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五條悟從沒告訴過伏黑瑛二, 自己最先【看到】的,是他的靈魂。
四歲那年,在他紛雜斑駁的視野裏, 被長老帶來的少年擁有他見過最純淨的顏色, 幹淨到能輕易看清他的靈魂。
——那是看起來很年輕的青年人。
明明是半透明的靈體, 凝實程度卻足以讓人看出他驚人的帥氣,尤其吸引人的是那雙藍色的眼睛, 深邃幽靜,有種一不小心就會被吸進去的危險感。
但當他對自己笑時,五條悟卻分明感受到了暖意。
他們初見的時候明明下着雨, 但幼小的他卻本能一般,從那個可靠的人身上感受到了溫暖。
于是, 【我想要他】——這樣的欲求便自然而然的産生了。
——肯定是個比現在還要耀眼的人吧, 真正的瑛二。
注視着那個靈魂與肉.體總是搖搖晃晃不能嵌合的身影時,五條悟經常會冒出這樣的念頭。
所以剛剛與瑛二認識的他,幾乎每天入睡前都會不安的問:“【你】會走嗎?”
不會等他一睡着,這個幹淨透明的魂體就會“咻——”一下變成星星吧?就像他的父母一樣?
這種時候,十三四歲的少年總會令人安心的微笑着, 憐愛的撫摸他的頭:“我不會走的哦, 少主。除了您的身邊, 我還能去哪裏呢?”
五條悟認真的向他确認:“你沒有地方去了嗎?”不能回到你的主人身邊了嗎?
少年笑着搖頭:“沒有了哦。所以少主願意收留我嗎?”
五條悟認真的看了他一會兒,伸出又小又白的小指, 拉了拉少年比他大上一圈的指腹。
“嗯,我願意收留你。以後你可以一直住在五條家,有我在, 沒人敢欺負你!”白毛團子大方又嚣張的允諾着, 神氣得像個小小的國王, “但你要記住,這樣一來【你】就是我的了!”
無論是誰都不能帶走你!即使是你的主人也不行!
“是的。”少年忍俊不禁的笑了起來,逗小孩兒一樣晃了晃他們勾在一起的小指,第不知多少遍的重複道:“我屬于您,少主。”
——【他】屬于我。
五條悟當真了。
瑛二對他來說是什麽時候開始變得特別的呢?
饒是沒心沒肺如五條悟,在察覺到自己的心意後,也曾罕見的、深沉的思考過這個問題。
結果自然是沒有結果,少主大人思考了三秒就果斷放棄了——瑛二說過了,他不喜歡凡事想太深的小孩诶!
嘛,其實仔細想想,瑛二從一開始就超特別不是嗎!畢竟他只是個孤魂野鬼呀!哈哈哈。
不過一個人本身很特別是一回事,他對另一個人來說很特別又是另一回事了。
起碼對五條悟來說,想在他心裏占據一席之地,這并不是什麽簡單的事。
那麽他到底是什麽時候,開始覺得“非瑛二不可”的呢?
是瑛二從不曾将六眼看做什麽稀罕物的時候?是他把自己抱起來躍上屋頂、告訴他什麽是強者的心胸的時候?是他在自己覺醒術式時唯一沒有被排斥的時候?是他一下午就掌握了阿基裏斯與龜理論、用事實告訴老頭們自己确實是天才、他也是天才的時候?
……好像是這樣,又好像不是這樣。
或者說,不全是這樣。
五條悟想起與藍發少年相處的日日夜夜,想起他用輕松的口吻輕易說出那些唯有親身站在過高處的人才能說出的話時、愉悅彎起的眉眼,想起一次次被毫不費力的打敗後他暢快大笑的模樣,還有他懷中令人安心的香氣,從頭頂傳來的、溫柔驚豔又讓他心動的聲音……
還有他注視着自己時,眼底永遠觸手可及的溫柔。
伏黑瑛二就是用這些乍看平凡又無甚特別的東西,為他編織了整個無憂無慮的童年,也用理所當然一般的包容和陪伴,一點點蠶食了他的心,打上了一顆獨一無二的烙印。
在尚未成長起來的未來最強眼中,瑛二就是光,是支柱,支撐起了他的整個世界。
所以在發現那些侍女……不,發現所有那些窺伺着瑛二的人時,他才會感到那樣的憤怒,甚至不惜撒謊來達到繼續讓瑛二時刻陪伴在他身邊的目的。
——因為瑛二是他的東西,是最重要、最獨一無二的寶物,他絕對不能容忍他被別人奪走!
而結果如他所料,長老們當然不能坐視他“堕落”,在嘗試了所有辦法都沒有用之後,他們果然不甘不願的派出了瑛二來勸誡他。
五條悟在心裏得逞的偷笑着,本打算立刻就同意去學習,卻在對上瑛二那雙帶着笑意的、仿佛早已洞悉一切的眼睛時慌了神。
一不小心,就将自己的打算囫囵個全說了。
伏黑瑛二笑得不行,抱着肚子笑了足足有十分鐘,最後看他快要惱羞成怒了才堪堪停住,揉着肚子幫他找了個借口:
“我會告訴……哈哈,我會告訴隼大人,你之所以厭學是因為嫌棄長老和教師們太無趣了——不過為什麽非要我陪你一起學不可呢?我又沒有六眼,也用不了無下限。”
五條悟微微紅了臉,偏開頭氣鼓鼓的大叫道:“我不管!反正我就要你跟我一起,這樣別人才不會趁我不在拐走你!”
伏黑瑛二看起來又想笑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不會被幾盤茶點就拐走的啦——雖然确實很好吃。”
“你還說你不會被拐走!”五條悟一下子急了,撲過去緊緊摟住他的腰,“瑛二是我的,別人誰都不能碰!!”
“哦呀哦呀,還真是甜蜜的苦惱啊哈哈哈。”藍發少年不着調的大笑着,在小孩兒氣惱的控訴他時三兩句就轉移了話題,開始詢問他無下限術式的原理。
五條悟撇着嘴,不情不願卻也毫無戒心的告訴了他。
結果又是他自己被藍發少年超聰明的頭腦震撼到,光顧着動心和欣喜,很快就把這點不愉快抛之腦後了。
直到五條隼來詢問他願不願意重新開始上課,才慢半拍的意識到——自己又被當小孩子糊弄了過去。
衆星捧月長大的小少主向來不知道收斂脾氣為何物,心裏的委屈一下子化作憤怒,沖動的對五條隼吼道:“說到底這都怪你們不願意讓瑛二進我的書房!他是我的貼身侍衛吧?憑什麽我不能決定他的去留?!”
五條隼苦心婆心的試圖勸說他:“少主,我們向您傳授的都是五條家的秘辛,您是未來的最強,理應盡全力學會這些知識,将來為五條家增添榮光,帶領族人們走上巅峰,并最終稱霸整個咒術界……那個瑛二他如何有資格——”
“閉嘴——!!”
被觸動逆鱗的男孩驟然爆發出一聲威壓可怖的怒喝。
在侍從們“噗通噗通”的下跪聲中,白發男孩睜大了那雙森寒冰冷的六眼,居高臨下、殺氣四溢的說:
“誰給你的資格貶低瑛二?不,說到底是什麽給了你們錯覺,讓你們覺得自己到今天仍然可以支配我——去實現你們醜陋又無聊的野心?!”
一片死寂。
包括渾身僵硬冰冷的老人在內,一屋子人全都在男孩散發的可怕威壓下瑟瑟發抖,拼命地躲避着他那雙不像人類的眼睛。
男孩面無表情的俯視着他們,勾唇冷冷一笑。
“真是群惡心又迂腐的、自以為了不起的老橘子——聽好了,五條家的地位啊、稱霸咒術界什麽的,這種東西我根本一點也不在乎,也煩透了你們拿輩分和恩情要挾我,或者用這種東西來對我說教。”
“知道嗎,老頭?這個世界上只有瑛二有資格對我說正論,全世界的人裏我只在乎他眼裏的我自己,只想回應他的期待,只認同他認同的對錯——因為只有他能看到和我一樣的風景,只有他是最特別的。”
“至于你們的看法和心願?——那種東西,與我何幹?”
男孩清冷的童音染上令人膽寒的嘲諷與冷漠。
他緩緩上前一步,不帶一絲感情的注視着跪伏在地的老人,一字一頓的說:
“我最後再問一次,瑛二和我一起聽課這件事,你們是同意,還是不同意?”
……
“是嗎……悟他這樣說啊。”
陽光照不到的檐廊下,五條家主沉默半晌,才捂着眼睛發出了一聲沉重的嘆息。
五條隼跪坐在他身側,說話時聲音裏還帶着沒褪去的顫抖:“是的……家主大人,您看這該如何是好?難道真的讓瑛二白白旁聽我五條家的秘辛嗎?”
五條家主放下手,聽不出情緒的問:“你覺得瑛二君此人,如何?”
“問老朽覺得他如何……那自然是——!”
五條隼不知想起了什麽,不敢回憶一般用力搖了搖腦袋,“那個少年簡直是惡魔本身啊,家主大人!即使他還只是個少年,但只要一想到少主覺醒術式那日、他露出的那個高深莫測的笑容,老朽也還是不寒而栗!”
“……是啊,他就是如此危險的人物。我當初認為他是珍貴的人才,所以不惜花重金來拉攏他,但沒想到,短短幾年時間,傳承千年、底蘊深厚的五條家便幾乎淪為了他的囊中之物,不止侍從和護衛,連族人和長老都争相向他示好……”
五條家主語調緩慢的說着,表情有些恍惚。
“伏黑瑛二……他最可怕的地方,就是能兵不血刃的操縱人心。從你的話裏就能聽出來,現在連五條家未來的希望,個性桀骜不馴的悟都對他傾心至此……”
“家主大人,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五條隼悲憤的錘了一下地面,話音剛落又突然反應過來了什麽,驚悚的擡頭看向家主,“等等、您剛才說他的全名是什麽?伏黑瑛二?!”
“……事到如今,只有一個辦法了。”
五條家主已經沒有心思去回應這種問題,他緊緊地閉上眼,語氣沉重道:“竭盡全力……讓他也成為【五條】吧。”
“——隼大人。”
少年清冽的聲音忽然在拐角處響起。
五條家主和五條隼悚然一驚,兩人飛快的對視了一眼,更加驚駭的發現彼此竟都對少年的接近毫無所覺!
——他是什麽時候到這裏來的?為什麽下人沒有通報?!他聽到了多少?!
諸如此類的疑問像驚濤駭浪般湧現在兩人心中,但沒有聽到回應的少年卻已經轉過了拐角,像是沒有察覺到緊繃至極的氣氛一般,向見了鬼一樣死死瞪着自己的兩位老人笑容燦爛道:
“啊,家主大人也在啊?剛剛好!禀告兩位大人,好消息,少主已經答應重新接受授課了!”
“……”
“……”
仿佛連空氣都在這一刻凝固了。
老人們臉色青白的瞪視着少年與平時完全無異的笑容,在那一瞬不僅沒能從那笑容中感受到欣喜,反而生出了一股如堕冰窖般的寒冷。
在一陣死一樣的寂靜之後,終于,五條隼像是才想起來呼吸一樣急促的吸了口氣,聲音發抖的說道:“我記得……你、你是beta,對吧?”
少年擡眸看向他,隐藏在陰影裏的藍眸一瞬間黑得像寂靜的深海。
在兩位老人齊齊一抖的反應中,他似乎輕輕的笑了笑,溫馴的重新垂下了眸。
“是的,我是S級beta。”
半個小時後。
五條悟的姨母從家主的會客室中走出,沉思着向五條悟的房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