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江馴真的沒回頭。

椿歲能感覺到他渾身摁不住的低氣壓,也能感覺到他看似淡漠無波的情緒裏,煩躁得扔個火星子就能燃一片。

就是沒明白他又在生哪門子氣。

見人走遠,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心裏卻莫名有點涼快。跟被人拿了個小風扇硬怼着吹了會兒似的,并不舒服。

已經走遠的江馴腦袋上,仿佛頂着面流動錦旗,上面認真貫徹着八個大字:關你屁事,關我屁事。

只不過流動錦旗流到他那兒就不動了。

杭宗瀚今天沒找她吵架,時語姝貌似連學都沒來上,更談不上來找她麻煩。新認識的帥氣小姐姐又有意思得很,明明一切都很美好。

小姑娘撇撇嘴,懶得去管這點涼快的原因。還好她還選了一門生物,不跟他同班!!

椿歲一甩頭發轉身,走得比江馴還潇灑。

害,男人年紀大了,就是矯情。

時年住的小區就在二中附近,步行十幾分鐘。對江城早晚的交通來說,比坐地鐵還方便。

大約是老雷今天終于舍得放人,時年今晚不僅陪她一塊兒吃了飯,還信誓旦旦要給她輔導作業。

他可是在辦公室聽說了,他妹交上去的作業,正确率驚人得令發哥的半永久笑容都差點消失。

作為一名全民公認的學霸,他怎麽也要為親妹子的學習事業出點力。

主要是想看看小姑娘聽他講題時的崇拜眼神。作為哥哥,不就剩這點樂趣了嗎?

“你看啊,這裏畫一條輔助線就行……”書桌前,時年一頓激昂,“很好懂吧是不是?哥講得透徹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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椿歲強撐着打架的眼皮,搓了把臉叫他:“哥。”

因為犯困,嗓音還有點兒啞。時年慌了:“不是……怎麽了這是?”

椿歲順水推舟:“你是不是……覺得我特沒用。”

好困,好想打哈欠。小姑娘把困勁兒憋進眼睛裏,眼淚汪汪地看着時年:“哥,我給你丢臉了。我這個成績也就能碾壓我們班的杭宗瀚,正好跟你組個對角線,考個倒數第二。”

時年:“……”

明知道她是演的,時年還是遭不住,好氣又好笑地搓了搓她的臉:“行了行了,困了就去睡吧。”

反正也不是只有考試這一條路,小姑娘開心就行。

況且當年被椿爸椿媽收養的時候,小姑娘非常篤定地給自己虛報了兩歲。

大概是年紀沒到還沒開竅吧。想到這兒,時年的情緒沉了兩分。

椿歲不知道時年是接受了自己扶不上牆的事實,還是對自己的教學水平不再迷之自信,終于低頭沉思着放過了她。

趁他沒反悔,椿歲趕緊彈起來逃離敵占區。卻聽見時年在後面喊她:“歲歲。”

“嗯?”椿歲乖乖停住。

時年知道他們學校,甚至是不少外校的女生都對江馴有意思,他卻不清楚椿歲和江馴到底是什麽情況。

小姑娘堅持和江馴不熟,他總不能做那種硬摁頭倆人以前有關系的傻逼事兒。

只是在學校裏,還是聽見了些風言風語。

大家都是第一次做哥,時年也不是很有經驗地一秒兇狠臉,對着椿歲說:“你知道我和江馴不對付吧!”

兇不兇,就問你怕不怕!

“……”椿歲愣住一秒,下意識地歪了歪頭。

哥你知道你兇起來帶着點奶香味兒麽?

“所以你懂我意思吧?!”時年繼續兇狠。

“嗯!”椿歲配合地鄭重點頭,冷酷回應,“我一定把他騙到手,和他早戀,讓他嘗嘗愛情的苦!給你報仇!”

時年:“???”

“他敢?!我打斷他腿!”

椿歲也不走了,撐着書桌樂得不行。

江馴真好慘一男的,被騙了感情還要被打斷腿哦。

等時年終于把自己腦補氣到的畫面揮開,才輕籲了口氣,斂了神色低聲說:“歲歲,哥不是阻止你交朋友,只是江馴……無關家世,無關窮富,他這個人就跟罩了層東西似的,跟我們好像都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椿歲輕怔,收了笑意,彎了彎唇角:“嗯,哥我知道的,你放心吧。”

洗完澡,椿歲盤腿坐在卧室落地窗前,看着夜幕霓虹下,那片和自己一街之隔,沒有裝電梯的低矮老小區。

單手支着側頰,指尖在耳骨上點了兩下。

不知道這個城市裏的哪一處,是江馴的家。

那本老椿送的寶貝秘籍躺在腳邊,椿歲收回視線,垂睫盯着泛黃的書皮。

不知道是不是人長大了,都會變。

周末晚,時年又被老雷留下來搞事情。

九月份,不僅要參加數競複賽,還有兩場高中生商賽和模聯等着他。

椿歲無所事事,幹脆在商業街晃悠。

她盯着那個板着一張肉嘟嘟的小臉目不斜視,單獨坐在噴泉池旁邊一臉生人勿近的小男孩兒,已經足足二十分鐘。

如今離家出走的年齡段,已經放低到這個程度了?幼兒園,不能再多了。

身邊怎麽連個大人都沒有。她當年每晚放學一個人跑去南陵江大橋秘密基地的時候,也已經初二了哇。椿歲嘬着奶茶想。

吸溜空最後一顆寒天,椿歲站起來扔垃圾,眼角餘光卻瞥着小朋友的動靜。

果然,她假裝要走的時候,小男孩兒反倒有些着急似的盯着她看了。

“小朋友,”椿歲幹脆走過去,蹲下來和他平視,自認為頗具沉穩大人範兒地問他,“你怎麽一個人在這兒不回家呀?”

剛剛遠遠看着還很淡定的小男孩看見椿歲,眨了兩下大眼睛,小嘴一癟,立馬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

椿歲:“……”她這麽吓人呢?

“我不吃油炸小朋友啊別哭別哭。”椿歲努力安慰。

“哇——”小男孩兒終于憋不住,哇得一聲哭了出來,

“不是,怎……怎麽了?”沒多少和小朋友打交道的經驗,椿歲着急地開始撓臉,“別哭別哭,怎麽了和姐姐說,是不是找不到爸爸媽媽了?”

小男孩兒聞言,吸了兩下鼻子,眨巴掉兩泡眼淚,伸出手臂給她看。

椿歲垂睫瞥了一眼,小朋友手上戴着個小天才。

“那給你爸爸媽媽打電話好不好?”

“沒電了。”小朋友抽噎了兩下,小聲跟她說。

原來如此。

小天才沒了電,成了小睿智。

椿歲開始解書包掏手機:“那你記得你爸爸媽媽的電話嗎?”

“記不得……”小男孩又開始癟嘴了。

“沒事別慌!”椿歲趕緊安撫他,“記不得的話姐姐給你呼叫會打怪獸的警察叔叔……”

話音未落,一道中年女人的聲音響起:“兒子你怎麽在這兒啊!你真的要急死我了!”

電話還沒來得及摁出去,椿歲一愣,本能地站起來先擋在了小男孩兒跟前。

緊跟着,自己拿電話的胳膊就被小男孩兒一把攥住。

椿歲頓時有數,警惕地看着女人說:“你誰啊?”

中年女人低頭看着穿校服的椿歲,一臉假笑。

“啊呀謝謝你啊小同學,我找我兒子好久了,原來他坐在這裏。”說完,又想伸手去拉椿歲身後的小男孩兒,“寶寶快跟媽媽回家吧。”

“诶诶诶,這個阿姨,不要亂認兒子啊,”椿歲擋開她伸過來的手,“你把眼睛睜睜開好好看看,這是你兒子嗎?”

見椿歲護着自己,吓到的小男孩兒攥着椿歲的胳膊,帶着哭腔說:“我不認識她!”

本以為是個涉世未深的傻丫頭,沒想到居然這麽難搞。

女人手上吃痛,倒三角眼一皺,幹脆收起假笑蠻橫道:“你誰啊你?別擋着我教育兒子!這小子就是不肯好好上學一個人跑出來的!你給我讓開!”

離女人數米遠的地方,還有個眼神不時朝這邊掃的男人。

椿歲依舊擋在小孩兒跟前,擡眼冷聲道:“我怎麽不知道我弟弟還有你這麽個媽?”

“诶你這個小姑娘怎麽瞎說呢,這個就是我兒子呀……”女人嚷着。

這邊的吵嚷很快招來看熱鬧的路人,人群裏有人問:“你們倆到底誰在說謊啊?”

“那個小姑娘穿的二中校服吧,長得又這麽好看,哪裏像會騙人哦。”

“哦喲,現在這個社會什麽都不好說的呀。你看那個女人穿得也蠻俏的,不像沒錢的人哦。”

“那就報警好了!”椿歲故意大聲道,邊拿過手機撥號邊盯着眼前女人的動作。

人群裏看熱鬧的人幹脆問起了小男孩:“那小朋友這個是不是你姐姐啦?”

椿歲淡定地和接線員報出自己的位置,就聽小男孩說:“這也不是我姐姐,我也不認識她。”

椿歲一個卡頓愣住,機械地看向他:“……?”

這個憨娃兒……小朋友你此刻這麽高的警惕性,真不知道是該誇你還是該揍你。

椿歲的臉被打得啪啪響。

女人這下起勁了:“你們看哦!這個小姑娘說謊呀!我就說這是我兒子!”

小男孩兒雖然不承認椿歲是他姐,倒也還是緊緊攥着椿歲沒放。

一時間吵鬧叫嚷聲混着拉扯,場面一度混亂。

“爸爸——!”雞飛狗跳中小男孩的一聲爸爸殺出重圍。

椿歲心終于落下一半。真爸爸來了就行,媽呀這一大群大爺大媽她真的頭都大了。

剛想開口問小男孩兒這确定是你爸爸了吧,要不要等警察叔叔來了再走,椿歲擡眼看見來人的時候,落下去的那顆心瞬間被人扯着線卡在了嗓子眼。

“???”爸爸??!

擡頭看了眼穿着校服如假包換的江馴,低頭看了眼已經抱住江馴大腿的小男孩兒。椿歲的世界觀啪得一聲碎了一噴水池。

江馴垂眼看着一臉震驚到呆滞的椿歲,神色疏淡,沒開口解釋什麽。

椿歲勉強消化了一下,看着小男孩和江馴不能說不像,只是完全不一樣的長相,瞬間腦補出一則則狗血小說标題——《17歲天才少年和他的五歲萌寶》,《被迫接盤後我終于黑化了》,《三年之期已到……》打住!

努力撓着臉搜腸刮肚,終于想到一句全世界男人最愛聽的話。

“你兒子……”抽了抽嘴角,椿歲一把摁住良心說,“和你挺像的哈。”

江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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