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找個時間
關于兩個人曠課的事情沒有後續,萬曉倩是最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沒再提這件事,放了兩人一馬。
下午上完物理課,黃洋錯題太多,糾錯把紅筆用沒油了,轉頭跟阮芳雨借。
“嚯——”他瞪眼盯着那只兩節課不見就青紫遍布的手。“媽你這是怎麽了?錯題多少,都累成手殘了。”
“我是手殘,你把手剁了。”阮芳雨反諷,把最後一個題寫完筆尖掉轉向自己遞給他,随意說:“撿東西被凳子腿壓到了。”
“好慘啊。”黃洋對着那只滿目瘡痍的手裝腔作勢拜了兩下,偷偷掀開眼皮瞥埋頭趴在桌上的仉星航,用手擋着嘴邊,壓下音。“我爹怎麽了?”以往他轉回來跟阮芳雨說小話,仉星航總要參與,要不涮他,要不涮阮芳雨。
“今天上午淋雨了,有點不舒服。”
“要不要去醫務室看看?”
“沒事,不發燒,喝了熱水,晚上回家有藥。”
“哦哦。”黃洋點着頭,放心地轉回去,轉到一半琢磨這個“晚上回家”有點東西,又狐疑轉回來。“你們回誰的家?”
阮芳雨:“……”
“轉回去吧。”
仉星航趴在桌上,四周嘈雜聲似疊浪,一層層在耳邊聒噪,他聽不真切,只覺十分吵鬧。這些聲音自靈魂深處誕生,如蛆附骨,揮之不去。
阮芳雨聽到他逐漸粗重的呼吸,有些擔心。手從桌下探過去抓住他僵硬手指。
呼吸聲戛然而止,仉星航埋在臂彎間的雙目驚恐瞪大,在一片黑暗中……
“你怎麽了?”阮芳雨順指尖往下揉捏他僵硬手指,挪到掌心,摸了一手冷汗,他終于急了。“你哪裏不舒服,那裏疼?”
聲音敲擊仉星航耳膜,把那層嘈雜的隔閡一點點撞破——
仉星航下意識抓住那只手,又在呼吸恢複均勻後有意識松開。他直起身,從臂彎中把頭拿出。“沒事,沒什麽。”
他臉白的吓人,幾乎退了血色,瞳仁往下偏,視線落在阮芳雨手上。
“哥還疼嗎?”
阮芳雨緊着眉頭。“你做噩夢了?”
“嗯。”仉星航半真半假地說:“夢到一些小時候的事。”從阮芳雨對他坦露出好感開始,他的精神就緊繃着,欣喜若狂和竭力克制從兩端拉扯,腦海中經常會浮現小時候的鏡頭,回憶起被關在潮濕陰暗地下室中,暗無天日的漫長等待死亡……
但凡涉及仉星航小時候,阮芳雨都覺不會愉快。這人無論哪個時間段的記憶,似乎都無法拿出細翻。從未聽他說過“我特別開心”。
阮芳雨突然就想聽他說一次,略作猶豫。“你能跟我說一下你小時候的事嗎?”
他想了解仉星航過去,雖然揭開沉傷并不是一件好事,但從未愈合的傷口一直掩着捂着,只會愈發腐爛發臭。
“嗯……”仉星航沉吟,似乎在考慮搪塞還是實話實說。
阮芳雨不想聽他扯謊,這人總會把假的說的比真的還真,敲打提醒。“我是你哥。”
這話又觸及到他剛安撫好的情緒,仉星航問:“僅僅是哥嗎?”
阮芳雨被這話噎住,不合時宜想起上午連廊相擁時一起說的瘋言瘋語,滾燙血液從心口蔓延,摧枯拉朽燒到臉上。
“不然呢,你想轟轟烈烈的讓全校知道嗎?算了吧星航,我們都只是學生。”
“那哥要怎麽保證你只屬于我?”鬧得人盡皆知也并非仉星航本意,他從不在意無關緊要人的想法,不過是想宣示主權,滿足自己偏執的占有欲。
阮芳雨不明白。“我屬于誰,由我自己的心決定,除此以外,任何人都幹預不了。我是個活生生的人。”
仉星航四肢充血,不敢再看他了,錯開目光。“別這麽說,哥,我會忍不住給你終身标記。”
他知道自己不正常,所以說完這句話就牢牢閉上了嘴。
狹小的課桌間兩人都安靜了,随即上課鈴響,周圍僅有的嬉鬧說話聲音消失,吳敏峰站上講臺,打開ppt,話題終結,就這麽開始上課。
。
他們彼此誰都沒說話,一直沉默到放學。桌椅挪動和卷子嘩啦聲混着哀嚎結束了勞累的一天。
老黃腦瓜锃亮埋在豬突狗進奔向的學生間,手握卷子翹腳指點。
“阮芳雨,你跟我來。”
阮芳雨正收拾好了書包,見老黃“風雨飄搖”的堵在門口,随意往肩頭一甩麻利跟着出去了。
放學後被老師留下談話十分正常,但每個老師都有特點——老黃能逼叨虐心、吳敏峰下手狠虐身,萬曉倩虐心又虐身。
等阮芳雨被老黃念完經回來,整棟教學樓的燈都熄了。他下到一樓,打算直接出車棚,走到大廳時心中鬼使神差冒出一個念頭——仉星航會不會在教室等他。
他回頭看了眼空曠樓梯,心裏雖然覺着他不至于那麽傻,但還是折了回去。
安全出口的幽綠色微弱燈光勉強照亮空蕩蕩走廊,窗外夜色漆黑。仉星航縮在角落,後背靠牆,垂着眼眸,漠然聽自己心髒交織成雷瘋狂跳動,樓梯處的腳步聲一點點靠近。
他終于擡起頭,低低朝聲源喊。“哥。”
他竟然真在教室門口等。
“你是個傻的嗎?”阮芳雨無語了。“萬一我不回來呢?你在這裏守一晚上嗎?”
仉星航沒有說話,極輕極輕笑了。他當然知道在原地等是不理智的。
十四歲那年,林秋萍為了追莫城的飛機,将他丢在了街上,他知道自己應該追過去,緊緊牽住衣袖,哭喊着說“媽媽不要走”,這樣還有一絲機會不被留下,但他沒有。課本案列以及各種成功人士宣講都鼓勵人們勇于追求,可仉星航日複一日只會用守在原地——被抛棄了就被抛棄了,被接回去就被接回去了,他默然站在原地等待。
他居無定所,阮芳雨是他跟目前那個虛幻“家”的唯一聯系。仉星航不知道白天說了那句話後還有沒有資格再一起回去。只能用最笨的方式在原地等着,被抛棄了就抛棄了,但想要他的人,一定會回來找他。
“哥,我還能跟你回家嗎?”
阮芳雨一怔,滿肚子牢騷就這麽噎在喉嚨裏。
“不然呢?”他拉了拉書包帶,轉過身往回走,随意地說:“找個時間,把東西都搬過去吧,別拿太多,咱們地方小,放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