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chapter 5

爺爺,幫我個忙吧……這還是這麽多年來,淮逸第一次用這種懇求的語氣和他說話,也是第一次,親自請求他做些什麽,那是他的乖孫子,他又怎麽會不滿足他的願望!

宋栖醒來的時候,淮逸已經去學校了。他一個人在大床中央醒來,茫然地坐了十幾分鐘,屁股下的觸感十分柔軟,就連蓋在身上的被子也是又軟又滑的,仿佛是在做夢。可他清楚地知道這不是一場夢,因為昨天他真的從那個地獄裏出來了,就像沒了的四姐一樣,倘若這一切真是一場夢,他這時候大概是個被扔在角落的破布娃娃,生日不明,而不是在柔軟的大床中醒來,昨日夜裏,那個人的懷抱溫暖又安心,他難得一夜無夢,早上也沒有恨不得他去死的讨厭的叫罵聲。

這一切,都是哥哥賜給他的,那個叫淮逸的男生,他的神。

他滿足地笑了笑,終于舍得從大床中醒來。他走到窗邊拉開窗簾,橙色的陽光從窗外照進來,那道金燦燦的線,把整個房間映成夢幻的金色。而他,沐浴在晨曦中,身上渡着一層朦胧的金光,宛如從天上來的仙童。

我從黑暗中來,遇到你,見到了美好的晨曦。

他已經死了,可他又活了過來,所有的不堪經歷在那一瓶酒中皆被凍結,藏進他的腦子深處,它雖然還能刺傷他,可他知道他會變得越來越好,直到那些過往有一天再也不能傷到他分毫。他需要向前看,才能跟上那個人的腳步,和那個人肩并肩,而不是那個躲在那人身後求保護的無助孩子。

多麽美好的未來,那一瞬間,他腦海中閃過無數奢望,撐着窗臺,迎着陽光,翹着嘴角,惬意地暢想着這一切。可随即他身體便一僵,又自嘲起來:才一天呢,他怎麽敢奢望這些了?果然,人都是這樣貪心,得到了,想要的就會越來越多,從來不管對方願不願意給。他這樣的人,這樣寄人籬下的處境,說得難聽些,就是一個被有錢人家孩子買回來玩的孩子,怎麽能有這種奢望?真的是貪心的白眼狼呢。

他又陷進自怨自艾中,生活在那種環境太久,導致了他自我懷疑和不甘掙紮的偏執性格,滿心憤恨,想着去改變,可當真要他去做的時候,他又陷進不自信的自我懷疑中。這是長期的壓抑生活導致的偏執人格,如果他走不出自己的世界,固步自封,那麽這種性格的人是很可怕的,他容易多疑,進而為得到自己以為自己得不到的人事做出可怕的事情;當然,一旦他從自己的世界裏出來,确定了心中想要的時候,他會付出一切代價去得到。

“小少爺,你醒了,趕緊洗漱好出來吃早餐吧。”許姨在門口輕聲說。

宋栖一頓,随即回想起陸勤說過哥哥家有阿姨,想必就是這個了。他這樣的身份被叫小少爺他自然有多多少少的不自然,少爺就該是哥哥和陸哥他們那樣的,而他,最多就是一個野孩子。但人家以禮相待,他便也回以禮貌的微笑:“許姨叫我小栖就行了,以後還得多多麻煩許姨了。”

他想叫阿姨,可想起陸哥叫哥哥阿逸,阿逸,阿姨,怎麽叫怎麽別扭,心裏還莫名的覺得不爽,他的哥哥是獨一無二的,他無法接受有人盜用哥哥的名字,哪怕是諧音也不行,他便再也叫不出口。

許姨說:“不麻煩不麻煩,你住進來,阿逸身邊終于也有一個人陪了,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宋栖訝異地看着她,驚道:“您知道哥的事?”他眼睛閃亮閃亮的,嘴裏雖然沒問下去,可眼中迫不及待的求知欲幾欲閃爍許姨的雙眸。

許姨笑着說:“是啊,阿逸從剛出生就是我帶的,以前可親我了。哎,不說了,不說了,小栖你也快洗漱好出來吃早餐,瞧你你那麽瘦,都餓壞了吧,要按時吃飯才能好好長身體呀。”說完,她就帶上門出去了。

許姨的話溫和無比,并沒有因為他的處境就對他冷嘲熱諷。人與人之間,原來還可以這樣和和睦睦相處的。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像他以前見到的那樣,眼裏除了刻薄還是刻薄。

早餐是他從來沒吃過的三明治、牛奶以及一個雞蛋,這是他有史以來吃得最豐富的一頓早餐了,吃完後整個肚皮都是撐的鼓鼓的。許姨在一旁笑着說:“小栖吃飽了就先在客廳坐一會兒吧,我收拾一下,再去切壺茶,老先生也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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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先生?”宋栖揉肚子的動作一頓,滿眼茫然地看向她。

許姨見他的反應,反倒有些訝異了:“老先生是阿逸的爺爺呀,難道阿逸沒和你說?”這倒是奇了,老先生昨晚三更半夜給她打電話叫她以後就留在這邊全程照顧阿逸少爺,不用再像平時那樣只是負責搞衛生做飯就離開。她平時倒是想留下來照顧阿逸,可是阿逸一直不要罷了,不知這次……她上下打量了宋栖片刻,能被阿逸帶回來的,定是有什麽特別之處吧,心裏原本存着的又是被阿逸趕走的想法,倒是動搖了。

她不知道,她之所以得以留下來住在這裏,還是因為淮逸跟他爺爺提的,畢竟只有客房被人住了,同房才能理所當然。

宋栖搖搖頭,緊張地戳着手指。不知道哥哥的爺爺是個怎樣的人,會不會很嚴格,或者是覺得他是為了錢才接近哥哥的,然後要趕他走?又或者,覺得他是從那地方來的,然後不許他和哥哥一塊住……不管是哪個原因,都不是他想看到的,他好不容易才從那黑暗的日子裏出來呢,怎麽能才爬出來就要掉進地獄裏去!

事實證明,他的顧忌還是很有必要的。哥哥的爺爺看上去是個十分嚴肅的人,六十幾歲,精神抖擻,氣場十分強大。一見宋栖,銳利地目光就把宋栖近似刺穿似的打量了一番,宋栖在他銳利的目光的逼視下,後背挺直,手腳動都不敢動。哪知老人家随即胡子一蹬,颔颔首,傲嬌地在宋栖對面坐下了。

宋栖:“……”雖然很不應該,但是後面吹蹬胡子的動作,真的讓他好想笑。

宋栖其實很緊張,但是畢竟是哥哥的爺爺,他想給他留下個好印象,這樣他們才不會對他不滿意,然後要趕走他。他深吸一口氣,擡起頭,眼睛看向老人,聲音清脆,溫和又不乏禮貌:“爺爺好,我叫宋栖。”

淮麟盯着他,而是似漫不經心地說:“聽說你媽媽是紅燈區做事的。”他這話是肯定地陳述,而不是問句。

僅此一句話,恰似一把鋒利的刀子,戳進人的心窩,宋栖臉色一白,慌亂地挪開眼睛,不敢再看向他。

為什麽總有些人要時時刻刻地提醒他這件事,他是那種女人的孩子怎麽了,他自己又不是做這個的,為什麽就是都不肯放過他。

記得二哥以前說的“予獨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蓮花能從淤泥中生長出來而不受污染,何況他是個有思想的能控制自己的人。這世界上,誰規定的子必定随母了?他心中縱然有百般話要說,可惜他還是沒有勇氣說出來。

淮麟見他逃避的樣子,眼底一片失望,他還以為他會敢于承認自己的出身,卻是個連看都不敢看他的懦夫。小栖到底看上這小孩哪了,除了長得好看些,其餘便一無是處,小栖竟然為他做這麽多。

當真看錯了眼啊!

“既然阿逸帶你回來了,我做爺爺的便也不能多說什麽,待會兒我會讓人帶你去醫院做個全身檢查,若身體真有問題,我想不用我說你自己也知道怎麽做,沒問題的話下午就去辦入學手續。”

宋栖低着頭,臉上像被人甩了幾巴掌似的火辣辣的,十分難堪:“我沒有病……”

淮麟冷聲說:“你們一家都是妓、子出身的,要我怎麽相信你沒有病,阿逸既然選擇把你帶回來,我做爺爺的總得為孫子着想,免得他被染上了亂七八糟的病。”他看向他的眼神是鄙夷的,以及滿臉的不屑,就像是在和一個垃圾玩意說話,宋栖一個激靈,寒氣從腳底竄到頭頂,整個人都怔愣住了,那些惡毒的話落在他的心裏,像一把把針,刺得他心髒都快疼死了。

宋栖猛地站起來,胸口五髒六腑好像都擠壓在一起,撞得他胸口發悶,喉嚨湧上淡淡的血腥味,讓他幾欲暈闕。可他卻倔強的盯着那個滿臉鄙夷的老人,按着自己的胸口,一字一頓、認真無比道:“爺爺,您可以看不起我的出身,但是請您不要再用這些傷人的話來警告我要記得自己的身份。我母親他們雖然是做那檔事,但是畢竟是她給予我生命,現在我已經不欠他們什麽了,您沒必要這麽做,尤其是說這樣的話,顯得很沒……教養”,教養二字他實在十分小聲,畢竟一個晚輩對比自己大幾輪的老人家說這話很沒說服力,但教養這東西從來都不是以年紀來衡量的。“我現在只欠一個人的,我當然清楚自己的身份,所以您放心,我不會觊觎您們什麽。”

他們誰都想不到,他其實觊觎了人家的孫子。

淮麟這才端起茶杯漫不經心地喝了一口茶,眯着眼睛看向宋栖:“不是很能說嘛!早這麽說不就行了?”

宋栖:“……”臉色略僵硬。

淮麟嘆了口氣,目光稍軟,語氣還是一如既往的冷硬:“你也不要覺得我說話難聽,在我來之前你的資料我已經看過了,說實話,我是看不上你。不過是阿逸帶你回來的,我們虧欠他那麽多,多養一個人也沒什麽不可。但是你要知道,阿逸是個很有目标的人,他注定會有屬于自己的不平凡人生,而你,生活在阿逸身邊,我不希望阿逸給自己找個累贅,若是你還是一開始那樣唯唯諾諾,成事不足,我不介意阿逸恨我,也會把你送走。”

這個社會從來的是弱肉強食,物競天擇,适者生存,唯有殘酷的環境才能讓人認識兇險,不甘心被其他人鯨吞蠶食,從而殺出一條血路,而那些弱者只能被淘汰。

宋栖怎麽可能聽不懂他的話,擡起頭看向淮麟,腦海裏啪的一聲,好像有什麽被打開了。

淮麟見他終于開竅,老臉上終于出現一絲淡淡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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