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夏夜
敞開的房門終于為桑窈帶來了一絲清涼。
此時此刻,皎潔的圓月懸挂在深藍的夜幕之上,四下寂靜,左右皆不敢語,唯有不遠處偶然傳來的細弱蟲鳴。
初夏時分的夜,清風徐徐,撩動了少女的烏發,發絲又繼而在謝韞的手背上來回掃蕩。
春藥這個詞對于謝韞來說有些陌生。
這種通常與男女□□挂鈎,本身就帶着禁忌感的詞,幾乎不會出現在這位光風霁月的權臣耳邊。
他對此的了解甚至不如常看話本的桑窈。
謝韞蹙眉看向桑窈。
少女眼眸半阖,臉頰紅潤,連帶着那兩片嫣紅的雙唇也泛着不正常的水光,比那天還要紅。
而下巴的紅痕像是指印,在奶白的肌膚上十分醒目。
桑窈因為渾身沒什麽力氣,說完那句話後手臂便脫力倒了下去,繼而自然而然的靠在了謝韞身上。
男人身上布料溫涼,伴随着十分清淡的冷香,對此刻燥熱的桑窈的有着莫名的吸引。
她不受控制的往裏縮了縮,迷迷糊糊的心想,完蛋了,這藥開始發揮作用了,她果然開始往男人身上撲了。
謝韞僵着沒動,一只手下意識的扶住了少女纖細柔軟的腰,以防她落地,另一只手有幾分尴尬的則停在半空欲落不落。
這顯然已經是計劃之外的事情了。
謝韞自幼博覽聖賢書,見多識廣,但遺憾的是,聖賢書并不會告知他該如何處理一個中了春藥的女子。
衆目睽睽之下,溫香軟玉在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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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詭異。
不過很快,他便沉聲吩咐道:“去叫個大夫。”
話是對着淨斂說的,但此刻的淨斂幾乎顴骨歸西,內心的驚濤駭浪已經難以言語。
他就是死也不會錯過後續。
淨斂遂而微笑着看向了身後的某位侍從,自然而然的道:“愣着幹什麽,動作還不快點。”
侍從突然被點,尚且沒有反應過來,還真的頓了一下。
“是。”
淨斂滿意回頭,繼續盯着兩人看。
按理說,作為一名合格的随侍,此刻的他應該察言觀色讓他向來不近女色的主子空出手來,然後随便吩咐一個小太監把桑窈抱進去。
但私心作祟,他這會鬥膽沒出聲。
主子看起來也沒想起來,待會想起來了指不定還要罰他。
他含淚想,真的,他為了主子簡直煞費苦心。
如果謝夫人知道了他的良苦用心,一定會很欣慰吧。
眼下,桑窈半阖着眼,紅唇輕輕嗫嚅着什麽,聽的不太清楚,謝韞也并不關心。
他繃着唇角,用那只閑下來的手戳了戳桑窈的胳膊,道:“醒醒。”
這女人難道還指望他給她抱回去嗎,怎麽也得自己走到床上再暈吧。
桑窈實在是頭痛極了,她聽不太清楚謝韞說什麽,只能模糊的聽見是個男人的聲音。
雖然神智不清,但這并不妨礙她意志堅定。
她的藥發作了,決不能讓男人靠近她。
她的手無意識的揪着謝韞的衣襟,通紅的小臉眉頭稍蹙,癟着唇抗拒道:“嗚嗚嗚臭男人離我遠點……”
這會她的聲音不小,謝韞很難聽不到。
不僅是他,他身後的一幹人等都聽見了。
空氣越發寂靜。
謝韞:“……”
完蛋了,主子被罵了。
淨斂默默站直身體,收回笑容,一本正經的将目光移向別處。
他聾了。
但少女的話似乎并未說完,紅唇動了動,看起來還有半句。
居然還沒罵完?
淨斂豎起耳朵聽着。
“你……”
剛張唇,男人一直閑着的另一只手就落了下去,扣住了少女的膝彎,利落的将之橫抱起,根本不給她說完的機會。
謝韞冷着臉朝房內走去,桑窈原本頭就疼,這會陡然騰空,越發的暈。
她忍着難受睜開眼睛,發覺自己躺在某個男人的懷裏,繼而又看見了男人骨感分明的下颌,還有那雙透着冷意的眼睛。
她想起來了,是謝韞。
謝韞怎麽救她啊?不會是那樣救吧?
完蛋了,這不是羊入虎口嗎。
謝韞本來就對她頗有想法,這會好不容易逮着機會,不會弄的她下不來床吧?
那她還怎麽嫁人!
密密麻麻的香豔字眼開始不斷的湧入桑窈那混沌的腦袋,姿勢各有不同,各類稱呼異彩紛呈,無一不在顯示謝韞對她那隐晦的欲望。
越想越害怕,桑窈被迫打起一分精神。
她靠在謝韞懷裏,虛弱的警告他:“……你待會不準碰我聽見了嗎?”
謝韞冷着張臉,腳下步履不停。
這女人真的別想太多。
他道:“閉嘴。”
桑窈嘴一癟,好兇。
還沒得到就開始兇了。
她瞥見不遠處的大床,上面豔紅的被褥格外刺眼。
謝韞步子邁的大,感覺格外急切。
這也不難猜,他做夢都想跟她鴛鴦帳裏挽春風,這會肯定已經忍不了了。
看來她已經逃不開她的命運。
桑窈心中害怕極了,不由開始小小的掙紮起來,頂着沉重的腦袋小聲罵道:“你……你個大淫棍,你就算是趁虛而入得到了我的身體……”
說話間,謝韞已經把她放在床上。
還沒等桑窈反應過來,他就率先收回手,繼而往後退了一步同她拉開了距離,垂眸睨着她,目光危險。
桑窈覺得這眼神有點可怕,可她覺得自己沒惹他,現在是他趁虛而入,他不占理,怎麽他還生氣了。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隐忍到極致的眼神?
“你說我什麽?”
大淫棍。
桑窈在心裏默默回答,可是這話她沒能回答出來,不是因為害怕謝韞,而是她的腦袋更疼了。
又一陣眩暈襲來,使得她方才打起的那一分精神也萎靡了下去,她難受的閉上了眼睛,意識開始陷入一片昏沉。
終于安靜了。
謝韞垂眸睨着面前這個衣衫略顯淩亂的少女,清冷的面龐上帶着幾分煩躁。
不僅又被倒打一耙了,居然還被罵了?
煩。
身上方才還保留着溫軟的觸感,令他極為不适,男人的目光随便掃過兩個丫鬟,道:
“你們倆在這伺候她,在大夫來之前,不準旁人進來。”
丫鬟福了福身子,應了聲是。
謝韞說完,又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桑窈。那張通紅的小臉陷在被褥裏,胸前因為方才在他懷裏的掙紮,露出一抹雪白來,他看着格外不順眼,很想上前給擋住。
此刻,同常規春藥給人的印象比,她看起來也沒有急着脫衣裳,沒有呼吸不暢,更沒有纏着他,看起來十分老實。
是什麽□□能讓人睡那麽死。
謝韞對此無甚經驗,還以為此藥為不同品種效果也不同,以防萬一只得又囑咐了句:“她的病情不要透漏給旁人。”
言罷,便直接轉身出了門。
門前,包括淨斂在內,以及随行抓捕的禁軍中衛皆默然不語。
謝韞走出房門,木門被他順手帶上。
壓迫性的目光落在了淨斂身上,淨斂呼吸一滞,搶了中衛的詞,轉移話題道:“公子,您要去見見五殿下嗎?”
也正是此時,不遠處的小太監帶着兩鬓發白的大夫匆匆走過來,老大夫躬身朝謝韞行了個禮。
在進入房門之前,謝韞原想說一句桑窈是□□之故,可眼下那麽多人,總是不太适合,便改口囑咐了句:“如若有什麽情況,随時向我禀報。”
老大夫弓身應是,随即轉身進了房門。
淨斂表情又變了。
啧啧啧,還禀報。
真的很難不讓人多想。
最近都是些什麽好日子,他已經奇怪很久了,不知道從什麽時候,主子和桑姑娘就莫名其妙熟悉了起來。
這兩個人在以前可以說是素不相識,五年間幾乎一次話沒說過,這幾天不僅說話了,還又親又抱的。
以前他可是這兩人同在一個場合就能龇着大牙樂半天的,現在這樣還要不要人活了。
唯一可惜的是他的大寶貝冊子丢了,不然這幾天高低也得再寫半本出來。
他心情一好,就忍不住道:“公子,桑姑娘可是發熱了?”
謝韞闊步走在前面,沒理他。
沒關系,習慣了。
淨斂換了個話題,道:“方才有人傳話道二公子已經在路上了。”
咦,仍然沒理他,這就不對勁了。
淨斂默默閉了嘴,不敢吭聲了。
陸廷這件事從很早之前就開始做局,今日大理寺清查,陸廷勾結臣子,共謀巨額軍銀,謝韞奉命扣押他只是第一步。不久之後,還要等謝檐帶人過來搜查證據,所以不出意外的話,謝韞還會這裏等一會。
那個女人醒來之後最好為她的口出狂言道歉。
她的出現實在是個意外。
甚至對于謝韞來說,是個并不怎麽重要的意外。
桑家同他之間并沒有直接往來,謝家如今也不欲搞結黨營私這種東西,現在來往比較密切的臣子,之前大多是他父親的門生。
而關于那個蘋果姑娘,之前幫一回她是因為還桑印個人情,後來則是情況所致舉手之勞。
謝韞開始破天荒的反思自己。
他原本就知道桑窈喜歡他,意圖勾引這事她也幹過不止一回,雖說他次次都有明确拒絕,但事态的發展還是非常出乎意料。
比如上次,她竟然已經色膽包天到按耐不住公然親他的地步了,這事尚且還沒跟她清算,這次居然又被倒打一耙。
難道是他拒絕的不夠徹底,被認為還留有餘地?
夜色已深,男人走在長廊下,面上看不出什麽情緒。
他不欲再想。
也并不是什麽重要的事。
況且,他确信自己對她沒有絲毫心思。
但奇怪的是,他手上此刻似乎還停留着少女肌膚的觸感,難以描述的觸感。
隔着一層形同虛設的薄衫,軟嫩細滑,盈盈一握,稍用些力似乎就能掐斷一般。
而拇指往上頂,是不小心誤觸的一塊柔軟,他曾不慎窺見過這禁忌一角,像山峰之雪。
她今天來這裏幹什麽?
為了求陸廷?所以是陸廷給她灌的春藥?
謝韞抿住唇,不管是不是,這些關他什麽事。
他忽而頓住腳步,冷眸掃向淨斂:“說什麽?”
淨斂一愣,什麽什麽?
謝韞耐心耗盡:“你剛剛說什麽?”
我剛剛根本沒說話啊!
我的上句話還是半柱香之前,這也算剛剛嗎?
他試探着道:“……有人傳話過來,二公子已經在路上了。”
頓了頓,他又默默補充,“現在應當已經到了。”
謝韞嗯了一聲,道:“去見他。”
……不是,您現在才想起來二公子?
房內燈火通明,彌漫着淡淡的藥香。
太夫走後,屋內的小丫鬟替桑窈又添了層被子,在桑窈半夢半醒時小心的給她喂了藥。
桑窈覺得自己做了一個非常痛苦的夢。
她身處于一個極其燥熱的夏天,蟬鳴聲聲,身上不管穿的多清涼最後都會大汗淋漓把衣服汗濕,然後黏在身上。
這是這般灼熱的天氣,她還要出門去摘大西瓜。
起因是爹爹對她說,你看看人家李瑤閣,能一下摘四個西瓜回來,你能嗎?
桑窈氣壞了,她可最煩她爹拿她跟李瑤閣比,然後她跟他爹吵了一架,獨自一個人去山上摘西瓜。
她一定要摘的比李瑤閣多!
山上的西瓜好多也好大,可是她抱不動,更別提把它們帶下山了。
太陽依舊火熱,她坐在瓜田裏頹喪不已,身上已經被汗浸的濕透了,四肢也尤為酸軟。
然後謝韞坐着馬車悠哉的來到了她面前,她頂着強烈的日光看過去,男人穿着一身白衣,慵懶的坐在馬車前,長腿耷拉下來,看起來十分清涼。
桑窈羨慕極了,她問:“可以幫我把西瓜帶下山嗎?”
謝韞對着她勾了勾手指頭,道:“求我。”
于是她拉住他垂下來的衣擺,道:“謝韞,求求你了。”
謝韞不滿意,道:“就這嗎?”
她對着他的臉頰吧唧親了一口。
他看起來滿意了不少,還誇她:“窈窈真棒。”
她還心心念念着她的西瓜,道:“那你可以給我帶西瓜了嗎?”
謝韞從馬車上跳了下來,陪她一起站在瓜田裏,還是道:“不行。”
“那要怎樣才行呢?”
謝韞俯下身在她耳邊道:“陪我去榻上。”
她想了想,提出了一個現實的問題,“可是這兒沒有榻怎麽辦呢?”
謝韞攬住了她的腰,将她壓在這綠油油的瓜田裏,道:“那就只能在這瓜田裏當野鴛鴦了。”
桑窈想掙紮,可是她根本推不動謝韞,于是只能被迫接受。
兩個人遂而在瓜田裏滾了起來,滾着滾着,突然不對勁起來,好像旁邊有什麽東西,她側眸一看,是一只無比肥碩的大青蟲。
——救命!!
她又被吓醒了。
意識開始回籠,深陷夢境的她漸漸摸到現實的邊緣,眼前是一片透亮,可是她看不清楚具體是什麽。
好像有什麽東西壓在她身上,令她動彈不得。
夢境與現實交彙,她下意識抗拒道:“謝韞,別壓我了。”
“有大青蟲。”
“你別壓我了……”
她嗫嚅出聲,可怎麽也推不開眼前的桎梏,直到耳邊模糊的響起一句聲音:“姑娘,姑娘?”
桑窈慢吞吞的睜開眼睛。
入目是兩個十分面生的丫鬟的臉,她們正一臉擔憂的看着她。
眼前的景象漸漸清晰起來,房內燭光明亮,她身上壓着兩床被子,很熱。
記憶漸漸回籠,她後知後覺想起自己似乎中了□□,後來是謝韞把她放在了床上。
那現在是什麽情況?
“需要奴婢去叫謝大人嗎?”
桑窈沒太明白,她下意識搖了搖頭。
她渾身仍舊沒什麽力氣,剛剛醒來令她整個人都有幾分遲鈍,思緒還停留在最後見到謝韞的時候。
難道謝韞真的給她弄的下來不床了?
一名丫鬟道:“小姐您醒了,方才小廚房送了蓮子粥,奴婢吩咐去給您熱熱。”
桑窈開口道:“我怎……”
剛剛醒來,她嗓音還略有幾分沙啞。
另一名丫鬟道:“大夫說您是受涼了,方才您休息的時候,奴婢已經給您喂過藥了,太夫臨走時交代,您只要睡一覺捂身汗就好了。”
“如今您醒了,應當就沒什麽事了。”
受涼了……?
直到現在,她總算是清醒了一些。
長睫眨了眨,她委婉的提問:“那我有沒有中什麽藥?”
比方說催情香什麽的。
丫鬟回想片刻,道:“應當沒有,大夫只到您是受了涼,這幾日又心有抑郁,這才發了熱。”
“真的嗎?”
“奴婢騙你做什麽?”
“……”
這不可能,她的分析明明很有道理!
記憶終于串成了一條線,她不由想起了自己曾經警告過謝韞的內容。
她叫謝韞什麽來着?
哦,想起來了,大淫棍。
丫鬟遞了杯茶過來,疑惑道:“咦,姑娘的臉怎麽又紅起來了,可是熱還沒褪下去?”
桑窈捏緊杯璧,覺得自己最後的臉面正搖搖欲墜,她小聲問:“那……謝韞知道嗎,就是我只是受涼發熱了?”
丫鬟點點頭道:“大人自然知道呀姑娘,是吳太夫親自去禀報的。”
啪一聲。
桑窈的最後的臉面碎了。
“那他說什麽了嗎?”
丫鬟搖了搖頭,道:“奴婢也不知。”
桑窈心如死灰的低下頭。
丢人。
明明她覺得她這次已經非常聰明了,怎麽到最後還是要被自己蠢哭啊。
謝韞脾氣真好,換作自己,好心救了人還被平白無故這樣罵,怎麽着都得找對方算賬。
她一點不想面對謝韞,不由捏緊自己面前這厚重的被子,打算趁人不注意偷偷回家。
也正是這時,方才出門的另外一名丫鬟走進門,将熱好的蓮子粥放在桌面,喜氣洋洋道:“姑娘,謝大人讓您吃完去找他呢。”
“大人可真關心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