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采編
姚安琪說的那張照片是尹孟熙大一下學期跟着A大劇社一起在小紅頂拍的, 而在那學期到來之前她還經歷了一個非常糟糕的寒假。
——而那當然都是因為肖至。
在見到唐霏之前,她原本以為自己跟肖至已經有了一點進展,至少他已經意識到了她的存在, 或許還對她有一點不錯的印象;她甚至還傻裏傻氣地想要對他表白, 那天在籃球場邊抓在手裏的水就是沖動的鐵證, 好在最後并沒有送出去,免去了一場令人痛苦的尴尬。
唐霏……
尹孟熙也是到後來才知道, 這位漂亮的學姐是文學院08級的學生, 還是A大副書記洪麗的女兒,而肖至的母親是學校歷史系的教授, 過去跟洪書記是一個院的同學,兩家人是世交, 肖至和唐霏小時候更一起在A大家屬院長大, 是正兒八經的青梅竹馬。
這關系……
他們太熟了, 熟到完全可以自由出入對方的生活,那學期唐霏從日本交流回來以後就一直出現在肖至身邊,會在南體籃球場邊看他打球給他遞水, 會在賈先生的課上光明正大地跟他坐在一起, 甚至會在圖書館跟他一起自習——所有需要尹孟熙小心翼翼用心經營才能摳出來的與肖至見面的機會她都能輕松擁有, 那麽自然而然,那麽毫不費力。
……于是尹孟熙生平第一次知道了什麽是遺憾和委屈。
她沒經歷過這種事、不懂得其中的複雜和曲折,只能片面地将戀愛中的追求和學習裏的競争做類比, 譬如考試排名次, 如果她想考上A大那就要拼命努力, 高考的時候考出一個比其他人都要高的分數, 那麽她想要的東西就可以順理成章地屬于她, 公平又簡單。
可現在不一樣了, 她輸在了起跑線上,在她看到他并喜歡上他之前的二十年另外一個女孩子就已經跟他認識了,他們一起陪伴對方長大,甚至彼此的父母也有親厚的關系,說不準早就有意願給他們安排娃娃親。
——她拿什麽去争取呢?
她只是一個很平凡的人,家在不知名的南方小城,父母的學歷只有大專和高中,不像他們一樣出自優渥的高知家庭,更糟的是她跟他也沒有什麽特別的緣分,只是她曾偷偷地喜歡過他,而他一直不知道而已。
假如這真的是一場考試,那麽在她努力踏入考場提筆答題之前,別人已經從容不迫地提前交卷了。
……所以那學期的最後她就不去圖書館了。
不僅不去圖書館,上賈先生課的時候也會盡量低着頭不往前看,以免不小心看到他跟唐學姐坐在一起的背影心裏就泛起一陣酸和一陣疼;堅持了沒有半個月,期末季正式開始了,所有課程都陸續結了課,剩下的只要考試和交論文。
賈先生的課是論文課,寫完以後投遞到先生的信箱就可以,她寫了也投了,接着認認真真參加完了所有的考試,在大學的第一個學期就這樣宣告了終結,可以拖上箱子離開A市回家過年了。
Advertisement
回家麽,所有第一年離家的大學生都會盼着,在學校被适應期折磨得各種不舒坦的半大孩子沒有不想家的,可等真的回去了又會感到一些落差——他們的家鄉太狹小了,從家門出去以後也不知道該到哪裏玩兒,小小的城市好像只跟A市一個區一樣大,那麽閉塞又落後。
尹孟熙同樣要經歷這樣的變動。
以前她從沒有覺得自己的家鄉有什麽不好,這次回來卻突然感到了它的狹小,生活在這裏的人也許的确能過得安逸,可擁有的發展機遇卻同樣有限;回到熟悉的家裏,透過小小的窗子看着外面這個小到還沒有被禁止燃放煙花爆竹的城市,她依然還是會不可避免地想到A市、想到她好不容易才考上的全國頂尖的大學,想到在學校裏認識的來自全國各地的朋友們,以及那個突然出現在她的世界裏、然後又很快退得很遠的……他。
怎麽說呢?
就……挺無力的吧。
他們就這樣斷了聯系。
他的Q丨Q說說一直沒有更新,更不可能主動給她發消息,那段時間兩人唯一的關聯就是她在查成績的時候發現自己的宋代文學源流課得了一個A——賈先生這樣的大教授早就不會親自看本科生的論文了,這是作為助教的他給的分。
……多少算是給了她一點安慰。
開學以後依然沒聯系,她也因為得知了唐霏學姐的存在而有意識地避開他,文學院的課絕不會再選、圖書館的文學藝術書庫絕不會再去,甚至連校醫院和南體都有點不招她待見,每次經過都要低着頭。
——卻沒想到後來轉來轉去還是碰上了。
那學期她在團委藝術團競聘了部長助理,“升職”後接手的第一項工作就是校慶系列活動的追蹤報導;帶她的部長許嘉怡也是新聞學院的學姐,負責宣傳團委下屬社團的系列活動,他們部門內部盤了一下,一致認為A大劇社的獻禮話劇是重中之重。
A大劇社是全國大學生劇社中的翹楚,每年都會在大藝展上拿獎,在全校所有社團中地位很突出,每年從團委這兒得到的經費也比一般社團多;據說今年他們要做一個原創話劇,全部由學生自編自導自演完成,主線就是圍繞着A大的建校歷史展開敘事,目前劇本已經寫完送到學校去審了。
“這可是個大活兒!”嘉怡姐摩拳擦掌、非常有幹勁,“我聽在校辦挂職的學長說,校長和書記都對劇社這個話劇非常感興趣,等到了公演的時候宣傳部還要邀請校外的媒體做公開報導,咱們分到這條線可是走了運了!”
“我建議,咱們就給他們做個跟蹤式全記錄,從招幕演員開始采,整個排練、定妝、前臺、後勤……方方面面都采到,中途給他們預熱幾波,公演之後再出個小紀錄片,絕對高端大氣上檔次,孫老師該給咱們部門評優了!”
一頓安排猛如虎,把底下一群大一的小孩兒都鼓動得躊躇滿志。
“這樣,嘻嘻、雨珊、石頭,你們大一的去跑現場,具體工作就由嘻嘻主要負責,正好你明年留任要升部長,積累一些工作經驗,”結果一轉頭嘉怡姐就開始分鍋了,“大概兩天出一篇通訊稿我們做基礎報送,然後一周出個周報、稍微正式點的那種,報到老師們那裏好看。”
大一上學期尹孟熙也參與過不少工作,但都是跟在學長學姐們後面打下手,這回倒是第一次真正由自己負責一項具體工作,挑戰性挺強、壓力也不小,但好在她自己感興趣,因此也沒試圖甩鍋,直接答應了:“好的嘉怡姐。”
劇社的社長姓郭,叫郭躍,是文學院研一的學長,尹孟熙一聽到這個信息心裏就跳了一下,想着這位學長跟肖至是同班同學,兩人大概率是認識的。
那天她們幾個團委的記者要去跟劇社對接,地點直接約在了小紅頂——他們劇社的排面太大了、日常彩排都可以用學生劇場,這裏借一天費用可不少,經費都得團委擔着。
郭躍學長人很和氣,親自從排練廳出來接她們,三月初的早春天氣還冷呢,他卻只光腳穿着一雙拖鞋,頭發亂糟糟的,看上去多少有點邋遢。
“團委藝術團的學妹是吧?”他很熱絡地跟她們打招呼,“趕緊進來吧,外頭太冷了……”
尹孟熙是現場工作的負責人,自然要跟劇社這邊做好對接,進門之後她就主動對郭躍做起了自我介紹,說:“郭學長你好,我們是團委那邊過來做宣傳采編的,我叫尹孟熙,11級新聞學院,這是我的同學陳雨珊、陶石,之後我們三個會每天輪流過來做跟蹤采訪。”
“好好好,好說好說,”郭躍點頭答應着,“害,其實也不用天天來,你們團委就是太認真,其實日常排練沒那麽多可拍的,每天也就一個樣……”
說完,又念了一遍尹孟熙的名字,眉頭皺起來,神情有點怪異地問:“咱們之前是不是認識啊?總覺得你這名字我在哪裏聽過……”
尹孟熙聽了這話一愣,倒不記得自己跟這位學長有過什麽交集,對方也沒多糾結、想不起來就不想了,轉身領着他們往學生劇場的門走,邊走邊說:“你們要拍就拍吧,不過我們演員還沒定,這幾天主要在做形體訓練,最多也就能采訪個編劇,正好今天他也在……”
說着,劇場的門已經推開了,裏面只有舞臺燈是亮的、臺下觀衆席就暗得多,劇社的成員們在偌大的舞臺上圍成一個圈,跟着一個看起來三十多歲的男老師在練形體,一群人像跳大神、看起來很有趣,立刻引得石頭咔咔咔拍了好幾張照。
郭躍沒管他們,就趿拉着鞋站在舞臺上四處張望,找了好半天才在黑漆漆的觀衆席上找到人,立刻招了招手,大聲說:“肖老師上來一下吧,團委來人要做采訪,您這個編劇受累頂一頂——”
……“肖老師”?
僅僅一個姓氏就足夠撩動人的心跳,誰也說不清那時尹孟熙心裏是怎麽想的,只是當她懷着難以置信的心情跟着郭躍一起轉頭向觀衆席看去、看到那個已經整整兩月未曾見過的人正慢慢從座位上站起來并向她走近的時候,那好不容易才被她按下去的悸動就再次以令人無奈的頑強死灰複燃了。
……真是孽緣啊。
尹孟熙有些絕望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