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絕命(上)

晨光從雲間傾瀉下來,刺得曹爽眼睛發痛,反射性地眯了下眼,他站在帳門口四下裏張望了一圈,确認沒有異狀後才稍感安慰地舒了口氣。

“大将軍,大将軍吶。”桓範急切的叫聲傳來,眨眼已至近前。在曹爽身邊站定,他瞪着因一宿未眠而通紅的雙目,邊喘着粗氣邊問,“您考慮得如何了?”見曹爽一臉打不定主意的表情,桓範不禁惱火道:“眼下天子都在你手中,縱他司馬老兒本領通天又能奈你何?你到底還在猶豫什麽?機不可失,時不再來,你不趁現在移天子幸許昌,難不成要等司馬懿派兵把前去許昌的路堵死再回過頭來後悔嗎?”

“這,我……唉!”遲疑地看着他,曹爽面露難色,開口也是語不成句,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你讓我再想想,再想想。”

“還想?你都想一夜了!”幾乎急得跳腳,桓範隐隐覺得自己這回極有可能站錯了隊,可事已至此,他除了盡力勸說,別無他法,“大将軍,你就聽老夫的話吧,錯不了!”

“報——”遠處跑來的一個小卒打斷了他們的對話,“大将軍,洛陽方面來人了。”

聞言,二人皆是一驚,齊聲問道:“來了多少人馬?”

被他倆草木皆兵的樣子弄得一陣緊張,小卒慌忙回道:“不多,數十人而已。領頭的是度支尚書,說是奉太傅之命來給聖上和您送補給的。”

“假惺惺。”嗤笑一聲,桓範不以為然。

不可思議地與他對視一眼,曹爽卻來了精神,“此話當真?他們真的是太傅派來的?”得到肯定的回答後,曹爽一掃愁容,堪稱激動地握住了桓範的手,“你看,司馬懿并不想置我于死地。快,快同我去見見度支尚書。”

萬萬沒想到他會被這樣一點甜頭迷惑住,桓範狠狠甩開他的手,恨鐵不成鋼地斥道:“糊塗啊你!司馬老兒這分明是在麻痹你,企圖誘使你返回洛陽,殺而後快!”

“不不,錯不了。”根本聽不進他的怒罵,曹爽兀自沉浸在峰回路轉的喜悅裏,喃喃自語了一陣,又對候在一旁的小卒揚手下令道:“速速将度支尚書請進營來。”

“大将軍,大将軍!”眼睜睜地看着曹爽大步流星地走遠,桓範伸在半空挽留的手慢慢垂下,他痛心疾首,卻已無力回天,“唉!萬事休矣!”

懷着一點忐忑和絕處逢生的興奮,曹爽在大帳前見到了司馬孚一行人,偷眼打量了一番他身後跟着的十幾號人,确認每個人都沒有攜帶武器後,曹爽徹底放下心來,“司馬尚書,請——”

微微颔首向他致意,司馬孚并沒有要随他進到帳內的意思,“大将軍不必麻煩了,孚奉命前來運送飲食衣物,還要趕回去複命,就不在此久留了。”見曹爽似乎有話要講,他又道:“若大将軍有什麽話要帶給太傅不妨告知許侍中、陳尚書,孚先行告退。”

擡眼看了看他身側正沖自己點頭的陳泰和許允,曹爽“啊”了一聲,側身将他二人請入了大帳,繼而靠到司馬孚身邊,壓低聲音問道:“這個,司馬尚書啊,你老實告訴我,太傅這又是起兵又是慰問,究竟意欲何為?他老人家莫不是想将我騙回洛陽再趕盡殺絕吧?”

“大将軍何出此言?”對他投以驚異的一瞥,司馬孚回身指向地上尚未來得及搬走的補給物資,“太傅若欲亡汝何須如此大費周章,直接領兵前來豈不痛快?之所以會從昨日到今日都按兵不動,大将軍當真不明其中用心良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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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怎麽聽說太傅要……”沒把話說完,曹爽擡手在自己脖子上比了比,望向他的眼裏有些張皇之色。

“流言不足信。”目光深沉地掃了下周圍的人,司馬孚将他引到人群之外,語重心長道:“太傅興師問罪是奉了太後懿旨的,雖然事發突然且聲勢浩大,但行事上也要有理有據,不會妄加論罪。孚言盡于此,萬望大将軍三思,切勿一錯再錯。假使大将軍仍有疑慮,可與陳、許二人再做詳談。”同他拉開了距離,司馬孚稍一欠身,有禮而疏離,“孚且辭去,大将軍留步。”

讷讷目送他走出一段路,曹爽方才轉身返回了大帳,一臉的若有所思。撩開帳簾,他一眼便看到了站在大漲中央與陳泰、許允針鋒相對的桓範以及圍在他們左右手足無措的何晏、曹羲幾人。太陽穴突突地跳着,曹爽觀望片刻終于咳了一嗓子,打破了氣氛緊張的僵局,“都坐下說話。”

在場之人一聽大将軍發話紛紛落座,唯有桓範憋着一肚子氣杵在原地不願挪步。

很清楚當朝大司農着軟硬不吃的臭脾氣,曹爽也不與他多費口舌,只徑自上座同陳泰、許允攀談起來。桓範被曬了一會兒自覺無趣,也只得悶悶不樂地坐到一旁,暗自盤算起了接下來的對策。

一同寒暄過後,曹爽開始迫不及待地向陳泰、許允詢問起洛陽方面的狀況和司馬懿的動向來。經過之前司馬孚的勸說,他已然心生動搖,故而想要多方求證一下洛陽城裏那位老太傅在處理自己一事上的态度再做定奪。

陳、許二人不過奉命前來規勸曹爽,對于此次事變的內情并不真正了解,因此所言自是與司馬孚毫無二致。

“一派胡言!一派胡言!”耐着性子聽了半天,桓範眼看曹爽的動搖之意愈加明顯,遂焦急地厲喝出聲,“大将軍切莫聽信了假話,贻誤大事!”

曹爽本就心神不寧,愣是叫桓範這猛地一喝給吓了一跳,用手按住劇烈跳動的胸口,他語帶埋怨道:“桓老稍安勿躁,這般一驚一乍如何讓本将軍安心思量?”轉而又将視線落到曹羲那群人身上,“你們幾個,別光顧着自己嘀咕,有何見解一并說出來給本将軍聽聽。”

噤了聲,幾人交換了一下眼神,由曹羲站出來回禀道:“茲事體大,還請兄長親定,我等唯馬首是瞻。”

“啧。”沒有得到一個能幫自己下定決心的回答,曹爽有點不快地咂了咂嘴,恹恹地揮手示意他坐下,兀自沉下了臉。

正值舉棋不定之際,只見一名衛兵匆忙進入帳中通報道:“大将軍,殿中校尉尹大目求見。”

平日裏曹爽素來親信尹大目,聽聞他來訪,曹爽登時眼前一亮,急不可耐地站起身道:“快,放他進來。”

說話間,尹大目便被領到了大帳裏,桓範看他手裏拿着封信函,當即就有了種不祥的預感。果不其然,下一刻,桓範就聽見尹大目道出了絕對會更進一步打動曹爽的話,“大将軍,太傅有言,請您兄弟數人速奉天子回朝,他指洛水為誓,保留汝等爵位,僅以罪狀罷免職務,絕不另加追究。”

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曹爽睜大眼睛又驚又喜地确認道:“此話當真?你可有親聞太傅發誓?”

“下官豈敢妄言?”說着,尹大目将手中信函呈了上去,“此處有蔣太尉手書一封為證,還請大将軍過目。”

不顧衆人異樣的目光,桓範搶先一步從旁劈手奪過信函,對尹大目及陳、許二人冷冷道:“該說的都讓你們說了,你們也該退下了吧。”

呆望着空下來的手,尹大目有些反應不過來,半晌才沖他不滿道:“這,大司農,這手書可是要交給大将軍的。”

“好了。”趕在他們吵起來之前開了口,曹爽一邊示意左右去桓範那裏拿過信函,一邊打發起了帳中聚着的人,“太傅的意思本将軍明白了,你們都下去吧,容本将軍一人靜靜。”

已然可以想象出他這一靜會靜出什麽結果,桓範死攥着信函不願交出去,眼睛則盯在他身上方寸不離,分明是心有不甘。

眨眼的功夫,在場之人都陸續走了個幹淨,曹爽一擡眼見桓範還在與自己的侍衛一人握着信函的一角僵持不下,心裏是又好氣又好笑,“桓老這是何苦?太傅既然都表态不欲亡我兄弟幾人,我們大可不必抵死頑抗,硬要争個你死我活又有何好處呢?”一步一步踱至座下,曹爽裝作沒看到桓範氣得直抖的嘴唇,漫不經意地拍上他的肩,語氣裏多了些顯而易見的輕快,“司馬懿意在奪權,而做出此等讓步,令得以侯還第,不失為富家翁,我何樂不為?”

“你,你……豎子!”踉跄地退後幾步,桓範憤然道:“曹子丹佳人,生汝兄弟,犢耳!”言罷,他便要拂袖而去,走到帳門口,卻又止住了腳步。回身看向在原地一副不痛不癢模樣的曹爽,桓範倍感悲戚,霎時情難自己地拊膺痛道:“坐卿。滅吾族矣!”

眉心稍動了下,曹爽終是不為所動。

見狀,桓範心知多說無益,心灰意冷地出了大帳。在帳外碰到跟自己意見相合的楊綜、魯芝兩人,他再難抑悲憤,掩面痛哭起來。

從他的表現也大約能猜出曹爽的決定,楊綜只覺得背後一涼,而後與魯芝面面相觑道:“大将軍居伊周之任,挾天子,杖天威,孰敢不從?舍此而欲就東市,豈不痛哉!”

魯芝搖頭,跟着一陣嘆息。

“可惜他不懂啊……”擦幹縱橫的老淚,桓範擡首望着悠悠蒼天,眼裏唯餘死寂,“老夫妄稱智囊!”

雲遮日隐,天色昏暗得恰如誰人沉墜的心。

在從洛水浮橋返回洛陽城的路上,司馬師出神地望着騎着馬和曹爽兄弟幾個一起蔫頭耷腦地走在行伍中間的桓範、何晏,不知在琢磨社麽。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何晏擡頭迎上,眼裏透出幾分夾雜了恐懼的怨恨。微揚着下颌與他對視,司馬師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而雲霭投下的陰影則讓他的面目更顯森冷。稍後,何晏便從這場四目相接的對仗中擺陣下來,狼狽地別開頭,他壓下胸中的惴惴不安繼續向前行進。司馬師見狀并不覺得有何特別的感受,只又盯着他們看了一陣就反手揚鞭趕到了隊伍的最前面,“父親。”

側目看他一眼,司馬懿複又看向前方,“何事?”

意有所指地朝後偏了下頭,司馬師低聲道:“回朝後您打算如何處置他們?”

“如何處置?”重複着他的問題,司馬懿目不轉睛地望着逐漸出現在視野裏的洛陽城,反問一句,“你以為老夫想如何處置他們?”

“孩兒記得,早先父親曾當着蔣太尉等諸多大臣的面許諾只免除曹氏兄弟的職務而已。”暗自觀察着他父親的臉色,司馬師小心地試探道:“只是……他們的罪狀不勝枚舉,按律當斬,并夷三族。”

雙目微狹,司馬懿思考片刻道:“衆目睽睽下,老夫指洛水立誓,自是不可出爾反爾。”頓了頓,他眸色一沉,“但老夫又豈是姑息養奸,縱虎為患之人?”

從他的話中聽出了些許端倪,司馬師注視着他父親肅穆卻暗藏殺機的樣子,出言确認道:“您的意思是?”

“該死的,一個也逃不掉;茍活的,也終歸要死,不必急于一時。”輕哂一聲,司馬懿不疾不徐道:“凡事最怕無憑無據,老夫若是此時取他性命,實在是有違諾言,落人話柄;但凡事也最怕有理有據,倘使能夠查實曹爽一黨大逆不道的罪證,縱然老夫有言在先,他們也是在劫難逃,人人得而誅之。”

凝思一陣,司馬師蹙眉道:“要坐實他們的罪證說難不難,說易不易,但無論如何都不可經父親之手去操辦,否則不免有為排異己,羅織罪名之嫌。”

“不錯。”贊許地點點頭,司馬懿輕描淡寫道:“盧毓被曹爽罷免也有些時日了,依老夫之見,就把他請出來複任司隸校尉一職,專審此案吧。”

心下一片了然,司馬師別有深意道:“想來盧先生定會嚴加執法,不令父親失望。不過……”話鋒一轉,他扭過頭,再度将視線落到何晏身上,唇角彎出了一個殘酷的弧度,“要是能有知情者協辦此案,豈不事半功倍?”

跟着他向後看去,俄爾又不置可否地回過了身,司馬懿默了一晌,突然會意地笑了笑,算是默許了。

假人之手令其自相殘殺,從內部一潰千裏。他的長子,确實擁有令人膽寒的刻毒狠絕。只是他不知道,如此行事作風放到日後,于眼前那座王城而言究竟是福是禍。

視線在居心深重的兒子和風中孤立的洛陽城間徘徊不定,司馬懿漸漸斂去了眼角那一點為數不多的笑意,像是憂心又像是妥協地嘆了一嘆。

緊閉的城門緩緩打開,穿過厚重的城牆,司馬昭從陰影下走出,在銮駕前下馬行禮道:“臣司馬昭恭迎聖駕。”

“愛卿平身。”連續幾日的颠簸勞頓讓曹芳的聲音聽上去有氣無力的,完全沒有天家威儀,“朕累了,直接回宮吧,有事容後再奏。”

“諾。”應聲站起,司馬昭同自己的父兄交換了一個眼神,重新上馬,令排布在城內的軍隊為天子銮儀分劈出了一條通路。

待銮駕緩緩駛過,司馬昭突然一揚手,又令列陣堵住了道路。沒去理會衆人的不解,他不慌不忙地向他父親抱拳道:“啓禀太傅,下官有事奏報。”不等司馬懿發話,他便命左右将一個人帶了上來。

“司蕃?”居高臨下地打量了來人一會兒,司馬懿蹙眉看向司馬昭,“老夫說過不再追究他失守城門之事,你這是做什麽?”

目光掃過人群中神情緊張的桓範,司馬昭做了個似笑非笑的表情,轉頭對司蕃道:“你把之前跟我說過的話再說一遍。”

猶豫良久,司蕃終于艱澀地開了口,“大司農奪門奔走時嘗言‘太傅造反’,令下官同去救駕。”話剛說完,他就“嗵”的跪地叩首,也不知是為自己的失職請罪還是為出賣了曾經的知遇恩人而愧疚。

“造反,呵,老夫造反?”面上未見一絲忿色,司馬懿甚至笑了笑,卻是令人不寒而栗。調轉了馬頭面向身後一幹人等,他沉聲道:“老夫有無造反,危及天子,諸位有目共睹。同樣的,大司農有無造謠,現今也是一目了然。”看都不看冷汗涔涔卻強裝鎮定的桓範和曹爽一夥人,他又兀自問道:“可有人知道,誣人以反,于法何應?”

短暫的靜默過後,人群中傳出了回答,“科律,反受其罪。”

“太傅!”搶在司馬懿再次開腔前低呼一聲,蔣濟盯着他風雲變幻的眼,心中很是不安,“莫要忘了您在洛水邊發過的誓。”

“自然。”回視着他,司馬懿的語氣淡漠,“但國有國法,生殺予奪之事非老夫一人所能左右。犯科者,到底難逃其咎。”不再給蔣濟說話的機會,他舉目向司馬昭授意。

略一颔首,司馬昭帶着幾名兵卒走到桓範面前,涼涼道:“大司農,得罪了。”

容不得桓範分辨一二,兵卒們依然一擁而上将他綁了個結實,推搡着将他帶離了衆人的視線。

面對眼前突如其來的一切,曹爽之衆在目瞪口呆之餘無一不深感恐懼,紛紛警惕地望向司馬懿,生怕他會再下達論罪的指令。所幸後者在桓範被拿下後并無繼續追究的意思,只另調了一隊人馬出來,面無表情地吩咐道:“你等護送大将軍一行人回府,不得令外人登門叨擾。”頓了頓,他又把目光移到曹爽身上,“案件徹查前,就委屈大将軍不要外出了。”

和自己的兄弟們相互看了看彼此,曹爽心裏那是百般的不願,可迫于形勢,他也只能切齒道:“有勞太傅費心了。”

就像所有風雨都會歸于平靜,這場難熬的政變也終于随着曹爽的落敗暫時告一段落。司馬懿仰頭望着城樓上飄揚的旌旗,又看看城中與往常無異的景致,緊繃數日的神經這才得以漸松懈下來。時至今日,他經歷過太多風浪,其中更不乏九死一生的險境,那些旁人眼裏的驚天動地在他這裏卻是司空見慣,三言兩語一帶而過。他行将就木,對于死生一事早已無所畏懼,可他卻害怕某些沉斂在自己骨血深處許多年歲的東西最終要被消磨殆盡抑或被拔除抛棄,在光天化日下成為一份輕柔的笑料。

暮色裏,司馬懿低下頭撥了撥缰繩,默默隐入了四散的人流。

司馬師看着他父親遠去的背影,默然不已。耳邊傳來的細碎馬蹄聲引得他偏頭去看,正對上司馬昭映滿落日餘晖,可偏偏看不出情緒的眼。很輕地揚了下唇角,司馬師伸手把住他的小臂,語帶贊賞道:“讓你留守城中果真是對的,做得很好。”

垂眸瞥了眼臂上的手,司馬昭顯得滿不在乎,“不過是抓了個門監,不值一提。”雙腿一夾馬肚朝前走去,又道:“接下來,你跟父親作何打算?”

收回空下來的手,司馬師信馬由缰地跟在他後面,不答反問,“你不清楚?”

鼻間似乎是發出了一點哼笑聲,司馬昭的嗓音透出一股他慣有的閑散意味,“随口問問确認下罷了。”繼而又搖首道:“只可惜阿兄所想恐怕與父親不盡相同。”

“可惜?”意味不明地低喃一句,司馬師追問,“你呢?又作何想?”

并不直接給出答案,司馬昭望着遠空道:“我聽聞,天與弗取,反受其咎;時至不行,反受其殃。”略一沉吟,他複又開了口,有些惆悵的樣子,“可是阿兄,權傾朝野,覆立乾坤,要來何用?”

怔了怔,司馬師揚鞭追至他身側,伸手拉過他手裏的缰繩,勒住了馬,“子上。”

應聲轉臉對上兄長的眼睛,司馬昭不經心的笑裏混雜着一絲無所謂的漠然,沉甸甸的夕陽不均勻地包裹在他的面龐上,留下明暗不一的光影,叫人恍惚。

及時遏止了自己的晃神,司馬師避開他的視線,低沉着嗓音道:“你不想做的事,可以不做,為兄都将一一替你做好。”

眼裏的驚異一閃而過,司馬昭看他兄長神情堅定又有點不易察覺的估計,心下不禁漫過些許柔軟的感觸。斂去了笑,司馬昭正色道:“豈忍見你事事獨謀?”順着缰繩摸過去,他用力握了握司馬師的手,如同某種無聲的許諾。

下意識地反握回去,司馬師鮮見笑意的臉突然就柔和的表情,欣慰的,喜悅的,卻隐有一點悲涼的。他看得透徹,深谙人心的堅韌與脆弱所在,所以他明白,這場相與偕行的背後劃刻着怎樣深入骨髓的傷痛和妥協。

少年忽已遠,再不複當年,他們必将為無休止的争鬥耗盡心血,把一生的愛恨化作藏在暗湧中的一朵細浪,任其消沉,偏生念念不忘。

洛陽城随着西沉的落日悄然歸寂,暫時休止了這裏時時生發的風雲詭變。他們帶着一身仆仆風塵、殺伐血氣齊頭走進暮色,靜待長夜後更為殘酷的腥風血雨。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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