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各自歸宿(26) (1)
尹羲抱着孩子在榻上玩, 珍嫔就在一旁做着孩子穿的針線活,初為人母的她比從前更加溫柔,忽問道:“三公主也該給自己繡嫁衣了。”
尹羲臉上一紅, 卻說:“都有二嫂子幫着操辦這些呢,用不着我操心。”
珍嫔說:“長公主出嫁的大禮服重重疊疊,公主總要自己繡一件。”
尹羲調笑道:“難不成哥哥納你那一日, 你也繡了嫁衣了?”
珍嫔不禁臉上大臊,說:“公主到現在還這麽……”
尹羲哈哈一笑:“流氓是嗎?”
珍嫔:“……”
尹羲勾着小侄女的下巴, 啧啧有聲, 笑道:“大丫頭, 現在你娘親是我小嫂子了, 我不敢調戲她了, 哥哥要打我的,我調戲你好嗎?”
忽聽門外腳步聲,有人笑道:“你要調戲誰呀?”
就見宇文冰冰和幾個貼侍女進了屋來, 尹羲忙抱着孩子下榻:“皇嫂來了!”
珍嫔也忙向宇文冰冰福身:“皇後娘娘金安!”
宇文冰冰點了點頭,看向小公主,微笑道:“有幾日沒見小公主了,又長開些了,越來越好看了。我前兒想生個公主, 沒有想到一生出來又是個小子。”
珍嫔笑道:“皇後娘娘多生幾個小皇子, 陛下子嗣豐綿,那才是關系社稷的大好事呢。”
宇文冰冰讓侍女上前,侍女捧着一個匣子,宇文冰冰打開了,說:“這是我用嫁妝中的一些寶石新打的一些首飾,給三位妹妹各得一份。前頭已給大妹妹和二妹妹送去, 這份是給三妹妹的。”
尹羲說:“哪有讓嫂子貼出嫁妝來的?”
宇文冰冰說:“這些東西也沒有多貴重,倒是一些西域來的寶石十分亮麗,與中原的略有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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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羲拿起一條珍珠寶石項鏈,鑲着十幾顆大顆紅寶石,說:“這麽些紅寶石好大顆,這色澤也很稀有的,要湊出十幾顆不知要多少年。”
宇文冰冰笑道:“還是三妹妹的眼光好,這十六顆紅寶石是從一位西域商人手上得來,之前也沒有見過這樣的剔透無雜質的。這樣的寶石也只有你長安長公主戴着才好看,驕陽似火。”
尹羲說:“太貴重了。”
宇文冰冰說:“昨晚皇上還跟我說,你整日穿着男式袍,梳着男子髻,實不像個将要出嫁的姑娘,要我好好給你打扮。新衣我也讓繡坊做下去了,趁出嫁前當幾天美麗的中華公主。”
尹羲請了宇文冰冰坐下說話,才笑着說:“皇嫂一片心意,那我就收了。我戴上試試。”
珍嫔過來幫她戴上,那紅寶石襯着她細膩白皙的皮膚格外吸引人的眼睛,衆人皆大贊漂亮。
宇文冰冰忽問道:“平南侯是随三妹來燕北的,三妹可知他有沒有心上人?”
平南侯是指王仲羽,他如今在人前還叫鐘雨,但宇文冰冰作為皇後,是知道他的身份的,尹翔交代過她絕不可以跟別人說,否則可能害死他在南方的家人。
尹羲不禁一愣,忽然思揣:{難道大哥是想把尹秋或者尹秀嫁給王仲羽?別看王仲羽有前頭婚姻的黑歷史,可仍然是稀缺的好對象。成功的男人在現代離婚後還一樣有衆多女人搶,更別說在古代了。王仲羽應該是原著首席癡情男配,他的才幹爵位相貌出類拔萃,尹秋或者尹秀沒有心上人的前提下,有人搭線,沒有道理不樂意。
王家的許多姻親雖然被搶掠了,但在中原仍有不小的影響力,嫁公主給王家就與中原的家族進一步拉近了關系,這有政治意義。可是,萬一王仲羽因為從前婚姻的悲劇有什麽心理妨礙,亂點鴛鴦譜則會事與願違,也會丢了尹秋或者尹秀的臉面。
如果尹翔跟王仲羽提起将尹秋或尹秀嫁給他,他估計不管喜不喜歡都會娶。他從前門第實在不低,那他會不會因為尹翔不願只嫁過繼的妹妹給他心有芥蒂?這件事必須先探探他的口風,誰去試探合适呢?只有尹羲本人。
三位公主都要招驸馬,尹羲沒有輪到王仲羽可不是看不起他,而是她早有這些年一直守着她的“戰友”蕭馳風。王仲羽要是在婚姻上另有打算,比如他不喜歡尚主,這也可以和她直說。}
尹羲這些推論也只是瞬間劃過心中,微微一笑:“近來各自都忙,我竟也有許久未見過他了,明日便約他去天香樓喝一杯。他有沒有心上人,一問便知。”
宇文冰冰道:“平南侯到底也是文武雙全的人傑,現今年歲也不大,早些婚配,也好傳宗接代。”
這是這個時代的正經道理,尹羲也不必非要去抨擊。
尹羲哈哈一笑,說:“很是!”
……
翌日,蕭馳風就在“皇居”外候着她,格外神采飛揚,原來昨日他得尹翔召見,尹翔透了嫁妹的口風。
今天尹羲穿的是女子裙裝,所以沒有騎馬,兩人乘車出行,蕭馳風就眼睛睜得大大的瞧着她,然後又靠近她坐着。
“羲兒,以後我不會餓着你,我也願意背你一輩子。”
尹羲不禁想到當初在那島上的事,那時也不知是真是假,可是她能耍他怼他,他也怼她,最終又慫。
尹羲說:“我是長公主,會有廚子,也有轎夫。”
蕭馳風說:“我不一樣。”
“有什麽不一樣?”
“我更帥更有錢。”
蕭馳風握住她的手,看着她長開後越發的臉,這時正是她容貌最盛的年紀,他不由得心頭一熱。
“等助皇上一統天下後,我們就扔下那些俗世寄情江湖,你不是喜歡自由嗎?”
尹羲挑了挑眉,問道:“哥哥一統天下後,百廢待興,國庫也沒有錢。寄情江湖,旅行要很多錢的,你出錢嗎?”
蕭馳風堅定地說:“我出,永遠我出。祖上留下的財寶,我能分到很多的。”
尹羲眼波流轉,想了想說:“咱們是官,在江湖上行走,也不能無視律法。”
蕭馳風說:“那麽長公主殿下微服出巡,遇上貪官污吏和惡霸橫行,就拿他們法辦了解萬民于水火了。”
蕭馳風輕輕攬着她的肩膀,尹羲依在他肩頭,忽問:“你們家是不是為了族人的未來,原來計劃讓你忍辱負重施展美男計?”
因為華元子知道她是什麽天機星降世,有改朝換代的機緣,可以讓蕭氏後裔和家臣後裔回歸中土生活。那麽施美男計聯姻就是最好的選擇了。
蕭馳風沉默了一會兒,說:“是。不過開始的計劃全都廢了,你跟我們想的太不一樣了。其實我并不會忍辱負重,我很高興見到你,直到遇上了你,我的世界才多姿多彩起來。我想要是能娶到你,我一定是全天下最讓人嫉妒的男人。”
尹羲說:“誰知你會不會騙我,現在還想用美男計。”
蕭馳風笑道:“長公主殿下,論騙人,誰比得過你呀?但是我樂意給你騙一輩子。”
……
到了飄香樓時,王仲羽都先一步到了,等在樓外迎他們。
尹羲下了車朝他擺了擺手,說:“出門在外,不要多禮驚動百姓。”
王仲羽才改為揖手:“姑娘好,蕭兄好。”
飄香樓二樓包廂十分整潔雅致,尹羲走到窗邊,只見大街上客商往來稠密,行人絡繹不絕。
南方雖然封鎖許多官道,但是封不了海上走私通道,更阻止不了高麗、東瀛、安南、西域來的客商,幽州以東的濱海城已經成了最繁華的港口。
皇宮和各敕造官邸要等一統中原之後再建,皇家做暫行節儉的表率,臣下也就沒有非議了,反而一個個都雀躍欲試,等休養備饷足夠就南下。
未來規劃的皇城和內城是在北郊,那些地自然要先空着,但是濱海城和東郊、西郊的商業房地産開發卻可以做,這也是由尹羲團隊壟斷。
這一建國定都,商業往來多,從南方來幽州謀前生的人更多,地産價值飛升,依靠預定賣房,尹羲已經賣了不少了。
江南大商人根本就不缺錢,他們現在也兩邊下注,中華朝這裏生意多,都城不限定他們落戶,花二十萬兩買個不大的院子落戶京城,他們也沒有二話。
尹羲上輩子在尹卓凡手下歷練許久,倒是很熟悉商業房地産業了,這在古代居然也用得上。
茶博士煎好了茶,尹羲才入座,王仲羽才敢跟着坐下來。王仲羽世家出身,自懂些為臣之道,不會如暴發戶一樣小小得志就猖狂。
尹羲在中華朝臣看來是一個天才,又深得尹翔寵愛和信任,這兩年權威日重。
尹羲微笑道:“這也沒有外人,仲羽自在一些。皇兄令你負責從現役部隊底層招二十名軍校生,這事你做得如何了。”
王仲羽微笑道:“臣拟了些章程,原來皇上說過以做戰勇敢和戰功為準,可是也有些個情況。”
尹羲奇道:“什麽情況?”
王仲羽道:“比如當初我率的南路大軍中有幾個作戰非常勇敢,又有戰功的人,可是他們都年過三十,又不識字。還有幾個功勞特別大的,可是已經……犧牲了。臣在選人時實在為難,想着是不是招收他們的兒子入學,以安他們在天之靈,可是犧牲的人很多,名額就這幾個。”
尹羲手中的折扇一收敲着手心,說:“這是一個問題。初階軍官學校是一年制的,如果不識字,很多東西都學不了。現在疆域大了,戶部要丈量土地,這是一個大工程,不知道兩三年內能不能完成……各功臣的功勳田自然要分到位,烈士或傷兵也要有個章程。每一個惠及下層将士權益的條件,都做些平衡。你在招軍校生時把這些也宣傳到位,下層就少些争議了。”
燕北的将士大部分都是尹氏舊民,分布地界不散知,就算是下層士卒的籍貫身份也沒有那麽複雜,只要有心做,基本能實行的。反而一統江山之後,再有相似事就難辦多了。
王仲羽微笑道:“長公主殿下可真是會給陛下灑錢。”
尹羲笑道:“這是國本。你這工作也是國本呀,猶如朝廷另一種開科取士。你定要公允,否則別人可要說你‘科場舞弊’了。”
“科場舞弊”在這個時代可是殺頭的罪名,不是開玩笑的。
王仲羽道:“微臣惶恐。”
尹羲長舒一口氣,說:“不談這些事了,平日我因為經濟和財政的事煩得很,今天少煩一點。我找你有些私事。”
王仲羽奇道:“不知微臣哪裏可以為殿下效勞的?”
尹羲沒有太多當下女子的羞澀,她連那種挖苦趙霆堯的話都敢當衆說,現在裝純也太晚了。
尹羲才說:“我今年應該要大婚了,我才想起你來燕北四年了,一直還未再娶。我是女子,不太喜歡給男人送姬妾的,也不知你這四年是怎麽過的。你現在可有心上人了?要是有,我可以為你做個媒。”
王仲羽難免想到顧若蘭,當初他對女人的愛情全都化為了芥粉,這些年心中的傷才好了,但也一心撲在工作上。
王仲羽笑得腼腆:“微臣成日在軍中,哪裏認識什麽姑娘?”
前兩年他因為顧若蘭的事身心俱疲,真的對女人沒有一分興趣,可能一個像顧若蘭一樣美的女子不穿衣服站在他面前,他也沒有絲毫正常男人的反應。去年他習慣了在燕北的工作,把顧若蘭的一切都放開了,生理和心理上才恢複了一些,可又忙着北伐,也就沒有太多的想法了。反而今年春暖花開之際,他也難免想到女子。
蕭馳風微笑道:“總不能一輩子都住在軍中吧,總要娶妻生子。”
王仲羽道:“待他日天下一統,或者家中父母可以做主吧。”
尹羲眼波流轉,說:“那可不知是三年還是五年,大好青年,哪裏還能再耽擱下去?我嫂子也正想為我大姐、二姐挑驸馬。是你我交情不同,我可走一走後門,不知道你覺得如何?”
王仲羽驚道:“長公主何等尊貴,微臣如何配得上?別人不知微臣的過往,殿下是再清楚不過了。”
尹羲微笑道:“自古英雄愛美人,少年風流韻事也無傷大雅。就算是馳風,往日要有什麽,只要不會跑出個便宜兒子來,我該不會很介意。世人皆是紅塵客,你我又何必非要當聖人呢?你只管跟我說我大姐或二姐那樣的女子适不适合做你妻子。行呢,你就當我姐夫,不行也別勉強,當我沒有說過。我也明白,你們京中高門子弟許多人是不喜歡當驸馬的。你便不願,這事也不會有別人知道,我和馳風私下仍當你是朋友。”
尹羲身上總有一種令人如沐春風的魅力,與她談話是愉悅的,也容易讓他對她産生信服,這無關男女之情。
王仲羽當初站隊燕王除了燕王文武雙全之外,還因為燕王是王皇後的養子,更是他的師兄,燕王身上反而沒有尹羲這種魅力。
王仲羽心中一喜,便說:“微臣惶恐,原自知不配,不敢有此念。承蒙殿下不棄,微臣若再推辭實在矯情。去年平陽長公主押運糧草于我南路大軍,平陽長公主英姿飒爽,不拘小節,微臣印象深刻。”
尹羲哈哈大笑,說:“做男人就該這麽幹脆,不然就連我都不如了。”
王仲羽笑道:“殿下折剎微臣,微臣如何能與殿下相比?”
尹羲玩笑道:“幾年前我去了南邊,印刷廠的事就全是大姐分管的,近年她也負責與江南的糧食商人談買賣,見識不是一般女子可及。你要是娶了她,有利也有弊。”
王仲羽謙道:“長公主若願下嫁,是微臣的福分,哪來的弊?”
尹羲擺了擺手,道:“你有所不知。有她幫忙管家,你王家家業敗不了,只不過你要是私藏小金庫,磚頭縫裏,她也給你挖出來。”
尹翔能安心在外領兵打仗,很大程度上依賴于尹家兩代女子的能幹,無論是尹羲,還是她的姑姑、姐妹或者嬸嬸,還有現在的宇文冰冰都是極精明的女子。尹羲回來後,她的才能與權威讓女子更團結在尹羲的周圍,把尹翔的大後方管得井井有條。尹秋管過工廠,工廠就必須盡可能要追求利潤,這讓她有了習慣,一遇上什麽事,心中第一反應就是算出一筆賬來。
王仲羽一聽,不禁笑了起來,說:“都說三公主是本朝的財神爺,大公主也這樣,才是一家子嘛。”
王仲羽娶過顧若蘭,被假才女真蕩/婦惡心到過,反而覺得務實有才幹的女子最适合娶進來。尹秋、尹羲容貌都稍有不及尹羲,但都是美人,在燕北難找比她們更出衆的。
如此一頓飯賓主盡歡,三人才下樓離開飄香樓,在酒樓門口道別,王仲羽恭送尹羲上馬車。
忽聽幾個人的叫聲:“羲兒!”
馬車四周的微服護衛連忙攔住他們,但是他們更大聲地喊起來。
“羲兒!我是你三姨媽顧岚。”
“表妹,我是小四呀!”
“表妹,我是顧寧。”
尹羲才讓護衛退下,就見三個衣着樸素,身形削瘦的年輕男女,看臉還是能認出來的。
“三姨?表姐,表哥,你們怎麽在這兒。”
顧若蓮撲了上去大哭,說:“表妹,我們全家都被小五害慘了!嗚……都死光了,全死了。”
尹羲本也猜到燕王縱兵搶掠之下顧家作為侯門難以幸免于搶,但是沒有想到嚴重到這個地步。
顧若蓮抓住她的手落淚:“燕王縱兵進城搶掠,我們顧家因為小五名聲不好,聽說他們鬧得特別兇。幸好我、姑姑、母親和伯母們去了寺裏祈福才逃過一難。祖父、大伯、二伯和幾個堂哥都被氣死或打死了,家裏被一把火給燒了。後來父親、母親、大伯母、二伯母都病死了。我們千辛萬苦才找到燕北來……”
王仲羽也才知他們是顧家的幸存者,因為他們不是大房的人,這麽多年過去了,他反而認不出來。
尹羲問道:“你們吃過飯了嗎?”……
顧岚、顧若蓮、顧寧三個人的錢花得差不多了,近日都以饅頭充饑。他們前來尋親,也聽說尹翔稱帝了,可是“皇居”門口根本不是普通人可以靠近的。顧寧跟“禦林軍”說自己是皇帝的表弟,可是沒有任何身份證明,禦林軍會通報才怪,沒有把他下獄都是客氣的了。
他們三個就在附近路口晃着,希望可以看到尹翔或者尹羲,然後看到這馬車從“皇居”的大門方向出來。
他們跟着跑,半道跟丢了,好不容易找到飄香樓外看到這馬車,守株待兔。
尹羲看着他們一邊狼吞虎咽,一邊簡要敘述了經過,不禁長嘆一聲,思索着哲學問題:顧家這樣的大禍是由顧若蘭引起的,還是自己引起的?
尹羲看着王仲羽在一旁緊張起來,問道:“魏國公府怎麽樣了?”
顧寧說:“魏國公府……他們比我們顧家好些,之前二伯母要去投靠魏國公府的大奶奶,好像鄭家的人全在那裏了,還有韓家的人。魏國公府不願收留顧家的人,只願收二伯母一人。”
尹羲說:“是我,我也不會收。”
也多虧了魏國公府是先王皇後的娘家,燕王是王皇後長大的,他在不知道王仲羽在燕北前不會殺王家的人。
蕭馳風拍了拍王仲羽的肩,先和他出門去了,商議能否派人潛入送信,将家人接到北京來。
王仲羽苦笑:“那是一家子人,還有長輩、孩子,目标太大,輕舉妄動更容易壞事。”
蕭馳風心想也沒有錯,只好暫時做罷。
尹翔也剛在改造的東院“禦書房”處理了朝政回到內院,侍女進去通報。
尹翔一見她,笑道:“三妹來了,戶部安置關外俘虜的事我還想聽聽你的意見。”
尹羲說:“皇兄不忙,我這有兩件事要禀報。”
“何事?”
尹羲就先把顧家三人說了,尹翔不禁訝然:“顧家居然死得只剩這三人,既然來了,就讓他們進來吧。”
顧寧、顧若蓮、顧岚對這位表兄或侄兒皇帝十分陌生,統共也沒見過幾面。這時進堂來一見,只覺他身材高大、容顏如刻、威儀天成,更不敢造次,連哭都不敢哭出聲來。
尹翔說:“顧寧進學了沒有?”
顧寧低下頭,從前生長在侯府,父母長輩讓他讀書,他總是懈怠,此時才覺得羞于見人。
“回皇上,我小時候太頑皮了,只在家學念過書,還無功名。”
尹翔本也沒有多指望顧家的男人會有什麽大才能,只淡淡說:“顧家也要靠你傳下去,你年紀還小,不可荒廢。你安頓後先在族學念兩年,之後你再考慮進國子監或者考軍校。”
顧寧忙下拜:“草民謝皇上恩典!”
尹翔看看顧岚和顧若蓮,她們雖然年齡不小了,長得着實不錯,他有很多年輕的後生沒有娶妻也有喪偶未娶的。他這會兒就不用小氣了,兩個女孩也是不錯的聯姻工具,總是沾了親的。
尹翔便和氣了幾分,說:“我聽羲兒說,她在南邊時就與你們好,現在北京百廢待興,女孩子住外面只怕不便,你們先跟着羲兒住吧。”
顧岚和顧若蓮聽說可以留在“皇居”跟着尹羲,不禁大喜,忙跪下謝恩。
尹翔又提醒:“只不過她事務繁忙,若是些許生活上的小事,你們可找珍嫔處理,不要找羲兒。”
尹羲帶他們在她的西院歇着,讓王嬷嬷和大丫鬟們給她們找個小厮和小丫鬟服侍。
翌日,得到消息的尹秋、尹秀和珍嫔過來探望,一通敘情熱鬧不提。
尹羲拉了尹秋先避開了人說悄悄話,尹羲提了王仲羽,問她的意見。
尹秋滿臉通紅,說:“平南侯這樣的人才,我還能說什麽呢。”
尹羲表情肅然,道:“只不過他也有一樁妨礙,我必須事先跟你說了。”
尹秋顧不得羞,忙問:“什麽妨礙?”
“他早些年娶過一房妻室,但是後來兩人……離婚了。”
尹秋習慣她的用詞常與別人不同,聽字知意,說“這算什麽妨礙?他這個年紀沒有娶過才新鮮了。”
尹秋心想:世上哪有處處完美的人,要是別的男人有他這樣的功名時,姬妾都收了不知有多少了。況且她是嗣女長公主,這事人人都知道,皇兄與三妹待她與親姐無異,她不可辜負人家真心為她籌謀。若是自己別扭矯情,那真成了爛泥扶不上牆的了。
尹羲放心了,笑道:“這便好了,具體的事,你将來嫁了他後自己慢慢了解。”
尹秋哼了一聲,說:“只要他前頭的妻室別看他發達了回頭來争名份,我也不想了解……”
尹秋說到半途才發現心直口快了,窘迫萬分,尹羲哈哈大笑:“原來你都想到婚後怎麽過日子了?”
尹秋從前見到蕭馳風來找尹羲,就會跟她說她的情郎來了,這時反被娶笑回去。
異地而處,尹秋才明白尹羲的臉皮是有多堅硬厚實,尹羲從前被她取笑時還是比較淡定的,這回輪到她自己才覺受不住捂臉跑開了。
八月中秋宴上,尹翔看中的未婚青年都聚在“皇居”後花園參加中秋宴,顧岚和顧若蓮也剛好趕上這一次宴會。
尹翔就打包批發嫁妹妹,還有一個表妹和一個輩份上的三姨。
三個妹妹是長公主,看在已逝亡母的份上,尹翔也把表妹和三姨封了一個郡君。
尹翔對着諸女及其夫婿的賜婚聖旨已下了,依照先嫁公主再嫁郡君和長幼順序擇日出嫁。十月上旬嫁尹秋,十月中旬嫁尹秀,十月下旬嫁尹羲,十一月嫁顧岚和顧若蓮。
尹秀選了從山東來的二十三歲的新科進士辛彬做驸馬,尹羲一眼就看透尹秀,她就是膚淺的饞辛彬長得帥。山東帥哥多呀,其實蕭馳風的祖上也是山東人,他們祖上是蘭陵蕭氏的一支,蘭陵就在山東。
中秋宴過後的第三天下午,尹羲午睡過後摸到尹秀院子裏,只侍女說公主正在屋中,讓下人都不要打擾。
尹羲做了一個噓聲,然後走到窗戶前往裏窺探,就見尹秀坐在軟榻上,正繡着一個荷包,看那樣式也不像是給尹翔的。
尹秀繡得仔細,繡了一會兒,拿起來打量,臉上癡癡的樣子,尹羲實在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
尹秀聽到笑聲,本能把東西藏在墊子下面,這時尹羲拉開窗門,痞痞地倚在窗上笑:“二姐慌慌張張地藏了什麽寶貝?”
尹秀噘着嘴說:“你屬貓的嗎?來了也不吱個聲。”
尹羲身手敏捷從窗戶跳了進去,嘿嘿嘿笑,然後猛得沖她藏東西的地方逼近,尹秀哪裏阻止得了她,就見尹羲已經拿到那個半成品了。
尹羲挑着眉說:“這荷包繡得真精致,這竹子還沒有繡完也栩栩如生了。”
尹秀懊惱得要死,跺着腳說:“你這個混天魔女,你怎麽混到我這裏來了?”
尹羲“混天魔女”的外號是尹翔給起的,一般的人當然不敢這麽叫她。
尹羲故意說:“這是繡給我的還是繡給皇兄的?”
尹秀:“……”
尹羲瞪大眼睛:“都不是?難道是繡給辛大人的?”
尹秀無奈地坐了下來,轉過頭去不理她,尹羲将東西還給她,說:“我就奇怪了,嫂子的二哥哥宇文少沖也是一員悍将,還有慕容頤、梁铮也未婚,他們的兄長可是位列‘燕北七傑’,正所謂虎兄無犬弟。你怎麽就看上了南邊來的辛大人呢?”
尹秀不服氣:“彬哥哥有什麽不好的?他在南邊時十九歲就中舉人,又潛到北京來一舉中了進士。”
尹羲咯咯笑起來:“彬哥哥?”
忽然門外走進一人,問道:“什麽事這麽好笑?”
尹羲見是尹秋來了,于是就把這事說了,尹秀羞道:“羲兒,我不理你了!”
尹秋過去拍了拍她的肩膀,說:“三妹這是趕着來看你笑話的,該是從前你取笑了她,她是來報仇的。這個‘仇人’,你就算這會兒避開,之後還是避不開的。”
尹秀嘴皮子利,說:“好歹是監過國的長安長公主,都說宰相肚裏能撐船,我看她肚子只撐個竹伐吧。”
尹羲無賴道:“我那可不是監國,那時咱們還沒有立國。再說宰相的肚子跟我有什麽關系?你該去你的彬哥哥肚子裏好好撐船。他被你撐習慣了,将來就當上宰相了。”
尹秋聽了也不禁捂着肚子笑,尹秀知道害羞沒有用,只好厚起臉皮來了怼二人,反正今年都要嫁,半斤笑八兩。
……
整個秋冬季季,新朝皇室繁忙又喜慶,新帝一連嫁了三位公主和兩位郡君,人人都在傳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這些消息也傳到了南邊的京都,南方一樣百廢待興,可是由于去年的殺戮搶掠,讓京城籠罩着一層陰雲。
趙霆堯也得知了尹羲出嫁的事,她嫁給了獻玉玺有功的蕭馳風,他是前朝皇裔,被封為“靖王”,奉為國賓。
尹羲本來是他的女人,不知是正妃還是側妃,他弄不清楚尹羲和顧若蘭誰說的是真話。
十二月初一,天氣十分寒冷,早晨滿地結霜,趙霆堯微服到相國寺,在大雄寶殿上了頭柱香。
他少年時見過的空性大師如今也見不着了,他記得那時大師跟他說:他本也是極貴之人,可有一孽緣糾纏,是以吉中帶着大兇,一步走錯,滿盤皆輸。
從前不明白,可是事後卻覺精準無比。
趙霆堯又到了當初遇上尹羲和顧若蘭的客院,走到那棵松樹下,望着樹出神,往事一幕幕浮現在腦海。
七年前,他遇上尹羲和顧若蘭時,只覺顧若蘭渾身籠罩着仙氣,讓人想要一探究竟,尹羲雖然明豔動人,可是太渾蛋了,咄咄逼人。現在他處在回憶中,對顧若蘭再無當初的探究欲望和驚為天人,那處處和他做對的人卻怎麽也忘不掉。
恨與愛一樣,讓人難忘,他的恨又特別了一點,與別的仇恨不同,既像是被對手打落塵埃的抑郁不得志,又像是原來本該嫁給自己的女人從頭到腳鄙視他的不甘,事關一種男人尊嚴。
趙霆堯徑自出神,忽然聽到些響動原來從院門中來了一個頭發花白、身子削瘦的婦人。這是官家女客齋戒住的院子,相國寺也請了個把附近的村婦時常來打掃。
那婦人低着頭掃着地,兩人互不打擾,那婦人越掃越靠近他,趙霆堯還只當是身邊有樹葉或者髒東西。忽然第六感察覺到危機,轉過身去就見那婦人手持一把匕首朝他捅來。
趙霆堯連忙擒住她的雙腕,她手中的匕首落了地,趙霆堯厲聲道:“你是誰?誰派你來的?”
那女人忽然哭泣了起來,聲音卻頗為動聽,趙霆堯看她的面容,雖然顯得蒼老和粗糙許多,但是趙霆堯仍然認出了她來。
“顧若蘭?!你沒有死?”
這女子正是顧若蘭。
顧若蘭淚流滿面,說:“你當然希望我死了。四郎,你怎麽能這麽無情無義?你害得我好苦呀!”
原來她被灌了毒酒,當時雖已氣絕,但是之後又恢複了若有若無的氣息。宮人把未死的她和宮中別的屍體一起運出城外棄在亂葬崗屍坑裏。冰涼的夜雨淋到她臉上、身上時,她就醒了過來,慢慢恢複知覺,等到喝了一些雨水重拾了一些力氣後,她就爬出了來不及掩的屍坑。那時的她已度過了最恐懼的時間了,求生的本能讓她努力的爬出去。
顧若蘭雖然沒有死,可是已經失去了原來時不時像是渾身籠罩着仙氣一樣的光環,她的容貌也沒有從前豔光四射,還白了一半頭發。如果她這時候有男人,就可以知道她身上也發不出那種香氣了。
她靠行乞和為人漿洗為生,度過了半年,實在受不住底層生活,她想起當初空性大師的批言,想求他指點迷津。她到了相國寺,當然見不着他,空性大師遠游去了,但是找到一個女客院的灑掃工作,她也有一個暫時容身的地方。
趙霆堯松開了顧若蘭,冷冷道:“我到今日地步,只怪我當初走錯了路,你到今日地步,也是你走錯了路。既然沒死,好好過日子吧。”
顧若蘭嗚一聲哭出來,看着她心目中的丈夫和情郎,已然說不清是愛還是恨。
顧若蘭問道:“四郎,你有沒有愛過我?”
趙霆堯被問住了,想了許久,說:“你從前很美,男人很容易愛上你,很瘋狂的愛上你。我們之間的情緣過往支撐不了讓我還愛着已沒有過人美貌的你。”
顧若蘭慌張的撫着自己的頭發和臉頰,說:“四郎,我只是中毒了,我只要好好調養就會恢複的。我才十九歲,我還很年輕,我只是營養不良。這世上是不是有天山雪蓮,可以讓我的白發變黑?四郎,我可以換一個身份,我不叫顧若蘭,我叫柳馨,你接我進宮吧。”
趙霆堯疑惑:“你來這裏究竟想殺我,還是想來當我的妃子?”
顧若蘭自己也說不清楚,她發現他微服來相國寺時,她一直跟自己說要報仇,可是潛意識中又想要改變她的生活境況。
顧家沒有了,她再沒有侯門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