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眼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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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二年的十二月十九日, 是個宜嫁娶的好日子。

因為王東山老家比較遠,父母都沒辦法來,因此就由聞欣來替他主持。

可她自己年紀也不大, 結婚的時候經手的事情壓根沒幾樣,很多規矩壓根不知道,幾乎是懵懵懂懂。

好在這場婚禮沒打算大辦,甚至稱得上潦草, 迎親隊伍裏加上新郎, 攏共就三個。

一個是虞萬支,一個是劉永豐, 由此可見王東山的交友範圍。

聞欣都得開玩笑說:“你要沒招人進來, 這都湊不成雙數。”

辦喜事的時候,單數是最不吉利的。

正是把新娘接回來以後,夫妻倆在人家家裏背着人說話。

虞萬支苦笑道:“就這兩個, 我看東山丈母娘的臉色都能吃人。”

當然,換做他将來有女兒,撞上這種情況只怕想殺人。

扪心自問,聞欣也覺得不大合适, 但是說:“彩萍做的主, 她娘家挑剔也不是沖男方。”

這倒是,虞萬支撫平西裝上的褶皺說:“但辦得這麽簡單的,真是少見、”

豈止是少見,要按聞欣的見識,那真是方圓三十裏地都沒有這樣的。

她小聲說:“起碼人家有新房子。”

說的就是眼前這處屋子, 一間面積不大的平房, 估摸着有個十三平, 前後都有個窗, 不過因為挨着窄巷子,通風采光都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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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拐出去就是大馬路,加上買家具,置辦下來也要快七千,掏空新婚夫婦的全部家當。

提起這個,虞萬支道:“可不是,我結婚的時候都沒有呢。”

聞欣看他一眼要說兩句,但想起來今天的任務,還是進去跟新娘子唠嗑。

房子是個開間,只拉着簾子作為裏外的分隔,平常只有兩個人住的時候還好,趕上人多就一點隐私都沒有,因此陳彩萍道:“給你們夫妻添麻煩了。”

聞欣坐在小矮凳上說:“這種好事,你不找我都得上趕着來。”

陳彩萍笑得含蓄,撫着大衣上的褶皺,兩個人瞎聊着,倒顯得邊上來送嫁的她娘家二嫂格格不入。

陳二嫂雙手抱臂,用一種挑剔的眼神打量着一切,臉上雖然是挂着笑,看上去卻有幾分陰陽怪氣。

聞欣是代表男方,試圖跟她搭句話,老覺得接不上。

陳彩萍嘴角耷拉下來,沖着聞欣抱歉地搖搖頭。

得,看來這親結得不怎麽好。

聞欣心裏嘀咕着,等吃午飯的時候更加明顯。

其實和儀式比起來,喜酒吃得還是挺豪華的,地方就定在巷子口的小飯館,菜色是雞鴨魚肉、酒水管夠。

只是賓客着實少,滿打滿算加起來才三十個,其中有二十幾都是女方家親戚。

婚禮這種事,講的是排場,這樣未免叫大家面上都無光。

可細節不掩蓋一對新人的喜悅,連向來沉默寡言的王東山都咧嘴笑,看上去有點傻大個的意思。

聞欣看着忍俊不禁,跟虞萬支咬耳朵說:“我還是頭回看他這樣。”

虞萬支也不例外,在桌子底下握她的手說:“我結婚那天有嗎?”

聞欣想不大起來,忽然說:“只記得你給我兩個煎蛋。”

還是用的豬油,吃上去香得很。

是件好事就行,虞萬支心下松口氣,又填兩口肚子,這才跟着新郎去敬酒。

聞欣轉向另一邊,跟來赴宴的劉瓊說着話。

劉瓊使眼色後才道:“上次跟你說的就是她。”

她一天到晚說的八卦可不少,聞欣思考片刻用口型講“錢”這個字,得到肯定的回答後多看一眼。

那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女人,燙着時下最流行的卷發,連嘴唇都紅豔豔的,整個人的眼角眉梢透露着不好惹幾個字。

她是陳彩萍的大嫂,據說婚前因為錢的事情跟離婚在娘家住的小姑子幹過架,說白了就是惦記着從人家手裏摳出來點填補自己,但這會看上去還算是談笑風生。

這樣一看,難怪陳彩萍急着有個自己的窩。

女人啊,娘家哪裏能算是家,聞欣想着在心裏苦笑,抿一口可樂。

女客斯文,男客們是一杯接一杯地往下灌,自古喝多的人愛鬧事,沒一會聲音就大起來。

陳家一位叔公搭新郎的肩,大着舌頭說:“你,你這樣,不行。”

邊上的人還講理,趕緊上來拽道:“喝多了,喝多了。”

陳叔公哪裏肯承認,仍舊道:“我沒喝多。”

可他雙拳難敵四手,愣是被人拉到外面去散酒氣。

聞欣伸長脖子看,心裏暗自松口氣,收回目光後驚訝道:“小芳,你啥時候跑這來。”

小芳是劉永豐的對象,方才還坐聞欣的對面,現在占着虞萬支空掉的位置道:“我怕你無聊,過來跟你說說話。”

聞欣心想無聊的應該是她,笑笑說:“你們午休幾個鐘?”

小芳在附近廠裏打工,是掐着開飯的點才到的,說:“不固定,反正是計件活。”

多半是這樣,不過有的管得嚴,中午不大讓進出的。

聞欣也就是随口問,實際上壓根不關心,點點頭說:“那下午還去嗎?”

小芳指着說:“永豐已經喝高了,我得顧着他點。”

聞欣想想也是,提醒道:“讓他在樓下的搖椅上睡就好,別上閣樓,當心踩空。”

小芳自己笑笑說:“我也沒本事扶他上去。”

又道:“等我們自己有房就好。”

人人都想有,聞欣道:“永豐才工作三年,以後都會有的。”

誰不是一年一年熬過來。

小芳三分落寞說:“哪有這麽容易,我家裏也催得急。”

其實她年紀不大,甚至離法定結婚還有點小半年時間,可早早出來打工的人甭管男女,婚姻好像就是最重要的事。

聞欣當然是要說好話,安慰道:“你們倆都是能幹人,攢攢會有的。”

小芳期期艾艾說:“我們現在工資加起來也還行,要是……”

後半句話沒說出口,一直支着耳朵聽的劉瓊打斷道:“聞欣,這個魚你多吃兩口,不然浪費了。”

聞欣側過臉,覺得她在朝自己使眼色,也反應過來,接話說:“小芳,你也吃,好給下一道菜騰地方。”

接下來的時間,小芳都沒找到開口的好時機,也看得出人家是故意的,心想憑什麽只借錢給王東山不借給他們。

她今天是打定主意非要張嘴,愣是說:“聞姐,我厚着臉皮跟你們借一點,回頭從永豐工資裏扣行嗎?”

聞欣不擅長拒絕人,只推脫說:“我不做主的,你得去問我愛人。”

小芳仍舊是一臉可憐道:“姐,你們就當幫幫我們。”

聞欣跟她也不熟,就是見過面說過話的關系,自古以來借錢可都是大事。

她說:“我愛人說的算。”

油鹽不進,小芳也不氣餒,知道男人多半更抹不開臉,想想說:“那我待會去問問,行嗎?”

大大的行,聞欣反正把這個難題丢出去,不用想都知道虞萬支會怎麽答。

她點點頭說:“嗯嗯,去吧。”

小芳品出一點迫不及待的意思來,散場的一看虞萬支喝得不少,心想還是趁機行動。

她直接說:“虞哥,我跟永豐也老大不小的,家裏催得急,也想着先支點工資買房子,行嗎?”

提到錢,虞萬□□點酒意驅散,搖搖頭說:“我自己還欠着銀行的錢,要是有餘的早還上了。”

小芳當然不信,又說幾句得到的都是否定回答,急得扯劉永豐的衣服。

劉永豐沒少喝,意識都不大清醒,勉強說:“哥,你可不能偏心啊。”

偏什麽?虞萬支跟他哪有心可言,莫名其妙道:“什麽意思啊?”

劉永豐也不知道在跟誰打招呼,舉起手揮揮說:“你都借給東山了。”

且不說虞萬支一分錢都沒掏,只有個六十六塊錢的大紅包,就說他借了,也不是養孩子還講究個一碗水端平,居然還說着什麽“偏心”,只讓他覺得可笑。

他道:“人家東山是自己攢的錢,跟我沒關系。”

劉永豐也有點借酒撒潑的成分在,因為他前兩天其實隐晦提過,也都是被四兩撥千斤的推掉,這會“新仇舊恨”加起來,說:“就他,憑啥攢這麽多。”

論起來也只比他多工作過兩年,他現在還是身無分文呢。

可外人其實都知道憑啥,虞萬支道:“人家一個月就花五六十,我看你光喝酒都不止吧。”

時不時還大請客,再多錢都不夠造的。

但別看劉永豐錢沒幾個,口氣還不小,說:“我那都是應酬需要。”

能應酬個啥出來,虞萬支心想話不投機半句多,說:“反正你攢攢也會有的。”

他說完話回頭看,聞欣還在幫着新娘子收拾剩菜剩酒,只能繼續站着等。

他不動,劉永豐倒是手舞足蹈其來說:“錢不是攢出來,是,是掙出來的。”

放屁,就他那二百塊錢工資,還要上哪掙去。

虞萬支對此嗤之以鼻,下巴略擡說:“我看你醉得不清,小芳,還是扶他回去吧。”

可小芳也還不想放棄,總之兩個人都覺得王東山能買得起房必然是有貴人相助,只看他的貧瘠的交友圈就知道選擇只有一個。

她道:“永豐也是愁沒房子結婚,這才多喝幾杯。”

有點意思,虞萬支道:“也沒人規定有房才能結啊。”

因為大家都窮,誰也不會提這樣的要求。

小芳不知怎麽含羞帶怯道:“他也是為了讓我過得好一點。”

虞萬支都想笑了,心想行動上是沒看出來,大話居然一茬一茬的。

他本就是能拉下臉的人,直言道:“那得努力,不是靠借。”

小芳急烘烘說:“他已經很努力了。”

虞萬支反正是沒看出來,只看得到聞欣走出來,想想說:“那就繼續努力吧。”

說完牽着媳婦走,一點情面都不留。

倒是聞欣聽完始末道:“這樣合适嗎?”

虞萬支嘆口氣說:“不合适,永豐十有八九會辭工。”

男人都要面子,尤其是這種不到二十的年紀。

聞欣擔心道:“那怎麽忙得過來,你不是說有好幾筆單子嗎?”

虞萬支無奈道:“說不定他還想因為這個拿捏我,沒事,廠裏最近事情少,我兼顧得過來的。”

聞欣知道他是為讓自己安心,但眼下沒有比這個更好的辦法。

她不滿地哼一聲說:“只看得到人家好,也不想想人家是怎麽做的。”

虞萬支摸摸她的腦袋哄着說:“不氣不氣啊。”

他其實也是憂愁的,畢竟技術工向來不好招,琢磨着該怎麽協調走着路,只是臉上沒有表現出來而已。

作者有話說:

明天見。

不好意思,最近的狀态有點不好,因為掐指一算今年已經寫一百多萬字了,雖然都不是長篇,但有點進入疲勞期。

會保證每天更新,但可能章數沒辦法穩定,實在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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