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番外之過去篇1-2

神算血脈者擁有超然的獨特天賦,能夠直接看到他人的過去與未來,然而有得必有失,他們通常先天有缺,且有必須遵守三條嚴苛的禁忌。

其一,不得知未來,改未來。

其二,不得為其他神算血脈者算。

其三,不得自算。

元述琦可謂是将這三條禁忌都犯了個遍,因此她也不得不付出慘痛的代價。

又是一年冬天,銀裝素裹,下人早早地便将路面上的積雪給清掃幹淨了,草地與屋檐仍是被厚厚的積雪堆壓。

元述琦身披厚厚的衣裝,站在檐廊下,望着院中坐在輪椅上,指揮親随摘梅花的孩子,秀麗的眉眼間顯出了濃濃的哀愁。

“家主。”三長老悄然走到了她的身後,低聲道,“算起來,時間也差不多了。近日是不是應該約束阿瑾出門呢?”

元述琦沉默了半晌,而後輕輕搖了搖頭,“你應該知道的,表舅。緣分這東西是想攔也攔不住的。”

三長老欲言又止,許久後,他道:“家主,您是有私心的吧?”

“怎麽會沒有呢?這孩子可是我……”元述琦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濁氣,有些艱難地繼續道,“可是我逆天改命才救回來的啊。”

“想來,若阿瑾知道,他也絕對不會願意您付出三十年的壽命,将他救回來。”

“答應我,表舅,永遠也不要讓他知道。”元述琦按住了朱紅色的柱子,眸中透出了幾分堅決與執拗,“既然都做到這份上了,那何必幹脆做個全呢?”

三長老先是不解地皺了皺眉頭,很快他就知道了對方的意思,瞳孔一震,失聲道:“家主,難道你是想……”

“目前只是一個想法。”

“使不得啊,家主。”三長老試圖勸說道,“您救回阿瑾,本就已經改變世界的未來了。若那樣……只怕更加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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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家承維護天道之責。這家主之位,除神算血脈者外,尋常命格的人都承受不起。但阿瑾他……本就是逃脫命運之人,倘若他做這家主,恐怕不足半年,就會又被命運之手擒住,帶入鬼門關。屆時,我們一切的努力都會付諸東流。”

“可是,帝星他……肩負天下的命運啊!”

元述琦扭過了頭,眸眼深邃,“如今正逢亂世,若我身死,家主之位空懸,僅剩了你們幾位長老,又該如何服衆,如何自處?現在正是我元家生死存亡之際,一邊是天下,一邊是我元家千年的基業,表舅你做何選擇?”

“家主您這可真是……太為難老朽了。”三長老不住地搖頭,摩挲手中的拐杖,“您唯獨将這些事告訴老朽,老朽恐能力有限,無法承擔得起家主的厚望啊!”

“表舅,我相信只有你能助我。”

他們二人說話的期間,庭院中的孩子成功指揮不擅武藝的随從摘到了梅花樹最頂端的花朵。

“月童!你真是太厲害了!”元承意振臂歡呼道,由于身上的衣物過于厚重,以至于他擡手都十分艱難。同時看月童開始往下爬,他又有些緊張地道,“你小心一點!不要摔啦!”

好在并未出什麽事。

月童氣喘籲籲地落到了地上,衣上被蹭得滿是灰塵。他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花遞給了元承意,嘴上抱怨道:“這種事就應該讓星童來做嘛。”

“沒辦法,他太嚣張了,不樂意陪我們玩。”

“您才是主子啊!他這樣成何體統?您就應該把這事告訴管事,讓他狠狠地懲罰星童。這樣他肯定就不敢造次了。”

元承意驕傲地揚起了白嫩精致的小臉蛋,抱起了手臂,老氣橫秋地道:“我都快十歲了,已經是個大人了。才不幹這些只有小孩子才會做的告狀之類的事情。”

他自以為自己很“成熟”,但他軟糯稚嫩的聲音卻将他暴露了個徹底。

年滿十四歲的月童已經是見怪不怪了,又問:“那,身為大人的主上打算如何處置星童呢?”

“那當然是用我的人格魅力啦!表舅說了,世上沒有人能不為我傾倒。月童,你說,星童他是人嗎?”

“他,他當然是人……”

元承意愉悅地撫掌,“這不就對了!”

他又從袖袋中取出了一塊幹淨的手帕,遞給了月童,笑吟吟地道:“還有,謝謝你幫我摘花,月童。”

孩子天生有一副極其漂亮的樣貌,宛如冰雪砌成的小仙童,烏黑細軟的發絲披在肩頭,襯得他唇紅齒白,膚白勝雪。那雙眸眼宛如是雨後的晴空,幹淨清澈,深黑色的瞳仁是較大的,眼睫濃密卷翹,好似蝴蝶撲閃飛舞。

他彎起嘴角,笑起來時,白軟的雙頰上還會出現兩個深深的酒窩,眉眼彎成了月亮。光是看着,就仿佛能讓人忘卻一切塵世間的煩惱。

月童接過了手帕,一邊默默地捂住了自己被其可愛擊中的心髒。他對于“世上沒有人能不為主上傾倒”這句話沒有異議。

他和星童都是元家收養的孤兒,他是兩年前被選中做了元承意的親随,時至今日,他還是沒能抵禦得住自家主上的“美貌暴擊”。

星童是半個月前被家主從訓練營中選中的新晉主上貼身近衛。他今年十二歲,性子孤僻陰冷,來這裏的這段時間,一直都對主上愛答不理的,就自己默默地在角落裏練功。這一度讓月童非常難以置信,因為他一直都對自家主上的讨人喜歡非常自信。

孩子則是對他的心情渾然不覺,擔憂地道:“月童你要不還是去看看醫師吧?你好像總是胸口不舒服。”

“屬下沒事的。”月童抹了一把自己的臉,将髒了的手帕踹到了自己兜裏,“主上,您不是要把花送給家主嗎?屬下推你過去吧。”

元承意這才猛地想起了正事,重重地點了一下頭,“對對對!”他回頭看了眼,見自家娘親還站在原處,便急忙說道:“月童,你快推我過去!要不娘親馬上就要走啦!”

檐廊下的元述琦與三長老見元承意正在朝這邊來,默契地停止了交談。

元述琦主動走下了臺階,迎了上去。她蹲在了元承意的輪椅前,輕輕摸了摸他的腦袋,溫柔地問道:“怎麽了?阿瑾。”

“娘親,你閉上眼睛。”孩子軟聲說道。

元述琦依了他的言,閉上了眼睛,而後她就感覺到有什麽東西被小心翼翼地插入了她的發間,臉上落下了一個溫軟的吻。

孩子沾沾自喜,又帶有幾分小自豪地道:“我就知道,這花戴在娘親頭上,一定會很好看的!娘親真是全天下最漂亮的人!”

元述琦倏地睜開了眼,看到面前這惹人疼的孩子,心中便是湧起了濃濃的酸楚,她克制不住地一把将元承意抱入了懷中,摟得極緊。

若非那将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間的命運,她的阿瑾原本能夠肆意在陽光下奔跑,騎馬任意馳騁,游遍人間煙火——就像是他的雙胞胎弟弟一樣。

他才九歲,人生本該有無盡的可能,然而如今卻不得不困于這狹窄的輪椅之間,生活都難以自理。

她元述琦,過去的三十多年間一直勤勤勉勉,兢兢業業地為天下蒼生,不敢有一絲一毫的私心,生怕是遭到了反噬。可事實卻是,天道無情,竟是連她年幼的孩子都要奪去,事已至此,她也顧不上什麽反噬與報應了。

阿瑾,娘親會讓你擁有一個光明的未來。她在心中默念道。

每逢亂世,必有帝星降世,以平定人世的混亂,一統天下,成就一番千古霸業。

早在七年前,元述琦就算到了帝星的來臨,而令她感到非常意外的一點是,這次的帝星居然與她年僅兩歲的兒子元承意有非常深厚的緣分,甚至達到了足以厮守一生的程度,但又讓她感到奇怪的是,根據她看到的未來,這帝星身為天下霸主,竟會一生孤寡,斷情絕愛,最後傳位給了自己弟弟的兒子。

她原本對于這兩者間的矛盾是極度不解的,直到兩年前元承意瀕死,她忽然明白了。

——她的兒子元承意是天下唯一一個能讓帝星動情的人,而她兒子根本就活不到與帝星相逢的那一日,因此帝星就注定不會對情愛之事有興致。

她将元承意救回後,天下的未來就變成了一團迷霧,她費盡渾身解數也無法窺得其中的一二,不知是變得更好了,還是變得更糟了。

三長老的意思是幹脆直接阻止元承意與帝星的碰面,這樣還能讓一切都勉強按照原定的軌跡來走。

元述琦卻深知命運與緣分的強大力量,就算他們攔得了一時,也不可能攔一世。

另外,她還有一個瘋狂的想法。不過,她不知道能否實現,具體還是得看帝星本人的意願。

這天,元承意像往常那樣,打算下山去附近的城鎮玩。

他身邊的管事已是非常熟練地為他妥善安排好了出行的事宜,随行的侍衛足足有五六十人,更有躲在暗處保護的影衛。

元承意戴上了他的銀面具,被侍衛長抱着,走向了停在山門外的馬車。

一路上,其他族人看到這浩大的架勢,無一不退避三舍。

依元家族規,直系繼承人的大名不得在成年前或繼位前公開,外人只知元家少主小名叫“阿瑾”。更兼又有兩年前的綁架事件,從那次以後,元述琦便叮囑了元承意到外面去,或是見外人要戴面具。

如今,就連元家族人對元承意這個少主都知之甚少,僅知曉他從小體弱多病,備受主家長輩們的寵愛,而這情況在他遭到綁架後,就變得越發誇張了,例如,去哪裏都有人抱着走。

——為防止有人懷疑元承意的腿有問題,元述琦也時常會安排和元承意身形相近的孩子戴和他一樣的面具在外面溜達。

總而言之,有了面具的遮擋,元承意對于周圍人的打量,感覺自在多了,好奇地四處張望,偶爾對于向他投來善意笑容的族人,他都會揮手打招呼。

他被放在了車廂內,月童坐在了他的身旁。

元承意揭開了窗簾,看到了外面正騎在一頭小馬駒背上的星童。他燦爛地一笑,揮手叫道:“嘿,星童!”

半大的少年扭頭看向了他,面無表情的麥色面龐好似更加冷硬了幾分,随即他就駕馬跑到前方去了。

“唉,他是不是不喜歡跟在我身邊啊?”元承意放下了簾子,擰眉糾結道,“我覺得他可能還是更喜歡在訓練營的日子吧?”

月童眼睛一亮,立馬道:“沒錯!所以主上你還是趕緊跟管事說,把他給趕走吧!”

元承意眨了眨黑亮的眼眸,歪了歪腦袋,“你很讨厭星童嗎?”

“哼!我讨厭一切對主上态度不好的人。”

聽他這麽說,元承意也有點小生氣了,叉起了腰,“他對我态度這麽差勁!虧我還想和他做朋友的呢!”

“他真是不知好歹。和主上做朋友,這是多大的福分啊!”

元承意越發生氣了,拍了拍軟榻上的案幾,鼓起了臉蛋道:“哼!我回去就要跟管事說,我不要他在我身邊了!”

“我支持你!主上!”

他們二人默契地達成了“驅逐星童”聯盟,并為他們的盟友之情,擊了一下拳。

元承意向來是有一出是一出的性子,待到達城鎮後,他就忘卻了這個小小的煩惱,又開心地沉浸在吃吃喝喝,以及聽評書和看戲曲上了。

直到日頭低垂,天色轉暗,他們一行才浩浩蕩蕩地回了程。

元承意的興奮未消,滔滔不絕地同月童讨論起了今日的戲曲與評書,說得嗓子都有些微啞了。

後來,他覺得車廂內被暖爐烤得實在過于燥熱,令他有些喘不過氣來了,是以,他便掀開了窗簾,将自己的腦袋伸了出去,試圖透一下氣。

然後,他就被冷風給凍着了,連忙又将腦袋給收了回來。不過就是這粗略一眼,讓他感覺自己似乎在樹下看到了一個黑乎乎的東西。

出于好奇,他再次掀開了簾子,往外面看,這次他看得真切了,不遠處的樹下俨然躺着個人形的影子,好似還是個小孩。

他頓時大驚,連忙喊道:“群叔!快停車!”

馬車很快就停下了,侍衛長驅馬來到了車窗邊,垂首問道:“少主,有什麽吩咐?”

“你快派人去那邊看看,那邊好像有個小孩暈倒了。”

侍衛長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恭敬地應了一聲,而後就随意遣了兩名衛兵去察看情況。

就在衛兵剛剛接近那小孩的五米範圍內時,那小孩就敏銳地從地上跳了起來,從袖中掏出了一把匕首,警惕地對準了他們。

衛兵停住了腳步,元承意看那小孩沒事,也是松了一口氣,沖那邊喊道:“你別怕,我們不是壞人。我是看你暈倒了,所以才讓他們去看看。天寒地凍的,要是冷死在這裏,事情可就大了。”

小孩看了他這邊一眼,漸漸地将手中的匕首收了起來,嗓音淡然地道:“感謝閣下好意,但在下方才并不是暈倒了,而是在小憩。”

黑夜中隔了老遠,他也看不到對方的具體模樣,只隐約能看出對方長得挺高的,再加上對方這江湖做派的說話風格,以及成熟的語氣,頓時就讓從小向往江湖的元承意對他心生敬意與崇拜。

“這位哥哥,你是我們元家的人嗎?”

對方搖了搖頭,答道:“還不算,但在下的祖父母是元家人。在下此行是為投奔他們。”

元承意來了精神,趕忙道:“正好我們也要回元家,你要不要和我們一起走?”

孩子顯出了幾分遲疑,沒有立即答應。

元承意又再接再厲地道:“晚間山中還要降溫的。你是累得走不動了,才會在這裏睡着的吧?好不容易都到這裏了,要是凍死在這裏,可就得不償失了!”

他的話無疑是極具有說服力的,很快孩子就妥協地答應道:“那就當在下欠閣下一個人情。”

在他上馬車前,侍衛長還對他進行了搜身,将他身上的武器給拿了出來,以防他進馬車後傷害到元承意,林林總總竟是找出了四把匕首,加六柄暗器。

孩子顯得有些不願,但他并沒有多說什麽,就着幾乎失溫的僵硬身軀慢慢地進到了車廂。

溫暖的空氣包裹住了他的身體,體內仿佛又迸發出了生機,讓他又感覺到自己活過來了。他緩緩地擡起了頭,看向了那個救了自己一命的富家小公子。

對方似乎身體很虛,盡管在這熱乎乎的車廂內,仍穿了厚厚的棉衣。面具将他的臉全都遮住了,只露出了一雙盛滿好奇的水汪汪的黑色眼睛。

周茂勳向來是不好與人相與的麻煩性子,可也不知道為何,眼前這小公子身上恬靜安寧的氣息卻令他下意識地放下了戒心,言語不知怎地就說出了口,“敢問小公子尊姓大名?”

“我姓元,你叫我阿瑾就好了。”

對方進到了馬車裏來,元承意總算能将他的樣子看個清楚了。那是個十歲出頭的男孩,雖是年幼,但已初見未來英俊面容的雛形,腰背挺拔如松,寬肩窄腰,濃眉深目,看上去正氣十足,煞是符合元承意心目中的武林大俠小時候的樣子。

他越發開心,迫不及待地問道:“哥哥,你叫什麽名字啊?今年多少歲了?”

“我叫周茂勳,今年七歲。”

聽到這話,元承意瞪大了眼睛,傻眼地看身形高大如少年的他,“啊?我九歲了呢!為什麽你看起來年齡比我還大呢?”

這個問題,周茂勳不好回答。

然而他沒有思考言辭太久,因為思維跳脫的元承意早就想到了另一樁事上。元承意猶豫了又猶豫,最後鼓足了勇氣,誠懇地說道:“我還以為你年紀比我大呢,所以我連喊了你幾聲哥哥,我覺得我吃虧了怎麽辦?”

周茂勳愕然了半晌,問道:“那……你待怎麽辦?”

元承意扳起了手指,認真地盤算了一下,然後道:“唔,我剛剛一共叫了你兩聲‘哥哥’,所以你也叫我兩次,這樣才公平吧!”

周茂勳忍俊不禁。自幼早熟的他難得心生了頑皮的心思,他故意說道:“要是我不肯叫,你該怎麽辦呢?”

元承意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睛,氣憤地道:“你為什麽不肯叫?我都叫了你呢!”

“但,那是你主動叫的,現在是你要求我叫。兩者性質不同。”

元承意覺得自己遇上了人生的重大挫折,他努力強調此事的嚴重性,“要是你不叫回來,我會吃不下飯,晚上睡不着覺的!你忍心讓你的救命恩人飽受饑餓與困乏的折磨嗎?小周弟弟。”

“好吧,讓我叫也可以,但是有一件事我很好奇,你為什麽要戴面具呀?”

元承意伸手摸了摸臉上硬邦邦的面具,他心中濃濃的編故事之魂又上來了,他唉聲嘆氣,憂愁地道:“實不相瞞,小周弟弟,兩年前我被人綁架,然後他們嫉妒我的美貌,将我的臉給毀掉了。現在我的臉根本就沒法看,我自己照鏡子都會被吓到,所以只能用面具遮住,怕吓到別人了。”

他瞅着周茂勳顯然是信了,對方的臉上先是愕然震驚,而後變成了深深的愧疚,“對不起,我不該問的。”

“沒事!”元承意憂傷地道,“我已經習慣了他人異樣的目光,唯獨沒有習慣誤叫他人‘哥哥’……”

他話音剛落,周茂勳就幹脆利落地連續叫了他兩聲的“哥哥”。

元承意舒服了,面具下的嘴角不自覺地就揚了起來,“小周弟弟,我很欣賞你!”

盡管他努力使用武林人的豪邁語氣,但是他綿軟的聲音使得這話跟撒嬌似的,周茂勳怔了神,盡管看不見元承意的表情,但看其眉眼彎彎的模樣,他還是忍不住也跟着彎起了唇,和他一起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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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能通過其他人的視角來寫我兒的美貌和可愛了。寫這章的時候,我不停地捶胸頓足,咬牙切齒錘大腿,大呼:“元秉堂你好大的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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