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寶劍
第二更
虞萬支攢錢的兩萬五千裏, 也才起步沒多久,最近還有件要花錢的事一直懸在心頭,那就是加工坊要不要再招個人, 因為偶爾有忙不過來的時候。
但偶爾的意思,就說明不是很有必要,因此他很是糾結,在心裏把成本算來又算去, 夜裏征求聞欣的看法, 說:“單子沒那麽多,加個人肯定影響東山的工資。”
王東山是他唯一的職工, 小夥子挺能幹的, 有急活的話到夜裏兩三點都能熬得住,反正他住加工坊的閣樓裏,上樓梯就能睡覺。
都是打工的, 聞欣很能理解,說:“吳靜最近不能來店裏,說要再雇個人我都說自己能行。”
她當然能行,但比兩個人的時候累是肯定的。
虞萬支知道她是想多掙錢, 心疼地摸摸她消瘦的臉說:“別硬撐。”
聞欣也不算是硬撐, 大不了睡一覺第二天就好,反而更擔心他,說:“可是不招人,你再像前兩天似的嗎?”
從國棉廠走到家屬院的時候都想省下來,忙得幹脆在加工坊過夜, 眼圈下面都是青黑的。
這種情況雖然很少, 只有那麽一兩次, 但人不是鐵打的, 誰知道啥時候會倒。
她想起來就不放心,說:“你看看自己的下巴,尖尖的。”
虞萬支打小就是尖臉,自己捏着兩頰的肉說:“要是再有一回大生意,我就咬咬牙找。”
他現在肯定是沒辦法辭職的,一來每個月三百塊錢的收入不能丢,二來眼下還沒有能接班的人,只能是這麽先熬着。
聞欣當然不會因為心疼他而強求這個,畢竟上下嘴皮子一碰的事情最簡單,可他們現在又不是什麽富翁,身上還背着債,累點苦點是應該的,跟多數出來打工的人相比已經是過得不錯。
她道:“總有一天會日進鬥金的。”
虞萬支沒敢想那麽多,只盼着大家都能稍微松快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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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轉而提起別的事說:“下個月是香萍的生日,你說咱們買點什麽好?”
廖香萍是軸承廠老板廖興的女兒,按他們老家的規矩是十歲整生日要請客,因此早早就說好要出席。
聞欣知道紅包不會收,想想說:“我做兩套衣服吧,小孩子這個最實用。”
虞萬支本來是打算買玩具,聽這話說:“還是別,累壞眼睛。”
聞欣現在不是天天踩縫紉機,還能找出趣味來,說:“反正沒什麽生意,我總得找點事做。”
又是一年一度的雨季,店裏生意蕭條,她在倉庫幹點活還能打發時間。
虞萬支知道她挺喜歡做手工的,也就沒再反對,正好聽見水開的聲音,說:“我兌水,你洗澡去吧。”
東浦的天氣不算是太冷,但趕上下雨天降溫,能洗個熱水澡讓人舒服不少。
聞欣帶着熱氣往被窩裏鑽,趴在床上看武俠小說,興起之處兩只手瞎比劃着招式。
虞萬支看着好笑道:“大俠,小心走火入魔。”
聞欣手臂伸長,自己配音說:“吃我一掌。”
虞萬支捂着胸口說:“大俠饒命。”
這人,該去演電影。
聞欣樂不可支,兩條腿一踢一踢,被子悄悄滑落,露出一點肌膚來。
虞萬支連忙給她蓋好說:“要是想好好看,就別勾我。”
聞欣哼哼兩聲,用被子把自己纏起來,像個繭一樣,只露出一雙翻頁的手說:“你才老實點。”
真是做點什麽都惹人愛啊,虞萬支在她跟前一點自制力都沒有,深吸口氣去洗澡。
聞欣沒留意他在裏面磨蹭半天,反而專心致志地看着書,等身邊多個人的時候才說:“快看完了,最後幾頁。”
虞萬支是吃不到,也得動手動腳,搭着她的腰說:“你看吧。”
聞欣已經習以為常,往他懷裏一滾,書也塞進他手裏,連自己翻頁都功夫都省下來。
虞萬支蹭蹭她的臉,雙手圈着人,目光落在書上,看到最後一個字咬耳朵說:“能翻了嗎?”
又沒有別人,不能光明正大的問嗎?
聞欣心想還好意思說別人,高傲昂着頭道:“你才是少勾我。”
虞萬支低聲笑,胸膛微微顫動,說:“我從來不喊。”
倒是她,回回主動到最後都是嗷嗷叫累。
聞欣臉一紅,兇巴巴在他腿上拍一下說:“不許講話,快點翻。”
心虛的樣子也可愛,虞萬支不再逗她,只想着早點看完早好,同時又琢磨着另一件事。
第二天,他就弄了個根木頭到加工坊,拿着鋸子左右研究。
王東山好奇道:“虞哥,你這是幹嘛呢?”
虞萬支這個驚喜不是給他的,誠實道:“弄把劍。”
啥玩意?王東山一時半會沒反應過來,心想這不都是哄小孩子玩的嘛,遲疑道:“嫂子有啦?”
可這懷孕生出來到能玩劍的時候,總得好幾年吧,現在就開始拾掇玩具,未免太早。
虞萬支都不知道他怎麽想到這一茬的,頭也不擡說:“當然不是,是給你嫂子的。”
且不說送把木頭劍的是什麽意思,就說這麽大人怎麽會想要個玩具。
王東山推心置腹道:“哥,咱雖然摳,媳婦也娶進門了,但該花的錢還得花。”
說誰摳呢,虞萬支覺得自己現在跟這個字可不沾邊,看他說:“我很摳嗎?”
王東山尴尬地笑笑說:“也,還好吧。”
實誠小夥子,沒辦法說違心話。
虞萬支倒沒生氣,只是說:“我對媳婦不摳就行。”
哪怕是自己,他也是啥都舍不得的。
王東山撓撓臉,心想結婚的人真是了不起。
他戴上手套準備幹活,又有些嘆氣說:“等我有媳婦,我也不摳。”
他一條腿不好,說親上很受阻礙,虞萬支倒是有心幫幫他,可惜也不太認識女孩子,想想說:“要不我讓你嫂子打聽打聽?”
王東山喜不自勝,但還是說:“也別太為難,沒得壞媒人的名聲。”
說媒拉纖是很講究的,像他這樣的情況說不準給人家惹事情來。
虞萬支其實覺得他人不賴,打聽說:“你沒少存錢吧?”
他這兒管住管一頓飯,每個月工資也有一百五,能攢下來不少呢。
王東山知道結婚這件事上錢是大頭,也不猶豫直接說:“我有四千。”
好家夥,虞萬支倒吸口氣說:“這麽多啊。”
他快結婚的時候雖然也有三千,但那可是工作七年的積蓄,就算這兩年工資漲不少,可王東山出來做事才幾年。
王東山小聲解釋道:“我以前去挖過兩年煤。”
虞萬支都是頭一次聽說,心想真是要錢不要命,就那些煤窯,一年塌個三五次都是正常的,埋在下面的能有幾個回來,哪怕是工資再高,但凡惜命一點的誰會主動去。
他道:“你咋想的。”
王東山沒什麽想法,表情淡淡說:“我這種人,總得多攢點錢。”
虞萬支百感交集,心裏嘆息道:“行,那我讓你嫂子問一問。”
他當成件重要事,忙完後去跟聞欣說:“東山你見過的,性格我打包票沒問題。”
問題出在哪很顯而易見,聞欣應承道:“放心,我肯定多托人問問。”
她是第一回 要幫人做媒,自然得全方位打聽清楚,對王東山的情況也不會有所隐瞞,還真尋摸到個比較合适的。
這人是劉瓊介紹的,她是本地人,在菜市場擺攤,認識的人又多,具有所有中年婦女一樣的美德,十分的熱心腸。
這天特意收攤後跑到服裝店來,進門就說:“聞欣我跟你講,這回你準得請我吃豬蹄。”
按東浦的規矩,謝媒禮得是豬蹄才行。
聞欣理所當然道:“最少兩個。”
劉瓊也不是貪這個,她自己賣豬肉的,有多少都吃得到,只是為人古道熱腸,自然地拉過椅子坐下來說:“我們樓下那家有個姑娘,一只耳朵聽不見。”
小時候被鞭炮炸的,但說話大點聲還是能聽見的,不影響生活。
聞欣便了然點點頭說:“多大年紀?”
劉瓊細細道來,最後一拍大腿道:“你說是不是很合适?”
聞欣光聽着是不錯,可也不能馬上應下來,只道:“那我問問他的時間,看啥時候方便見一面。”
劉瓊只一個勁說什麽“天作之合”,好像這事已經是十拿九穩。
畢竟她怎麽看都很好,只可惜這趟媒人沒做成,因為女方沒看上。
王東山是覺得有人願意就行,并沒有什麽挑剔的,因此知道結果多少有些失望,但還是說:“給嫂子添麻煩了。”
聞欣努力安慰說:“相親嘛,也要看緣分。”
王東山其實年紀不大,今年才二十一,只是鄉下結婚都早,他這才有些急起來,生怕自己變老光棍。
他道:“那嫂子再幫我多費心。”
平心而論,聞欣還是挺想幫他一把的,點頭應下來,跟着虞萬支一塊走。
今夜無雨,但地還是濕噠噠的。
虞萬支握着傘,确認其中的東西還在,琢磨着等下要怎麽送禮物,一腳踩進水坑裏。
不是小坑,約莫到小腿肚,得虧他穿着雨鞋,不然今天就全遭殃。
往常都是聞欣意外頻發,還是頭一回看他這樣不小心,拉着他說:“你想什麽呢?”
虞萬支好像才回過神來,尴尬笑笑說:“沒事沒事,腿好好的。”
說到腿,聞欣就想起來吳靜,說:“下禮拜老板就回來了。”
傷筋動骨一百天,虞萬支大概道:“她能走路了?”
聞欣道:“她是骨裂,好得快一點。”
沒好也不會來,畢竟人家不急着掙錢。
虞萬支不懂其中區別,只覺得還是挺嚴重的,說:“這是多久了?”
因為吳靜受傷那天是發工資的日子,聞欣記得清清楚楚的,說:“有兩個多月。”
虞萬支感嘆道:“時節如流啊。”
他咋沒發現日子過這麽快。
聞欣也覺得時間飛逝,眨眼今年又快過去一半。
她道:“對了,後天就是香萍生日吧?”
虞萬支下班前還聽廖廠長提醒,說:“對,定在旺家飯店,到時候我早點下班來接你。”
聞欣不知道旺家飯店在哪,也不惦記着打聽,挽着他往家裏走,爬樓梯的時候覺得地板滑,說:“你傘給我做拐杖吧。”
虞萬支裏頭可是藏着禮物,斷然道:“不用,扶着我就行。”
聞欣當然是拽着他,可另一只手不想碰牆壁和欄杆,說:“還是雙重保險的好。”
虞萬支心想要給她自己就不保險,咳嗽一聲說:“有我在,沒事的。”
就這一句,人已經看上去很奇怪,畢竟他很少說拒絕的話,更何況是在這麽正當的理由面前,聞欣不由得狐疑道:“你把傘弄壞了?”
有點像她小時候尿床,第二天準得起來偷偷摸摸洗,生怕挨收拾。
虞萬支愛惜東西,且不說這傘是新買的,就是建國前的在他手裏都好端端的。
他否認道:“當然沒有。”
應得太快,叫聞欣愈發覺得必有妖,但樓梯上可不是“逼問”的好地方,她微微點,一副盡在掌握的樣子說:“那你先想好怎麽交代吧。”
篤定的語氣讓虞萬支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把傘弄壞,到家先不放心地捏捏傘,這才反應過來被她兜進去,無奈道:“我還想着寶劍贈美人呢。”
是有個美人不假,但寶劍的水份就很大。
聞欣眼睜睜看着他從傘裏抽出把木劍來,驚喜道:“給我的啊?”
即使是明知故問,虞萬支都要說:“當然了。”
聞欣心滿意足,原地耍兩下說:“削鐵如泥,真是一把好劍啊。”
虞萬支折騰半個月,只在上面刻出幾朵祥雲來,把毛刺磨得幹幹淨淨,純粹是讓她拿着玩的,這會說:“危險的東西咱不動啊。”
要是拿把真的,聞欣反而沒這個膽子,她試圖挽劍花沒能成功,說:“回頭我跟劉奶奶請教一下。”
老太太天天練劍,有模有樣的。
虞萬支看她跟寶貝似的掂量着,開玩笑說:“東山讓我別摳門,給你送點值錢的。”
這怎麽能叫摳門呢,聞欣反對說:“易得無價寶。”
可她話說一半,下半句虞萬支不知道,說:“也不太容易吧。”
畢竟無價之寶不就是錢的意思。
聞欣趴在他肩膀上說:“下半句是‘難得有情郎’。”
她向來會撒嬌,這一套在虞萬支這兒是無往不利,更何況是這樣動人的情話,他愣了兩秒才說:“真好聽。”
短短一句話,對他來說勝過天籁。
聞欣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莫名其妙在屋裏撐開傘說:“沒有壞。”
敢情還記得這一茬,虞萬支拍拍她的小腦瓜子說:“屋裏打傘會不長個的。”
老家是有這麽個說法,聞欣小的時候因為自己的身高很是努力,可惜到這個年紀總不能還指望蹿個子。
她踮起腳尖道:“誰說的。”
人猛地高出幾公分來,兩個人勉勉強強能平視,偏偏虞萬支着雙眼是聞欣看不得的,那真是哪次都五迷三道的,壓根找不着北。
她今天也不例外,很快被攻略得直喘氣,靠着八仙桌說:“虞萬支!”
喊得沒什麽力氣,尾音裏跟長着小鈎子差不多。
虞萬支擡着她的下巴,迫使她仍舊看向自己,才道:“什麽?”
他滿目深情,別說是理智,連魂魄都叫吸進去。
聞欣哪裏還顧得上什麽是什麽,于歡樂中沉淪,抽出點精力在他腰間掐一下說:“又使壞。”
虞萬支恍若未覺,這對他來說本來就是毛毛雨,只是或輕或重地叫着她的名字。
連名帶姓,卻只有親近的意思在。
作者有話說:
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