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離魂刀

“不過你可以明天再去看韓叔叔,”花滿樓道:“因為現在天已經黑了。”

韓野這才注意到屋裏已點上了燈。窗外的天色已經完全黑了,樹影投在窗上,一片斑駁。

第二天清晨,韓野起的很早。他讓花滿樓起床的時候也叫醒他,既然來到了這個世界,就要習慣這個世界的作息。

花滿樓一醒來就精神奕奕。倒是韓野,雙眼迷糊,哈欠連天,最後放任自流地讓荷姑給他穿好衣服。

花滿樓洗漱過後就去練武。韓野穿着厚厚的衣服跟着他出來,見外面仍是一片漆黑,天上還有明星數點。因為秋天的緣故,一片澄淨,只有在東方的盡頭微微發白。

地上到處都是寒霜。

花滿樓穿着一身黑色勁裝,在霜地上練起劍。

那劍法花團錦簇快如閃電,韓野只覺得漂亮的攝神,別的卻是一點也看不出來。

難怪名為驚神劍法。

韓野在一旁托腮看着,簡直看得心曠神怡。不知不覺,天漸漸亮了,廊下的燈也被丫鬟們挑下來吹滅了。

饒是城裏,也有此起彼伏的雞鳴。雄雞三唱天下白,待到花叢中和樹枝上的寒霜都閃着鑽石般的亮光,花滿樓才停了下來。

他收起劍招,把劍在後一背,低頭思索了一會,眼裏滿是欣悅的笑意。

顯然是剛才練劍又有所得。

韓野怔了一會,心道花滿樓也是很喜歡劍法的。

花滿樓看到韓野在廊下發呆,走過去道:“小韓弟弟,一大清早的在想什麽?”

韓野道:“我看你練得那麽好,心裏佩服得緊。”

花滿樓道:“你要是想學,我可以教你。”

韓野搖頭:“我可學不來。”

花滿樓道:“小夜,你別忘了你可是韓叔叔的兒子。”

韓鐵城的刀法已成傳奇,他的兒子豈會太弱?

韓野心裏暗嘆一聲。韓夜心的确是韓鐵城的兒子。若說遺傳基因,這個身體裏也一定有遺傳自韓鐵城的武學天分。

可他是韓野。已經習慣了科技産品,失去了幻想力,萬事都考慮現實,這樣的人還能夠學得飛檐走壁、摘葉飛花的武功嗎?

想想都覺得匪夷所思。

不能飛的靈魂,勢必學不了會飛的武功。

花滿樓忽然皺了眉,道:“不過離魂刀法的殺氣太重了。”

“為何?”

“傳聞離魂刀只要一出鞘,勢必離魂而歸。它是專門為殺人而創的刀法。”

韓野道:“這樣的刀法豈不太多?”

花滿樓搖了搖頭:“有的刀法,是用來防身的。”

“那麽驚神劍法呢?”

花滿樓把劍橫在胸前,劍在晨光中閃過寒芒。他的神色很認真:“如果你想懂得如何保護自己,就得先明白,別人會如何傷害你。”

韓野十分驚訝花滿樓竟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原來那對人溫柔忍讓的花滿樓,也是懂得世間的風刀霜劍的。

韓野輕輕嘆了口氣。

原本,他只打算将來在花家的産業裏混口飯吃,因為對他來說,打打殺殺的江湖生涯實在離他太遠。

但是,卻似乎越來越近了。

他想起花滿樓擁住他,說出要保護他的話;還有花如海毫不吝啬源源不斷輸送過來的內力;韓鐵城那痛苦、關切的眼神……

正如花滿樓所說,得先有保護自己的本領,才談得上保護他人!

何況……韓野忽然一驚,猛地看向花滿樓。

因為他忽然想起,花滿樓的未來,是活在一片黑暗中。

雖然他自己從未抱怨過。

太過平靜優渥的生活幾乎讓他幾乎忘了花滿樓會在七歲目盲的事實!

如一道晴天霹靂,韓野心中一片震驚。他現在才覺得剛才想到要在花家混日子的自己是如何的混蛋,竟然忘了這麽重要的事!

如果有了要保護的人,又如何能安逸地躲在別人的庇護下度日呢?

花滿樓道:“小韓弟弟,你怎麽又發呆了?”

韓野掩飾性地一笑:“我在想,今天早上該吃點什麽?”

兩個人進屋吃了早飯,韓野便道他要去看韓鐵城。

花滿樓陪着他來到韓鐵城住的院子外面。

韓野道:“你先回去吧,我自己一個人進去。”

花滿樓點了點頭。

應該讓他們父子單獨呆在一起,也好增進他們之間的感情。

看着韓野進了院子,花滿樓卻沒有立刻離開。

他聞到了酒味。

從院子裏隐隐飄散出來的酒味。

他記得,這些天韓鐵城只有在吃飯時才會喝幾杯。平時見到他,身上并沒有酒味。

可是為什麽今天卻?

花滿樓有些不安地望向屋子。

院子裏空無一人。花家的人多,每個院子裏都有很多伺候的人。但他們也十分懂得什麽時候該出來,什麽時候不出來。所以花滿樓居住的院子,永遠只看到幾個人。那幾個少女身着各色紗衣,笑聲如銀鈴,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們是哪家的小姐。

她們有的種花鋤草,有的洗衣做飯,雖然偶爾有笑聲傳來,但絕不會吵鬧。

只有荷姑,始終在院子裏,調度這這些人。

但是韓鐵城居住的院子,卻看不見一個人。

房間的門仍舊關着。韓野推門進去,就聞到了一陣酒味。屋子裏黑乎乎的。他捂着鼻子向前走了幾步,就看見韓鐵城趴在桌上,桌上和地下到處都放着酒瓶。

他的右手放在一把刀上。

形如彎月,刀鞘漆黑,只有那刀柄,是用布纏着的。布上滿是黑色的污漬。

這便是離魂刀。

韓野并不知道離魂刀到底有着怎樣的傳說,只覺得這個刀,和刀的名字都十分不詳。

好像有許多怨魂。

“爹?”他推了推韓鐵城。

韓鐵城忽然握緊了他的刀。

他驀然睜開眼睛,一雙眼睛閃着寒光,看着韓野。

韓野被這如刀的目光吓了一聲冷汗。他小心翼翼地道:“我是夜心。”

韓鐵城道:“我知道。”他說這話,一點醉意也沒有。

韓野稍稍松了口氣。

“你如果不是夜心,恐怕我早已拔刀了。”

韓鐵城一推桌子站了起來。桌上的酒瓶呼啦啦地掉了一地。

他握緊手中的刀,一步步向床邊走去。

他的腳步,已經明顯不穩。

“沒事別來這裏。”韓鐵城頭也沒回地說道。他倒在了床上,緊緊地抱着懷中的離魂刀。

花滿樓站在外面。他在等韓野出來。

花如海走了過來。他把手放在花滿樓的肩頭,陪着花滿樓一起望着這個院子。

花滿樓可以聽到房裏的聲音。

韓野并沒有走,而是開始收拾起酒瓶。他打開窗子,想讓清新的空氣湧進來。

忽然嘩啦一聲,一個酒瓶砸在窗邊。

韓野微微退了一步。

許久聽不見聲音。

“你韓叔叔,是一頭孤狼。”花如海皺着眉道。

“狼會對他的伴侶忠誠,但是假若母狼現行離去,公狼仍舊會找其他的伴侶。可是你韓叔叔,心裏只有你海阿姨。他一個人在這個世界上孤獨地活着,甚至連自己的孩子,也走不進他的心。”

花滿樓道:“可是韓叔叔很關心夜心。”

花如海道:“那是在平時。”

“平時?”花滿樓不解。

花如海忽道:“七童,你的生辰快到了。”

花滿樓點點頭。

花如海道:“也就是說,十五快到了。”

十五,月圓!

每個十五的月夜,是韓家父子的噩夢。

但韓野現在仍不知道噩夢的樣子。他關上門走出來,就見花如海和花滿樓并肩站在院子外面。他便覺得此時的溫暖,勝過世間的一切。

韓野暗道,他要成為韓夜心。

他并不是放棄自己,而是要承擔起韓夜心的責任。

他一直不願意放棄韓野這個身份,是因為他對這個世界始終很疏離。

現在他終于明白韓野和韓夜心并不相悖。韓野,也是韓夜心。

“小夜,怎麽笑得這麽開心?”花滿樓打量着他,奇道。

韓野,不,韓夜心的兩個眼睛裏滿滿的光彩:“突然就覺得,看到你很高興。”

花滿樓頗為憂慮地嘆息一聲:“你今天一直很怪。莫不是早上吃壞了東西?”

韓夜心道:“論怪的話,你豈不比我更怪?”

花滿樓直搖頭。

花如海被兩個孩子逗得笑起來。

“花伯伯,”韓夜心忽然變得很嚴肅,對花如海道:“我有個不情之請。”

花如海道:“請說。”

韓夜心道:“您能不能收我為徒呢?”

花如海有些驚奇:“哦?”

韓夜心道:“我知道這個要求很過分,但是如果我學會了您的內功心法,是不是可以讓您少耗損一點?不過,如果您的內功不傳外人……”

花如海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夜心,聽到你這麽說,花伯伯真的很安慰。因為,你爹說過,你并不願意學武功。”

韓鐵城告訴他,他曾經試圖教韓夜心學武。可是學武不但需要嚴格的律己精神和毅力,還要有相對的體力。韓夜心的身體根本無法承受長時間的苦練,而韓鐵城的內功又太過剛猛,對他全無益處。學了一陣,他既覺得痛苦,又完全無法進步,便心生厭煩,再不願意學了。

韓夜心道:“我現在改變了想法。”

花如海點點頭:“我當然可以教你。只不過,這件事你要先告訴你爹。”

韓夜心點點頭:“那是自然。”

他轉頭看去,只見花滿樓的眼裏滿滿都是笑意。

那是看見朋友努力振作,而發自內心的笑意。

“小夜,你以後可要喊我師兄了。”

韓夜心故意嘆了口氣:“都已經是哥哥了,還在乎多一個稱呼嗎?”

“不過我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花滿樓仰頭看了看天,道:“馬上就要到十五了。”他又悠然地看向韓夜心:“這個月的十五,正是我的生辰。”

他的眼睛亮亮的,仿佛在說,我期待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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