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1)

“徐闵,快救我,徐闵,徐闵,救我,徐闵”

皎潔的明月照在少女驚恐萬狀淚水橫流的臉上,她撕心裂肺的哭喊聲突然被騎在她身上的一個左眼廢掉的壯實青年給捂了回去。

強勁的秋風抽風一般卷着樹上和落地的黃葉肆意狂舞,在相隔不過三米左右的少男和少女之間形成了一道屏障。

纖瘦懦弱的少男匍匐在地滿眼噙淚渾身瑟瑟發抖的看着少女在獨眼青年的蹂躏下做着垂死掙紮。

另外兩個混混模樣的青年雙臂抱在胸前站在少男身邊防着他,側身回頭大聲嘲笑道:“秦川,你他媽行不行啊,連個小丫頭片子都收拾不了。”

“是不是眼力不行,找不準地方啊,哈哈哈哈。”

獨眼青年受了侮辱似的惡狠狠的朝兩同伴罵了句:“滾你媽的。”然後擡起按壓在少女嘴上的大手,照着她的臉就是一個如吹炸了氣球似的響亮耳光。

少女的腦袋一下子被扇的歪向了少男這邊。一瞬間,她除了遲緩的眨着迷離渙散的眼睛,從頭到腳都動彈不了了。

少男的牙齒死死的咬着下嘴唇,淚流滿面的看着少女像一灘肉泥似的被完全壓在身上的獨眼青年迅猛的撞擊着。

“啊”

伴着一聲魚死網破式的嘶吼,徐闵一個猛子從床上彈坐了起來,他在黑暗中慌亂的摸索着打開床頭櫃的臺燈,滿臉兇神惡煞的掃視着眼前這個二十平不到的簡陋房間。

兩輪掃視下來,他清醒了。立即拿起剛剛被推到地上的眼鏡戴上,下地打開立在牆角的行李箱,從衣服裏面翻找出一部套着綠色水鑽殼的手機,開機。

随着手機開機,一時間信息提示音此起彼伏,大量标注着‘哥’的微信湧入。

徐闵顧不上管微信,一通鼓搗找到一段視頻點開。

視頻中,黑咕隆咚的徐闵家裏,客廳燈突然亮了。一個頭戴棒球帽,腳上套着鞋套,全身黑裝的健壯男人找人似的進出于大小卧室、書房、衛生間、廚房。然後困惑不已的在客廳邊搜尋邊打轉。忽然間,他發現了攝像頭,仰面對着攝像頭驚怔的愣了一秒,馬上低頭避開。

徐闵拉回到男人仰面對着攝像頭的畫面,定格。他努力辨認着這張似曾見過的臉,同時再次把記憶拉回到那個噩夢般的深秋夜晚。

少男趴在地上,把臉埋在落葉中一動不動,耳聽的頭頂上方兩個青年抵不住深秋的寒意,上下牙打架,口齒不清的唠着:“秦川這貨今天吃藥了吧,比斯巴達克斯還猛啊。”“媽的,太冷了,不玩兒了。你看他把那女的玩兒的半死,咱還有啥意思,走吧。”

少男緩緩的将腦袋擡起來,臉上粘着枯葉,雙眼通紅腫脹的看向不知是死是活的少女。

兩同伴走過去跟獨眼青年說了句什麽,先走了。

獨眼青年像失去了觀衆的演員頓時沒了激情,他抽離少女的身體,起身提着褲子正要往同伴去的方向走,不經意一回頭看見少男正往起站。他走到他面前,捏着他的下巴,嬉皮笑臉的調笑:“學會了沒?下次別光親嘴了,那有啥意思,呵呵呵呵。”說罷拍拍少男的臉,轉身吹着口哨揚長而去。

徐闵看着視頻中男人的臉只是比那個叫秦川的獨眼惡狼的臉寬了兩圈,可長相完全對得上號,只是他的左眼怎麽是好的呢?難道真的只是長相相似,不是那個人?

徐闵摘了眼鏡,手背抵着額頭閉眼深深嘆了一口氣,靜坐了一會兒,然後點開手機看時間是 03:23。這時看着屏幕上上百條來自‘哥’的微信,他像打發無聊的時間似的輸入密碼,點開微信語音。

“豔輝,你到底在哪兒啊?手機怎麽一直不開機,我快瞞住咱媽了,你要把我們急死嗎?”

“豔輝,是不是徐闵那個王八蛋吓唬你了,有哥在,你別怕。”

徐闵發着呆把大同小異的上百條微信聽完,然後關機,再把手機塞進行李箱,上床,摘了眼鏡,關了臺燈,躺下。雙眼卻久久沒有閉合,也不眨動,亦無光無神固執的與眼前的黑暗對峙着。

尤小芒沒有聽裴娜和萬安安的建議去找那個叫柳豔輝的女人來個三方對質, 因為她覺得自己要分手,還得找來情敵幫忙,先不說那情敵願不願意在她面前承認自己和孫猛有一腿,關鍵是她尤小芒就不樂意再拿孫猛劈腿一個哪兒哪兒都不如她的女人的事實來惡心自己。

她覺得,其實萬安安的第一句話就說在了點子上。如果孫猛繼續騷擾她,她就直接報警,徹底跟他鬧掰翻臉,問題就解決了。

至于裴娜擔心孫猛沖着那兩處要拆遷的院子會狗急跳牆不擇手段。

尤小芒覺得裴娜有點防範過當了。

因為那兩處院子從她 18 歲時就說要拆遷,直到現在 11 年過去了,原來市周邊的所有村子幾乎都拆完,蓋起的高樓又都變成了老房子,他們這個處于市中心的城中村還是年年只貼拆遷公告,卻始終不落實。

說實話,她都早就不做靠拆遷一夜之間變房姐的美夢了。

如果孫猛會為這種遙遙無期的拆遷利益幹傻事,那他真就是個傻子。

尤小芒清楚,孫猛沒那麽傻。

回到小區,進了電梯,她想象着孫猛又在自家門口守株待兔的情形,便做足了翻臉不認人和他正面交鋒的準備。

結果出了電梯,并沒有看到孫猛。

她悄悄在樓道裏找了一圈,也不見孫猛。感覺奇怪的同時還有點小失落。

開門進屋,拿出手機,打開微信,也沒有孫猛發來的微信。尤小芒更奇怪了:“嗯?難道就這樣被裴娜給勸退了!”

整個下午,她看似在畫圖,剪裁布料,其實一直心不在焉的在等待着孫猛會随時來訪求複合。隔一會兒就悄悄的打開房門往外看一看,只要手機信息提示音一響,就立馬拿起來查看。

出乎意料的是,一直到晚上十點多,孫猛都沒有來,也沒有給她發微信或者打電話。

這種不糾纏不打擾的狀态一直持續了五天。

就在她認為自己又幹脆利落的甩掉一渣男的時候。

孫猛出現了。

周六下午,尤小芒給聾啞孩子們上完布藝制作課,從怡和賓館出來。

她目送同學們離開後,往自己車邊走,忽然有個熟悉的聲音在旁邊叫道:“小芒。”

尤小芒聽出是孫猛,她馬上将表情調整成對峙開戰的狀态。

結果一轉身,看着眼前的孫猛,她愣住了。

孫猛頭發蓬亂,眼神哀傷,神情憔悴,滿臉胡子。如果不是身上穿着一身還算正常幹淨的衣服,他一定會被人誤認為是一個精神失常的流浪漢。

尤小芒驚詫的上下打量着他。

孫猛走到她面前,顯得很拘謹,不知該如何開口。

尤小芒:“你,你這是怎麽了?”

孫猛一副萬般無奈的樣子:“我知道我不該來找你,可我真的是沒有別的辦法了。”

尤小芒這時完全被同情心和好奇心控制了,着急問:“你到底怎麽了?”

“尤寶——”孫猛習慣性的話一出口,感覺不對,馬上改口:“小芒,你能幫我個忙嗎?”

“你得先說是什麽事兒吧。”尤小芒此時沒把孫猛看成是背叛自己的前男友,而是當成一個突遭變故的熟人。

孫猛擡手擦了一下眼角,聲音哽咽了:“我媽的日子不多了。你,你,你能不能去看看她?”

尤小芒聽孫猛說過他媽媽兩年前得了直腸癌,做手術好了。現在一聽日子不多了,難免有些驚訝:“啊?”

“腸癌複發了,醫生說做手術,也許還能維持個一年半載,如果不手術,恐怕只有一兩個月了。我媽說不花那冤枉錢,死活不做手術,連藥都不吃了,就在家等死。我也想明白了,她這種病,活着也是受罪,就尊重她的選擇吧。但在她走之前,我想了卻她唯一的心願,讓她看看你。”

“看我?”尤小芒有點懵。

“之前我把咱兩的事兒告訴我媽了,她一直想見你。”

“可是,可是我們已經分手了呀。”尤小芒有些為難。

“我知道,我知道我不該來找你。可,可我不敢把咱們分手的事情告訴我媽,那樣她真的會受不了的。小芒,求求你了,你就去見我媽一面,讓她知道有人陪着我。這樣的話,到時候她走,也就走的安心了。”

尤小芒一聽孫猛已然接受了分手的事實,再看他情感真摯的流下了眼淚,就有些于心不忍的答應了:“好吧,什麽時候?”

“謝謝你,小芒,那你看明天可以嗎?”

第二天上午,尤小芒沒讓孫猛接,讓他發了個位置。然後去花店買了一束康乃馨,又去超市買了新鮮水果,自己開車來了舊城孫猛家。

整個小區可以用破敗不堪來形容,小區只有四棟總高五層的紅磚板樓。

尤小芒并不感到意外,因為之前孫猛跟她說過他家的情況。

孫猛 6 歲那年,他爸爸就遇上礦難死了,煤礦給的賠償款買了現在這個房子。

他和母親相依為命到 18 歲,然後辍學跟着一個在劇組做燈光師的朋友去了劇組幹活。從此,他夢想着要成為一名名利雙收的演員。

結果用了 14 年的時間,他把劇組所有工種都幹了一遍,能出演的還是一些不露臉的死屍之類的角色。經過認真考慮之後,他決定自己做導演。

因為沒錢,他只能從北京回到老家這個人們連電影都很少看的三線城市開啓他的導演夢。

很不幸,兩年前,母親查出了直腸癌,把他多年來攢下的不多的積蓄全花光了。但他始終不放棄夢想,他一邊賣保險維持生活,一邊開始寫劇本,打算等時機成熟将來有一天能自導自演。

正是因為他這與衆不同又富有戲劇性的追求,尤小芒當初才被他吸引了。

此刻,尤小芒走在狹窄潮濕,充滿異味,堆滿雜物的昏暗樓道裏,她又想起了孫猛那宏大的導演夢,不禁發自內心覺得孫猛太不容易了。

剛走到三樓,一陣鍋鏟摩擦着鐵鍋炒菜的聲音和一股濃濃的飯味兒就從正對着樓梯的中戶的鐵紗門裏飄了出來。

尤小芒站在門口,透過鐵紗門看到一個五十歲左右偏瘦的中年女人正在廚房炒菜。

她想,這應該就是孫猛的媽媽,不由得有些緊張。

這時只聽得孫猛充滿不耐煩的在大聲喊:“媽,你能不能別再信這些鬼呀神呀的,行不行?有病治病,這些黃紙能管個屁用啊。”

孫猛媽一邊舔着鍋鏟嘗鹹淡,一邊大聲說:“毛毛,你說啥,媽聽不見。”

尤小芒頗有點驚訝,一個只能活兩個多月的直腸癌患者竟有如此極具穿透力的音量。

孫猛從右邊的房間出來,手裏晃着幾張黃符:“跟你說多少——”他忽然看見了站在門口的尤小芒,立即把黃符揣進短褲兜裏,煩躁的神情瞬間被熱切的笑容淹沒,趕忙開門:“小芒,你來了。”

孫猛媽一看尤小芒,馬上滿面笑容的迎了出來,無比熱情且像早已認識似的說:“小芒,你可終于來了。”

尤小芒近距離的看着可以用枯瘦來形容的孫猛媽,頓時心生同情,忙把康乃馨送到她面前,微笑道:“阿姨好。”

孫猛媽忙在圍裙上擦了擦雙手,接過花,一點不見外:“孩子,你花錢買這花幹啥。”

“媽。”孫猛覺得母親這話說的不合适。

孫猛媽直接拉起尤小芒的手,親切的摩挲着來到沙發邊:“小芒,快來坐快來坐。”

尤小芒絲毫沒有心理準備接受這樣撲面而來的熱情,她回頭看了一眼孫猛。

孫猛傻傻的沖她笑了笑。

孫猛媽:“快坐快坐。”

尤小芒:“哎。”

茶幾上擺着一盤清洗好的水果和一盤切好的西瓜。

孫猛媽挨着尤小芒坐下,拿起一塊西瓜給她:“小芒,快吃塊兒西瓜,這天兒太熱了,加上我們是中戶,不通風,房子又小,人都快悶死了。”

“阿姨,我不渴。”

孫猛媽硬生生把西瓜放在她手裏:“吃吧吃吧,別客氣。”

“謝謝阿姨。”

孫猛媽拿起一把蒲扇給尤小芒扇着涼,滿眼喜歡的仔細端詳着她。

尤小芒以這輩子都沒有過的斯文小口咬着西瓜,她用眼角餘光掃見孫猛媽的目光盯在自己的臉上和身上。

孫猛把尤小芒買的水果往冰箱裏放,忽然鼻子抽了幾下,喊道:“媽,菜糊了。”

孫猛媽應聲而起,一個箭步沖進了廚房。

尤小芒完全被孫猛媽敏捷的身手給震住了,她愣怔的看着孫猛媽在冒着煙的廚房裏手忙腳亂的處理着糊菜。她不由自主的懷疑孫猛媽的癌症也許根本沒有複發,只是孫猛想以此為借口博得她的同情,再伺機和她複合。可再一想,不可能吧,天下哪有親兒子會把癌症複發這種晦氣的事情按在自己親媽頭上的呢?

孫猛過來坐到尤小芒旁邊,小聲為母親過分的熱情做解釋:“我媽就是這直來直去的性格,你別介意啊。”

尤小芒為了表達自己的立場,很刻意的笑笑:“就這一次,沒關系的。”

孫猛聽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無苦澀的說:“那是那是。”

吃飯的時候,孫猛把水果盤和西瓜盤撤下去,茶幾就是餐桌。

孫猛和母親從廚房進出好幾趟,端出來滿滿一茶幾雞鴨魚肉。

孫猛很自然的挨着尤小芒坐下了。

尤小芒略顯不自在,趁孫猛媽盛飯的時候,她有意往開挪了挪。

孫猛很敏感的看了她一眼。

孫猛媽拿了個小馬紮坐在尤小芒和孫猛對面。

尤小芒忙起身讓道:“阿姨,您來坐這兒。”

“別別別別別,你快坐,快坐。”

尤小芒看孫猛以習為常的樣子,什麽都不說,她也就默默的坐下了。

“小芒,這是你第一次上家來,按理說,阿姨應該到飯店好好請你吃一頓。可我一想,飯店的飯,好看不好吃,還死貴。家裏呢,亂了一些,但都是真材實料,幹幹淨淨的吃着放心呀。對不對?”

“您說的沒錯,就是讓您受累了。”

“你來,阿姨高興,一點都不累。來,快吃,嘗嘗阿姨的手藝,以後想吃啥阿姨就做給你吃。”

“謝謝阿姨。”

席間的主要話題就是孫猛媽說尤小芒太瘦了,得好好吃飯。然後就不停的往她的碗裏夾肉夾菜。

尤小芒很不适應孫猛媽的熱情,一點胃口都沒有,再加上她終于感受到了中戶不通風的威力,旁邊雖然有個電風扇吹着,可她還是渾身是汗極不舒服。碗裏的飯不好意思剩,只好勉強吃進去比平時多一倍的飯量,最終還是剩下少半碗,實在是塞都塞不進去了。

孫猛看出了尤小芒的為難,體貼的說:“不想吃就別吃了。”

“阿姨,我真的吃的太撐了。”尤小芒怕孫猛媽不高興。

孫猛媽哈哈一笑:“你這傻孩子,吃飽了還硬吃啊!”随即拿起尤小芒的碗,直接把剩飯撥在了孫猛的碗裏:“毛毛,你吃。”

尤小芒忙按住孫猛:“別吃了,倒了吧。”

孫猛媽:“哎,倒了多可惜呀。娃娃的剩飯媽媽吃,媳婦的剩飯老公吃,毛毛還能嫌棄你呀?呵呵呵呵。”

尤小芒只能看着孫猛端起碗一口氣扒拉着把自己的剩飯全吃了。

一頓飯終于吃完了。

孫猛和母親把碗盤往廚房端。

尤小芒要幫忙。

孫猛:“別沾手了,歇着吧。”

她就實誠的幹坐着等他們收拾完,趁孫猛媽在廚房洗碗的時候,她小聲對孫猛說:“我該走了。”

“有事啊?”

尤小芒沒說話,很顯然,沒事兒,但也不想繼續待着了。

孫猛馬上明白了,便朝廚房叫道:“媽,小芒有事得走了。”

孫猛媽從廚房出來:“這就走啊?剛吃完飯得歇會兒呀。”

尤小芒:“不了,阿姨,我手裏有幾個訂單,得回去趕工。”

孫猛媽:“可千萬別太累啊。”

“知道,阿姨,您也要好好休息,注意身體。”

“阿姨記住了,你有空就和毛毛一起多回來啊。”

尤小芒看了孫猛一眼,只是笑笑,沒接話。

孫猛:“媽,我下去送送她。”

尤小芒本想推辭,話到嘴邊,覺得不合适,便順着孫猛的意思,和他一起出門下樓。

兩人一前一後下樓,誰都沒說話。

出了樓門。

尤小芒站下。

孫猛:“謝謝。”

尤小芒本想說些安慰的話,又覺得很虛僞很多餘,就只說了一句:“我走了。”

轉身時,孫猛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語氣中充滿真摯與懇求:“小芒,你真的不能再給我一次證明的機會了嗎?”

尤小芒目光堅定默默的看了孫猛幾秒鐘,說:“好好照顧你媽媽吧。”

孫猛無比失落,知趣的松開了她的手。

尤小芒轉身大步流星的走了。

孫猛看着尤小芒毫不留戀走遠的背影,他的神情霎時變得冷血陰險起來,大聲喊道:“尤小芒,保重。”

尤小芒內心一顫,駐足停了一下,但沒有回頭,在她的想象中,此時的孫猛一定是傷心欲絕的,她不忍目睹。

遺憾的是,她哪裏知道孫猛所說的‘保重’會是另外一種含義呢!

孫猛仇視着尤小芒上了車,轉身沖進樓門,一步兩級臺階跑上三樓,進屋怒氣沖沖的走到坐靠在沙發上發呆的母親面前。

“小芒走了。”孫猛媽看上去有些虛弱疲憊。

孫猛特別不滿的責問:“你為什麽不把東西給她?”

“來,毛毛,坐。”孫猛媽拍着自己旁邊的位置說。

孫猛明顯惱火的拉了小馬紮在母親對面側身坐下。

孫猛媽看兒子生氣了,語重心長的解釋:“兒子,媽都準備好了,本來是要給小芒的。可是,可是,可是媽覺得小芒這孩子有點不太懂事兒啊。”

孫猛滿臉不爽的扭頭盯着母親:“你說什麽呢?”

“毛毛,媽的日子不多了,媽是想讓你找一個會過日子能照顧你的女孩子。可你看小芒,吃剩的飯就要倒掉,吃完飯,連個碗筷都不懂得收。我一個癌症病人在那兒洗碗,她都不知道進去幫一下,吃完飯擦擦嘴就要走,這樣的女——”

孫猛不耐煩的打斷:“就因為這,你就連見面禮都不給了?”

“兒子,咱們家除了這房子,就屬那镯子值錢了。媽能給你留下的,也只有這些。媽是要把那镯子送到一個真正能心疼你的女孩兒手上啊。”

孫猛蹭的站起來,激動的嚷道:“我不需要什麽懂事的,會照顧人的,我需要的是能真正幫我脫離這種操蛋生活的人,尤小芒就是我需要的人。”

“就因為她家是拆遷戶?”

“對,就因為她家是拆遷戶。”

孫猛媽一時語塞,怔怔的看着孫猛。

孫猛煩躁的在地上走來走去,發火道:“沒有錢,光會心疼人照顧人,有個屁用啊。我從小到大有誰心疼過,不也好好的活了這麽大嗎。死腦筋,就這麽點事兒,你都能給辦砸了。”

孫猛媽完全是一副做錯了事,想得到兒子原諒的內疚樣子:“那,那等小芒下次來,媽一定給她。”

“下次?你以為你兒子是誰呀?你以為就咱這破條件,人家尤小芒還上趕着倒貼呀?”孫猛惱火的一腳将小馬紮猛力踢到了牆角。

孫猛媽被吓得渾身一哆嗦。

“尤小芒要跟我分手,要是沒有她的幫助,我這輩子就只能是這個熊樣子了。我好不容易把她請家來了,事先咱們說的好好的,你把镯子給她,這樣我就有機會能讓她回心轉意了,可你為什麽不把镯子給她?你為什麽連這麽點事兒都做不好呢?”

孫猛媽看兒子暴怒的樣子,本想起身安慰,可身子發沉發軟,沒能站起來。她小心翼翼的勸道:“兒子,人家跟你分手,說明人家心裏沒有你了,你送個镯子就能讨人家的歡心了?”

孫猛疾言厲色的吼道:“我不在乎她心裏有沒有我,只要能和她結婚,我什麽都可以不在乎。”

孫猛媽詫異的看着孫猛,虛弱的聲音裏透着失望:“毛毛,你怎麽能這樣呢?”

孫猛沖到母親面前,滿腔積怨的逼問道:“你告訴我,我該怎麽樣?這輩子就該過這種苦逼日子嗎?每天醒着睡着都在為錢發愁,為了省錢,連病都可以不治,連命都可以不要,是吧?人窮命賤,你是想讓我跟你一樣,自己這輩子過的要多糟心有多糟心,還要看着自己将來的孩子再步自己的後塵,在他們需要父母出錢出力幫忙打拼一個想要的前程時,我雙手一縮,大言不慚的說家裏沒錢,自己想轍去吧,是嗎?”

孫猛媽被兒子的話深深刺痛了,她飽含愧疚的淚水,哽咽了:“毛毛,媽對不起你。”

孫猛很用力的在控制,卻還是流下了憋屈心酸的淚水:“11 年了,就因為窮,就因為沒人幫,別人輕輕松松一句話的事兒,在我這兒,就他媽的變成了登天的大難事兒。我受夠了,我真的受夠了。”他一把抹去淚水,轉身摔門而去。

孫猛媽攥拳無力的捶打着胸口,哭道:“活着沒用,活着沒用啊。”

孫猛跑下樓,開着車,一路撒瘋撒野似的開到了尤小芒家的那兩處院子前。

在和尤小芒戀愛期間,孫猛并沒有被尤小芒邀請去過家裏,但每次尤小芒回家看父親,他都會接送。

那個時候,尤小芒坐在副駕駛座上甜蜜的摟着他的手臂,給他講父親和前妻感天動地的愛情,講這兩處院子的來歷以及父親再婚生下她的故事。

那個時候,孫猛每次在這兩處院子附近溜達着等尤小芒的時候,內心都是一種将要成為這兩處院子拆遷後的既得利益者的無比幸運幸福的感受。

而此刻,他看着兩處院子的院牆上那醒目的用紅漆寫就的‘拆’字,他的感覺就像是自己的囊中之物無緣無故被別人搶走了一樣,充滿憤怒和不甘心。

尤其是為了這兩處院子,在那個雨夜他對柳豔輝做出的一切,讓他更加覺得自己沒有任何理由不配擁有它們了。

可現在看來,想用言情劇裏那些哄小姑娘的常規套路挽回尤小芒的可能比中百萬大獎都渺茫了。那麽如何才能再名正言順的享受到這巨大的拆遷利益呢?

孫猛從尤海生和前妻的愛情故事中得到了靈感,他要讓尤小芒需要他。

很顯然,如果尤小芒一直健健康康活蹦亂跳的,她是永遠都不會需要孫猛的。

所以孫猛要想辦法讓尤小芒變成一個每時每刻都需要有人陪伴照顧的非健康人,給他一個複制尤海生那樣重情重義的癡情漢的機會。

從而使他成為這兩處院子真正唯一的主人。

有了解決之道,孫猛緊蹙的眉頭舒展了,右邊嘴角往上一拉,拉出一個邪惡的笑。同時在心裏惡狠狠的說:“尤小芒,這可是你自找的。”

讓一個人死,很容易,但通過什麽手段能恰到好處的讓一個人變成長時間生活不能自理的殘疾人,這确實有點費腦筋。

孫猛拿出手機上網查:如何讓一個人高位截癱。

正在這時,手機來電,顯示是‘六嬸’。

孫猛接通電話:“喂,六嬸。”

這位六十多歲的‘六嬸’在孫猛家門口,透過鐵紗門看着倒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孫猛媽,急的團團轉:“毛毛,你在哪兒?你媽出事兒了,人躺在地上,叫死都不應啊。”

孫猛臉色一變撒腿就跑,立即挂斷六嬸的電話,撥通 120.

一路疾駛闖紅燈,他 15 分鐘趕回了家。

此時門口圍着幾個幹着急出不上力七嘴八舌的鄰居。

孫猛開門沖進屋,抱起母親,趕忙試探了一下母親的鼻息,随即抱起母親沖出門外。

剛出樓門,救護車正好趕到了。

搶救及時,孫猛媽被從鬼門關拉了回來,但情況并不樂觀。

晚上,孫猛媽醒來恢複意識的第一句話就是:“毛毛,去年你給媽買的那件紫色的裙子,挂在媽的衣櫃裏,镯子在裙子的內兜裏。你回去把镯子取來,再把小芒叫來,媽有話跟她說。”

“媽,你別往心裏去,我下午說的那都是氣話。”孫猛有些內疚。

“是氣話,也是真話,媽沒本事,讓你跟着受苦了。在媽閉眼之前,再試着替你使使勁兒。”

孫猛和母親的感情一般,其實在母親直腸癌複發的時候他已經做好了心裏準備,再加上醫生說母親這次昏迷是癌細胞轉移,生命進入終末期的常見症狀。這種情況下,人随時都會因病情惡化出現心率,血壓,呼吸異常而導致生命終結。

因此孫猛能相對理智的面對現狀。而且說實話,下午在救護車上的時候,他就想過要不要借這事兒再給尤小芒打電話讓她來。

現在既然母親這麽要求,孫猛心想,尤小芒的一只貓死了,她都能不吃不喝連哭好幾天。那麽母親這種情況,她一定不會忍心拒絕。

這樣的話,他就可以再試試能不能挽回尤小芒。如若不能,那也就有了實施第二套方案的機會了。

孫猛回家取了镯子,在回醫院的路上,打通了尤小芒的電話。

尤小芒正在工作間光着腳跟着藍牙智能音箱播放的英文歌《What Do You Want》的節奏邊扭臀擺胯邊投入的裁剪布料,再用縫紉機車縫紮邊兒。

藍牙音箱連着手機。

手機鈴聲忽然打斷了她沉浸式的自嗨。一看是孫猛的電話,她猶豫了幾秒鐘接通了:“喂。”

電話那頭是孫猛無比沉重的聲音:“小芒,我媽下午昏迷住院了,醫生說她随時,随時——”

尤小芒一時既驚訝又無措:“啊?怎麽會這樣呢?今天上午你媽媽不是還好好的嗎?”

孫猛一秒入戲裝出哭腔:“那是因為你去,她高興的。醫生說癌細胞已經轉移到肝髒和肺部了,這次昏迷搶救的及時,下次就不一定能救的過來了。小芒,電話是我媽讓給你打的,她想見你。”

尤小芒看了眼時間是 21:40,頗感意外和糾結:“啊?現在嗎?”

“對。”

尤小芒能想到這種情況下,孫猛母親要見自己的目的,就顧慮重重的推脫說:“今天太晚了吧,你讓阿姨好好休息,我,我明天再去吧。”

孫猛聽出了尤小芒極不情願的意思,他目光冰冷的凝視着前方,輕飄飄的吐出兩字:“好吧。”

尤小芒挂了電話,立即打開微信,在“我們仨”微信群裏撥通了視頻通話。

先接通視頻的是裴娜,她坐在辦公室的電腦前邊吃外賣邊工作:“哈喽。”

“這都幾點了,你還沒下班?”

裴娜敲打着鍵盤,神情略顯疲憊,眼睛不離電腦屏幕:“命苦啊。”

“‘唯伊’這幾天什麽情況,退單的還多嗎?”尤小芒想到了裴娜的煩心事兒。

裴娜沉悶嘆氣:“只有一些婚期臨近的沒退,婚禮在三個月以後的基本都退了。”

“你也別急,這只是一時的羊群效應,大家都被那個女孩兒的視頻煽動的以為自己也被坑了。你能給他們全額退款,說明你問心無愧,等他們在其他婚慶公司溜達一圈做完對比,沒準兒就又回來了。”

“我也是這麽想的,但願吧。哎,這麽晚了,你什麽事兒?”

“等安安通了一起說。”

話音剛落。

萬安安接通了視頻。

視頻中的萬安安打扮的明豔動人,正在參加一個熱鬧非凡的 Party,周圍全都是光鮮亮麗的人和人的嘈雜聲。

萬安安從人堆裏脫身來到一個相對清靜的角落,滿臉興奮:“什麽情況?”

尤小芒:“你這在哪兒呢?”

“朋友的一個 Party,快說啥事兒,忙着呢。”

尤小芒言簡意赅:“孫猛媽媽癌症複發住院了,要見我,怎麽辦?”

裴娜和萬安安異口同聲下令似的:“不能見。”

“可是——”

萬安安強勢打斷:“沒什麽可是,這就是個陷阱,尤小芒,你可別犯傻啊。”

這時,一個很年輕的帥哥手拿紅酒杯突然進入到萬安安的視頻框中,他神情迷離,衣冠不整,顯然喝的有點高:“安安姐,你不跟我們玩兒,躲這兒幹嘛呢?哎,這兩美女是誰呀?”他把發紅透亮的臉怼在鏡頭前肆無忌憚的瞅着尤小芒和裴娜。

“我閨蜜。”

帥哥笑容燦爛揮手打招呼:“嗨,美女,晚上好。”

尤小芒面無表情沒搭理帥哥。

裴娜只擡眼瞥了帥哥一眼。

帥哥委屈唧唧:“安安姐,他們怎麽不理我呢?”

“哎哎哎,傑瑞,你先去玩兒,我馬上就過去啊。”

“那你得把這兩美女介紹我認識哦。”

“好好好,快過去吧。”

傑瑞沖着鏡頭放了個電眼,擺擺手:“bye bye.”

尤小芒見萬安安把帥哥推開了,鄭重提醒道:“萬安安,你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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