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後會無期
通天塹位于山中陰寒之處，因此大雪積了數層都未消散，按照地圖上所示，這是離開刀宗最快最安全的一條路，距離剛才的事情已經過去半個時辰，他們心知，這半個時辰中，刀宗的人必定搜尋過刀宗的每一寸地方，相信很快就會找到此處。
不敢耽誤絲毫，明沨與一一加快步伐。
由于兩人皆是傷創在身，因而他們根本無法全程提起輕功，以至于最後還是留下了許多腳印在雪地上，只要站在對面高處的忘憂臺上，便可以将這些足跡看的一清二楚。
***
而此時的忘憂臺上，正站着漠秋雲和郝行谷。
郝行谷望着下方兩人，感慨道：“果然還是你心思細膩，我倒沒有想到這個地方！”
漠秋雲淡淡一笑，謙遜道：“我也只是忽然想到而已，找到他們，還是大哥的功勞！”在衆人之中，唯有漠秋雲心細如塵，因此仲遙才會選他協助郝行谷搜尋明沨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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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是察覺到不善的目光。
明沨霍然一擡眼，正對斜對面的忘憂臺，那邊兩道身影與他們遙遙相對，他大驚道：“不好，一一，我們快走！”
一一順着他的目光，也看到追來的郝行谷與漠秋雲，兩人連忙加快腳步朝着更陰暗處跑去，無奈積雪厚重，疲累的他們根本難以快行，眼見着來人即将追上，他們心急如焚。
就在這個時候，忽然閃出一抹人影，其人低聲道：“快跟我來！”
望着蒙面陌生人，明沨和一一疑惑在心，也不知對方是敵是友，一時躊躇。
那人似乎洞悉了他們的想法，說道：“我若想害你們，何必大費周章！快跟我來！”
眼見後面的人即将追來，兩人無法再猶豫，便随着那人的腳步而去。
繞了幾許圈子，他們跟着蒙面人進了一處山穴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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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內幽冷清寂，只餘他們彼此沙沙的腳步聲，讓人心跳不止。
直到走到山洞內部，蒙面人才吹亮火折子，山穴中的一切頓時明朗起來，蒙面人将山穴中兩包東西交給他們，說道：“一包是衣物，你們立即換下，另一包是食物和藥物！”
明沨和一一照辦，将換好的滿是血的衣服交給他。
蒙面人指着看不見盡頭的黝黑通道，“從這裏往前走，也許是生路，也許是死路，一切就看你們的造化了，我......只能幫你們到這裏！”在那隐約的光亮中，他一雙漆黑明亮的眼正凝視這一一，似乎有許多話想說，但最終還是沒有開口。
一一也望向他，只覺得這雙眼，似曾相識。
明沨道：“承蒙閣下多回相助，在下感激不盡！”
那人眼中流露出一絲笑意，對一一道：“姑娘心地善良，我相信，吉人自有天相！”
一一大惑不解，而明沨對他抱拳道：“不知恩公高姓大名，若有機會，我們必來相報救命之恩！”
那人沒有回答問題，而是催促道：“不必了，你們快走吧！”
明沨知道他是不願說出身份，遂向他道：“多謝，保重！”
一一也道：“多謝，告辭！”
立在原地的蒙面人遠遠望着他們，目光十分複雜，直到他們的身影消失了許久，他才摘下面巾來......
***
明明看到兩個人的身影，但轉眼間他們又不見了。
郝行谷和漠秋雲停留在原地，思考着他們可能去的地方，可惜，皚皚白雪上一點新痕都沒有留下，尋到此刻的兩人再度失去線索。
***
幽邃的通道逐漸變得敞亮。
一一和明沨一刻也不敢停留，直到出了山穴，看到外面皚皚雪山，兩人這才終于放下心來，而在這片雪山中，有無數個山穴，他們這才明白那個人的苦心，原來，他讓他們從此地出逃，到這個地方，可以有許多地方安身，也不容易被刀宗的人找到。
兩人找了處隐蔽的山穴躲進去，一放松，無盡的疲累和傷痛接連襲來。
明沨将那小包東西打開，裏面是幾片幹糧和少許藥物，看得出來，這些東西都是匆匆忙忙放進去的，他喃喃道：“為了救我們，這位恩公也是煞費苦心了！”
他回過頭，只見一一蜷縮着瘦弱的身體靠在石壁邊，将頭深深埋在了雙膝間，長長的頭發散落在厚厚的衣衫上，這樣的模樣，讓人格外心疼。
“一一......”
一時，他竟不知如何安慰她，他只悄然在她身前蹲下，一手輕輕拍着她的背。
過了許久，她終于擡起頭。
那是一張怎樣的臉？滿是血污，盡帶茫然，深藏痛苦，無盡悲哀，漆黑的眼眸低垂着，鎖住了本該洶湧而出的淚，沾血的唇緊抿着，咽下胸中的不平和恨意，此時此刻的她，是從地獄裏走出來的。
“我明白你的心情，不必強忍着，”明沨輕輕将她環住，“一一，我一直在。”
一一的頭依在他頸間，嗅着他身上的氣息，不知為何，心中一暖，眼眶一暖，有溫熱的液體緩緩滑落。
明沨輕輕說道：“這個世間不是你所想象的黑暗，總有光明在我們身邊，一切都會好的，一一，你相信嗎？”
她堅定嗯了一聲，用力環住了他的腰，淚洶湧而出。
明沨與她緊緊相貼，這一刻，他們不僅是攜手跨過了生死關，更是度過了心之考驗。
明沨嘆息一聲：“唉，這便是江湖......你實在不該踏入啊！”
她哽咽道：“我什麽都不想管，只想找到師父，永遠待在他們身邊，所謂無上的刀法，都與我無關......為什麽要這樣逼我......”
“一一......”
“或許，我現在才明白，當初師父們不帶我入江湖的初衷了！”
“原來，江湖路，會是這樣難走......”
聽着她的喃喃自語，明沨沉默了，她......終究還是長大了.....在那樣的絕境中涅磐重生。記得當初見她的第一面，她的目光是那樣的幹淨，心地如此善良，她只是為了尋找師父而來，而如今，這雙依舊清澈的眼，卻寫滿了無奈和疲憊。
可人生不就是這樣麽？
其實啊，她遠比自己想的要聰明，有些事情她也懂。
但是，他并不想她成長的那麽快，因為那要付出的代價，不是普通人能承受的。
在江湖的刀光劍影和陰謀算計中掙紮前行，在無數的痛苦磨砺中慢慢成長，她身上的這些痛，他都曾經經歷過，他多麽希望，她還是當初在仙雲嶺初見時的小女孩。
可她偏偏遭遇到如此惡毒的算計！
明沨知道現在說什麽都沒有意義，只是将她抱得更緊。
一一很久都沒有說話。
待過了許久，她的心緒平複下來，才問道：“明大哥，你是怎樣逃出來的？”在那樣重要的關頭出現，若不是他，自己恐怕難逃一死。
“此事說來話長！”明沨擦了擦她臉上的淚。
“今日早上，有人闖入大牢欲殺我，中了毒的我根本無力反抗，就在關鍵時刻，有人出手相救，并扔給我一把劍和一個藥包，讓我立即來修羅臺救你，我将藥包攤開後，發現那是一張刀宗地圖！”
“似是有心一般，上面用朱砂描繪了從死獄到修羅臺的具體線路，你瞧，此路非常偏僻，因此我來的路上，才沒有驚動任何人......”一一順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見到一條朱紅色的路線，那條朱紅色的線從修羅臺開始一直貫穿到底，正是他們此刻走的這條路。
“我明白了，那時你上臺，也是猜到會有人現身幫我們？”
明沨點點頭，“我想，此人知道我們情況，既然有心相救，那麽，他必定會有後續安排，所以，我便賭了一把！”他望向一一，露出欣慰的笑容，“好在，我們賭贏了！”
一一疑道：“難道幫助我們的是那位長老？”
明沨卻否決道：“這位長老若想救我們，不需要如此費盡周折，我看，并不是他！”
“可是，誰會幫助我們呢？”
***
月空下，一抹人影獨立清雪臺。
皎潔的月光照在那張清俊的臉上，透出一抹與世無争的寧靜來，直到來人幾近眼前，他才緩緩轉過身來，看着面前的漠秋雲，他道：“二哥，你還是來了！”
漠秋雲搖了搖頭，“小七，你太糊塗了！”
少年正是八大護城弟子中的老七林以青，也是當初那個被一一所傷險些喪命的弟子，對于漠秋雲的質問，他緩緩一笑，“二哥，我就知道瞞不過你！”
漠秋雲輕嘆一聲，“我不明白，那個丫頭為什麽值得你如此冒險行事！”
林以青撫摸着圍在頸間的紗布，道：“算是還她留命之情吧！”
漠秋雲冷笑一聲：“留命之情......莫忘了，傷你的便是她！”
林以青道：“她只是個無辜的女孩子，我相信，出刀傷人也絕非她所願，這一點，二哥，我相信你也看的出來了，我只是......不願意她慘死在這裏！”
他驚豔于她的刀法，感動于她的仁慈。
她是刀狂的徒兒不錯，但她是無辜的，為什麽要把她逼成第二個刀狂？
這樣幹淨的少女，應該留在江南百花盛綻的山谷，每天迎着朝霞出門，踏着晚霞歸家，看着江南煙雨，聽着吳侬軟調，這才是應該屬于她的生活。可她為什麽要跨越千山萬水，來到這封凍冰寒的刀宗？
“所以，你暗自幫助了那個姓明的小子，又偷偷知會了宿長老！”
“宿長老雖然嚴厲，但有向來惜才之心，我這才賭了一把！”
“小七啊小七，我該說你什麽好？”漠秋雲惋惜道，“你以為你将他們救出死獄，設計讓宿長老幫助他們，他們就真的能夠活着出去，你錯了，這裏是刀宗，無雪城中的機關和巡守你難道不知道嗎？他們根本不可能出去的，這便是他們的命！你何苦......”
“不，他們有機會！”林以青望着他的眼睛，“二哥，還有一個地方！”
“你是說......”
“不錯，難道你就沒有懷疑過嗎？當年......”
“可是他們......”
“我認為，他們不會命絕于此！”林以青望着清冷的月光，輕輕嘆了一口氣，“不管如何，我只能幫他們到這裏，後面，是生是死，就是他們的命數！”
“你......”終于，漠秋雲搖搖頭。
你這樣的性子，遲早是要出事的！他望向林以青，那些話都沒有說出口，只道：“罷了，這件事情我便當不知道，二爺生性多疑，你自己莫要露出馬腳！”
林以青颔首道，“是，多謝二哥提醒！”
兩人一并立裏在月色下。
遙望着明月，少女明麗的容顏又浮現在眼前，他緩緩笑了笑。
***
姑娘，我只能幫你到這裏了。
願我們，後會無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