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招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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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租每個月五百塊錢, 很多事情必須要緊鑼密鼓地安排起來。
聞欣從街頭到街尾繞一圈,得出大家不是很在意裝修的結論來,因為矮街位置好, 人來人往的,占着這種先天之利,每家店都堪稱潦草。
但她是想着自己看舒服一點,将來兒子在地上爬也方便, 還是決定鋪地磚。
既然要動, 就不差連洗手間一起這點功夫。
說真的,虞萬支頭回進去一看, 都險些吐出來, 心想真是跟旱廁都快差不多,快刀暫亂麻全給砸了,才覺得好受些。
他裏裏外外舉着大錘子一通亂打, 按照裝修家裏時的經驗,估摸着最快也要一個月才能好,回家找媳婦複命。
夜裏的風有點涼快,聞欣推着孩子在樓下瞎晃悠, 三個多月的小朋友只能看到自己眼前的方寸之地, 但一點都不嫌無聊,乖乖巧巧地躺着。
虞萬支看到人,一邊說話一邊捏捏兒子的小腳丫。
他道:“明天重新走個線,這樣兩邊挂着的衣服都夠亮堂。”
店裏的陳列都是大同小異,聞欣點點頭說:“不然只有中間的燈, 太暗了。”
大白天的采光都不算好, 更何況是夜裏, 可服裝店的客戶是年輕些的小姑娘, 她們總是更看重外在的東西。
虞萬支嗯一聲,又道:“跟家裏一樣的地磚,對嗎?”
聞欣看家裏挺順眼的,雙手一拍說:“試衣間也要小風扇。”
得先把插座留出來才行。
虞萬支把這事記下來,兩個人挨着肩往家裏走。
他等着電梯忽然道:“那名字你定了嗎?”
聞欣今天還真有點想法,偏過頭說:“叫‘如意’你覺得怎麽樣?”
她就想讨些好兆頭,僅有的文化水平也憋不出更多的來。
虞萬支還不如呢,說:“那我讓人做招牌了。”
現在滿大街都是白底紅字的大招牌,少數的就是霓虹燈和圓管燈箱,後兩種需要一點顏色設計,她還是得自己經手,說:“咱們一起去吧。”
又有些發愁說:“不過得得怎麽辦?”
虞萬支看兒子仔細,倒不會矯枉過正。
他道:“沒事,他早晚要适應出門的。”
話是這樣說沒錯,畢竟擱鄉下沒滿月的孩子帶到田邊是正常事。
聞欣隐約記得妹妹聞靜就是綁在樹上長大的——就是地上鋪着破草席,一只腳捆着繩,把活動空間束縛住。
自然,她不會這麽對孩子,但也覺得三個多月出趟門并非大事。
她道:“行,我畫個草圖。”
說草圖兩個字,聽起來還是挺高級的,可做起來就不是一回事。
她最多勾勒出一個女人的線條來,琢磨着“如意女裝”這四個字就要用什麽顏色的燈,舉着紙在家裏晃悠。
最近睡眠量減少的虞得得,視線好像在追逐着媽媽,酷似爸爸的眼睛動着。
聞欣捏着他的小手說:“你知道媽媽在幹嘛嗎?”
虞得得吐出一個小小的泡泡來,啊啊叫喚兩聲,好像能明白大人的意思。
跟突然知道自己長着嘴似的,整日裏越發吵鬧起來。
聞欣也不嫌他煩,擦掉他嘴角的口水,說:“要跟媽媽講什麽啊?”
她語氣溫柔,對着兒子有一百句話要講,總覺得他這樣躺着太無聊,只有自己叽叽喳喳地給說着話。
虞得得對媽媽的聲音也有很強烈的反應,現在甚至會咯咯笑。
他一笑,聞欣的心都化了,繼續逗着說:“是喜歡媽媽嗎?”
母子倆其樂融融。
虞萬支才出電梯,就覺得聽見聲音,挂着笑掏鑰匙。
他推門而入說:“吃飯沒有?”
聞欣偏過頭看他說:“兒子還是我?”
虞萬支理所當然道:“他要是餓,方圓八裏地都知道。”
也有道理,聞欣笑出聲道:“我煮了點稀飯。”
天氣熱,她一刻也不想進廚房,湊合着就當頓飯。
虞萬支這兩天忙,早上在加工坊,下午盯着裝修進度,把鞋又穿好說:“我去給你買點。”
聞欣叫住他說:“一塊去,正好遛遛孩子。”
太陽落山,正是出動的好時候,小區門口的攤販們也多起來。
賣什麽的都有,尤其是燒烤這些。
聞欣帶着孩子遠離煙火,空位坐下來等,和靜靜躺着的兒子做互動。
虞得得就幾秒鐘沒人管,口水巾又是濕噠噠的。
聞欣給他墊上新的,嫌棄地捏着換下來那條的一角,丢進随身的袋子裏。
她啧啧兩聲說:“洗得都快發黃了。”
給孩子的東西,她都是力求柔軟舒适,心裏對打扮男孩子也沒什麽想法。
因此她買的一整塊棉紗布回來自己裁的,鎖上邊就行。
不貴,但也架不住這娃娃吃喝拉撒都要錢,還是能省則省的好。
聞欣就是最近沒收入,想起來多少會焦慮,她垮着肩膀,感受食指被兒子握在手裏的溫度。
虞萬支點完燒烤,又去邊上的小攤子買仙草凍回來,坐下來道:“你吃,我看他。”
虞得得好像知道自己在外面,偶爾會哭鬧,手裏必須抓着點什麽才安心。
反正他是爹媽都可以,小爪子還怪有勁的,腿沖着空氣動動,看上去像是跟老天爺叫板。
聞欣吃着東西,分享今日的趣事道:“下午他擡半天頭,可給自己累慘了。”
真是吃奶的勁都用上,下巴仰得高高的。
虞萬支想想那樣子,估計很好笑,掐算着說:“下禮拜就四個月了。”
時間如流水啊,聞欣道:“我看他最近都很想翻過去。”
就那種偏過頭的勁,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掌握。
兩個人正兒八經帶孩子都是頭一遭,平常都參照着“一聽二看三擡頭”的口訣來。
因此虞萬支道:“咱得得有勁。”
還挺得意的,聞欣早上也會抱着兒子下樓轉悠兩圈,從鄰居那裏可知道本小區小朋友們的近況。
她道:“婷婷前幾天就會翻了。”
婷婷?虞萬支都不知道她一天到晚的是怎麽交際,說:“跟得得同天?”
不是他計較,小月齡的孩子差一天完全不是一回事。
可聞欣還是笑出聲說:“就大兩天,能差到哪裏去。”
虞萬支堅持道:“人家是姐姐,應該的。”
聞欣本來沒存着跟別家孩子比的心思,畢竟自己的總是千好萬好。
她越發的樂不可支起來,笑着說:“嗯,應該的。”
虞萬支撓撓頭,也覺得自己有點瘋。
他轉移話題道:“明天去定招牌嗎?”
聞欣順着他的話走,講着些家常話,一邊吃燒烤。
吃完,兩個人在小區裏晃兩圈,被盯得是滿頭包,只有被蚊帳罩着的虞得得幸免于難,甚至舒适地睡着了。
這出門自帶床就是好,随時随地能躺下。
到家也不用折騰,只給拿毛巾洗臉擦手腳,直接推到卧室就行。
虞萬支是不敢大動他的,畢竟能自己睡着是好事,拉過椅子坐邊上看。
聞欣先去洗澡,擦着頭發出來說:“你去吧。”
兩個人換崗,哪有孩子的閑适,可忙亂之中又有喜悅,好像做什麽都可以和值得。
屋裏沒有燈,只有拉開的窗簾,月色隐約照亮一切,她的影子被拉長。
虞萬支發出一點聲音做提示,在這夜裏不顯得打擾。
聞欣容易被吓到,偏過頭看他說:“我吹個頭發就睡。”
有孩子的人,睡覺也不得安寧,時不時就要起來看一眼,呼吸聲輕一點就着急忙慌。
即使現在虞得得夜裏只要一頓奶,虞萬支也是照着剛出生時的頻率醒來。
倒是聞欣睡得還行,只是身邊有動靜才醒過來。
她都是迷迷糊糊再翻個身,等人忙完也顧不上溫度直接滾進懷裏。
風扇對着一家三口吹,多少還是炎熱,可誰也不在意,反正熱了自然會分開。
虞萬支抱着她,就有種滿足感,小聲道:“睡吧。”
聞欣閉着眼嗯一聲,第二天醒來摸着自己脖子後面的汗說:“真熱。”
她躺得四仰八叉,最大面積地接觸涼席。
虞萬支玩着她的碎發,享受着這一刻的安寧,也不開腔。
可惜虞得得不給面子,很快哭起來。
這小子,虞萬支換尿片的時候沒忍住在他的屁股上拍一下說:“你可真行。”
虞得得還以為是鬧着玩,踢着腿表示興奮。
聞欣泡好奶粉過來,揪住他的腳丫子說:“調皮。”
小崽子越說越來勁,嘴裏還哇啦哇啦地叫着,被奶瓶堵上才安分點。
趁着這會功夫,虞萬支到廚房蒸包子,心想有冰箱就是方便,雖然他們不經常做飯,但冷凍層裏的東西可是滿滿。
兩口子搭配幹活,趕在太陽高高挂起前出門。
天色大亮,空氣裏吹來幾分燥熱。
虞得得被爸爸豎抱着,好奇地打量四周。
聞欣逗他說:“沒見過世面啊你。”
畢竟除開去打疫苗,他們也很少帶孩子跑太遠。
虞萬支低下頭瞅一眼,跟出租車司機說完目的地後才道:“他還扯着我的衣服,在家不是挺歡騰的。”
窩裏橫啊這是。
父子倆貼得緊緊的,聞欣從縫隙裏看說:“還真是,撓着你沒有。”
就那點子力氣,不夠給誰一下的,虞萬支無所謂道:“沒事。”
就是衣服被捏得有些皺巴巴的。
聞欣也就不管,也看着四周,有些好奇道:“是要去哪?”
她看不到自己的樣子,落在虞萬支眼裏簡直是母子倆如出一轍,他不由得笑道:“去太安。”
工業區這片,聞欣不知道的地方仍舊是大多數,她原來的生活範圍都在家屬院的一畝三分地,似懂非懂道:“這樣啊。”
一臉恍然大悟,其實渾然不知。
虞萬支解釋道:“就是你愛吃的那家炒田螺。”
田螺啊,聞欣铿锵有力道:“這下是真的知道了。”
虞萬支伸出手給兒子擦口水,開玩笑道:“你要不要擦擦?”
聞欣哼一聲別過頭,留下一個後腦勺。
還在別人車上呢,虞萬支也不好講肉麻話,悄悄地勾她的手指。
聞欣沒拒絕,從背影看就知道在偷笑。
她看着窗外也不看計價表,掏錢的時候只當自己是木頭,心想要不是帶着得得有點吓人,就該騎摩托。
倒是虞萬支琢磨着說:“買輛三輪的吧。”
帶車鬥的那種,抱着孩子也好坐。
聞欣上下看他說:“總覺得你現在跟錢有仇。”
一天天的,主意還挺多。
虞萬支聲音若有似無道:“我是為誰啊?”
要是你自己,全靠兩條題都沒問題。
聞欣辮子一甩,驕傲地往前走兩步,才反應過來說:“哪家啊?”
虞萬支領路,兩個人到一家小店前,做好的和沒做好的各樣招牌散落一地。
他清清嗓子道:“王哥在嗎?”
被稱為王哥的人年紀挺大的,胳膊上露出密密麻麻的刺青來。
聞欣下意識地乖巧起來,堪稱是低眉順眼,連提要求的樣子都很客氣。
她要的也簡單,只用銀白色的燈光擺出“如意女裝店”五個字,再用紅色勾勒出一個穿裙子的長發女人就行。
當然,做起來并不輕松,收費也不便宜。
虞萬支把兒子交出去,自顧自地跟人推讓,兩個大老爺們差點打起來。
聞欣抱着虞得得在幾米開外,小聲說:“寶欸,不是我不幫你爸,咱娘倆的小身板不夠一下的。”
但幫不上忙也就罷,站得跟看熱鬧差不多。
虞萬支推出一身汗才把錢給出去,過來捏她的臉說:“看得開心嗎?”
聞欣理直氣壯道:“挺高興的。”
又嬌滴滴地說:“好重,我手酸。”
擱誰誰頂得住,虞萬支本來就是強撐的脾氣,抱着自家的胖小子說:“是越來越沉。”
一個禮拜一罐奶粉,那都是拿錢砸出來的,簡直是見風長。
聞欣其實抱着還行,不滿道:“他聽得懂,不許說他胖。”
虞萬支無奈道:“‘胖’是你說還是我說的。”
反正都是一個意思,聞欣瞪着眼,大有你再狡辯我就咬你的意思。
虞萬支只得道:“我說的,是我。”
倒叫聞欣過意不去,湊在他身邊說:“我好喜歡你。”
要不是人多,早就黏黏糊糊成一團了。
虞萬支頗有些可惜地看一眼兒子說:“什麽時候你才能自己睡。”
很是湊巧,虞得得手拍在爸爸臉上,只叫父母都笑出聲。
聞欣逗着兒子說:“生氣了是不是?”
這種情緒還不存在虞得得的世界裏,一切都以好玩為主,手腳全在撲騰,不難想象等他再大一點有多難招架。
不難想象等他再大一點有多少力氣,于是虞萬支好言相勸道:“少鬧你媽。”
看在聞欣眼裏就四個字,雞同鴨講。
她嘴角抽抽,當做沒看到他為人父之後的種種幼稚行為,心裏卻不由自主地想他小時候會是什麽樣子。
可想半天沒個究竟,回家後忍不住問道:“你小時候什麽脾氣?”
童年對虞萬支來說太遙遠,他甚至沒有太多自己曾經是個孩子的印象,只覺得有生以來就得像個男子漢挑起一切。
那些他沒有得到過的,通通在今時今日願意為兒子付出,或者說成為自己缺失的彌補。
可他不想講,徒增愛他的人的難過,只是含糊道:“大概跟得得差不多吧。”
畢竟父子是一脈相承的嘛。
但聞欣又不是傻子,親他一下說:“那希望得得将來也能跟你一樣。”
那些虞萬支不曾從自己身上發掘到的優點,此刻好像都映在她的眼中,叫人覺得自己光芒萬丈。
一瞬間,他已經不需要從孩子那裏得到治愈,笨拙又堅定道:“我會做個好榜樣的。”
莊重起誓,絕不食言。
作者有話說:
還有一更,可以明天來看。
先說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