抄錄好的佛經,面前一樽手臂高的肅穆觀音像,雍容慈母的婦人正坐在他身側,手中持一串檀木佛珠。

可他的耳邊并不清淨,婦人口中正不厭其煩的訓導着他。

謝韞低眉,臉色極差。

“怎麽,你還不高興了?”

“你看看你兄長,不過比你大個兩歲,如今已是兒女雙全承歡膝下,可你身邊竟無一個知心體貼之人,你說你若是有什麽難言之隐,說出來便是,我同你父親總不會逼你。”

她苦口婆心:“罷了,娶親之事就暫且不提,你如今這個年歲,身邊沒有女人這不是讓人诟病嗎?”

她已經聽過無數關于他兒子不舉或斷袖的傳言了。

真是荒謬至極!

淨斂默默侯在一旁,不敢吭聲。

從前夫人還怕主子不高興,鮮少提及,如今越拖越久,夫人也管不了那麽多,逮着主子都要教育一會。

這些話連他都快會背了。

不過主子活該,多訓會。

也恰是這時,門外響起敲門聲。

謝韞立即道:“什麽事。”

小厮聲音傳來:“公子,二公子說秋水苑來了位貴客,邀您前去相見。”

謝韞沒有半分猶豫,當即站起身來理了理自己身上的衣裳,迅速的看向淨斂道:“既然如此,淨斂你先陪夫人在這吧。”

淨斂弓身應是。

謝夫人話還沒說完,謝韞便快步走了出去,她語調不滿:“是什麽貴客,非要現在就見?”

淨斂哪知道,但還是要胡謅一個:“回夫人,應當是劉大人吧。”

至于是哪個劉大人不重要,反正夫人不會問。

“哪個劉大人?”

“……”

她站起身來,面色不善,道:“就知道你們是合起夥騙我。”

“随我跟去看看,我倒是要瞧瞧是什麽劉大人。”

茶水變得溫涼。

謝韞遲遲不來,桑窈就越發忐忑。

她記得姐姐說過,謝韞有能力幫他們。

她不由想起謝韞那張不近人情的冷臉,可他會幫她嗎?

應該會的吧。

他要是不幫,她就得被狗啃了,上回他知道她要給陸廷當小妾都氣的懶得瞧她,這會她都送他面前了,這人應當不會坐視不管吧。

謝韞應該知道,只要他幫她,她就不用再去當陸廷的小妾了。

桑窈默默的想,謝韞好歹那麽喜歡她,一定會幫她。

大不了她以後對他好點兒。

但想着想着,她的腦袋又開始不受控制起來。

可謝韞看起來不太像個好人啊。

他該不會趁此機會對她攜恩圖報然後把她關起來強取豪奪吧?

這……

桑窈想起父親的教導,她羞憤握拳,如若當真如此,也不是不行。

木門就在此刻,被吱呀一聲推開。

桑窈趕緊住腦,噌的一下站起身來,看向那個蒼白俊美的男人。

他仍舊一身玄黑,氣質清雅矜貴,在看見是她時眉頭稍稍蹙眉,顯然有幾分意外。

謝韞的确意外,他眼眸輕阖,上下掃視了一眼眼前這個堪稱狼狽的少女。

“你來做什麽。”

房門被輕輕阖上。

桑窈原準備了一肚子的說辭,結果這會看見謝韞後不知道為什麽竟全給忘了,壓了半天的委屈咕嚕咕嚕冒了上來。

她又開始掉眼淚了。

桑窈實在難過極了,她抽抽搭搭的朝他走近幾步,潋滟的雙眸含着淚,看着尤為可憐。

謝韞默不作聲的垂眸看她。

少女委屈巴巴低着頭,小心拉住他的衣袖,聲音很低的叫他:“謝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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