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火車

這些悲觀從何而來呢?

最初也不過是一些無關痛癢的小事。

有一天她結束家教課坐公交車回家, 路上無聊就拿出手機刷刷刷,習慣性點開學校論壇想看看還有沒有人在背後瞎說自己的閑話,沒想到卻在首頁的一個帖子裏意外看到了肖至和唐霏在一起的照片。

“瓜來!這是x學長和公主?”

“什麽鬼!他不是拒絕她了嗎?這咋回事?”

“what?劈腿了?”

“我靠我就說天降打不過青梅!”

“lz呢?再不來打斷腿。”

“lz呢?再不來祝挂科。”

“lz呢?再不來報警了。”

“lz在此, 樓上幾個是人?”

“其實也沒什麽, 就是lz回學校遷檔案偶遇這一對, 順便還看到hl了,三個人一起進了教職工食堂。”

“媽耶, 公主這是啥意思啊, 自己追不到人就找媽咪幫忙?”

“笑死,她臉皮也太厚了吧, 這波是知三當三?”

“确實,代入一下那個新聞學院的學妹我已經心梗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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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普普通通的八卦帖, 照樣到處充斥着嘻嘻哈哈的調侃, 在別人看來就是個有趣的樂子, 可對尹孟熙來說卻是一把紮心的刀子。

——他和唐霏暑假也會經常見面嗎?

也對……他們都住在學校的家屬院,活動範圍基本完全重合了,擡頭不見低頭見, 當然會經常碰面。

可是、可是唐霏之前跟他表白了啊, 他又沒答應她, 難道這樣還能當成什麽都沒發生過、繼續從從容容地當朋友嗎?

……還是說他反悔了?

也許他跟她交往了一段時間、忽然覺得還是唐霏更好,所以想跟唐霏修複關系、跟她在一起?

亂七八糟的想法不斷往外冒,尹孟熙發現她沒有辦法控制自己的腦子——她當然不是懷疑肖至的人品, 他為人那麽謙遜溫和、做事情也一直得體周到, 怎麽會是那種三心二意見異思遷的渣男呢?退一萬步說, 就算他真的喜歡上了別人、要跟她分手, 她也相信他會先清楚地告訴她, 而不是偷偷摸摸地腳踏兩條船。

可……

……她還是立刻就被一種異常陌生且強烈的情緒淹沒了。

像是恐懼又像是傷心, 類似酸澀又類似委屈,假如将得到一種完美的親密關系比喻為考上一所好大學,那麽暗戀的結束最多相當于幼兒園畢業,接下去還有小學六年中學六年,數之不盡的考試正在前面等她,而她卻在剛剛邁進義務教育大門的時候就已經怕得腿軟了。

是我特別沒有出息嗎?

……還是這世界上所有的暗戀者都難以真正根治自己內心的卑微和膽怯呢?

當晚他們又通話了。

他還跟平時一樣溫柔地跟她說話,會關心她上課辛不辛苦、有沒有遇到什麽麻煩,聽說她們新聞學院專業分流的結果已經出來了,就問她具體進了那個系。

“廣播電視學,”她規規矩矩地回答他,“我的第一志願。”

她績點那麽拔尖、在整個11級裏排第五,當然是想上什麽就上什麽,在分流中沒有碰到什麽困難;他卻聽出她的聲音有點悶,好像興致也不太高,就問:“今天有哪裏不舒服嗎?”

她在電話這頭發愣:“嗯?”

“聲音聽起來有點沒力氣,”他好像有些擔心她,“出什麽事了嗎?”

她真喜歡這種感覺、被他關心被他在意,一句小小的問候也是禮物,可以讓她得到莫大的慰藉——她會一直擁有這種優待嗎?會不會被他轉贈給別人?

患得患失的感覺已經冒出了頭,那一刻她真想問他關于唐霏的事,可話都到嘴邊了又問不出口。

——問什麽呢?

問他今天為什麽見唐霏?

問他洪書記說什麽了?

問他會不會改變心意跟她分手?

這麽啰裏八嗦扭扭捏捏的問題……別說是他了,就是她自己聽見也會反感的。

“沒有,”所以她不問,把所有情緒都藏在心底,“可能今天太熱了,還有點悶。”

他沒懷疑,不見面的好處和壞處都在這裏,既免去了被追究的負擔,又根絕了被安慰的機會。

“好好休息,”他囑咐她,“你總讓自己過得很累。”

她知道他是在說她上學期在劇社幫忙的事,輕輕笑了一下也沒接茬兒,默了一會兒心裏還是不安生,就又試探着問他:“那學長呢?今天有遇到什麽特別的事嗎?”

告訴我吧。

告訴我你今天見到唐霏了。

哪怕不提你們具體說了什麽、只要告訴我有這件事就好。

無聲的期待在心底發酵,此刻她表面上有多安靜暗地裏的緊張就有多強烈,普普通通的一個電話竟然打出了生死攸關的效果,此刻在她眼裏什麽都是千鈞一發。

“沒有,”他卻這樣告訴她,“就是很普通的一天。”

啪。

千鈞将一發墜斷了,沉沉的石頭掉進湖心,噗通一聲悶響。

“……哦,這樣。”她的聲音更輕了。

之後的暑假就變得越來越糟了。

學校的論壇再也沒有出現新的關于他和唐霏的帖子,對尹孟熙來說既是好事也是壞事——好的是她不必再去面對新的壞消息,壞的是她也無法再得到新的好消息。

作為學生的她從沒有哪一次像那個假日一樣渴望開學,因為只要開學了她就可以見到他、就能親自确認他們之間的關系是否能夠存續,可那個不識趣的夏天卻偏偏那麽那麽漫長,要命的七月和八月都有三十一天,難道不是故意在跟她對着幹嗎?

好不容易熬到八月中旬,答應要做一個月的家教終于做到了頭,家長說想請她再做半個月到開學她也不肯了,拿着錢坐車回家的路上就不由自主地開始看車票,心中還在盤算20號之前就回A市的可能性。

她爸媽當然是不同意她早走的,畢竟孩子一走一學期、心裏難免惦記;尹孟熙卻真的堅持不住了,就找了個理由說今年她要提前返校幫團委做迎新工作——其實也不能算撒謊,團委的确是有這個工作的,只不過不是她所在的部門負責,但她到時候可以主動申請去幫忙,這樣就不完全算撒謊了。

她是已經拿定了主意、誰勸都沒用,十九號那天就提着箱子自己坐上了火車,車窗外是一大片郁郁蔥蔥的原野,夏日的晴朗生機永遠那麽具有故事性,要是平時她肯定會忍不住想拿手機拍,那天卻因為心裏很亂而提不起勁頭。

怎麽說呢?

她也知道自己這樣很不好……論壇上幾句捕風捉影的閑言碎語就能讓她魂不守舍半個多月,甚至離譜到提着箱子提前跑回學校去——其實回去又能怎麽樣?她都沒告訴肖至她今天要回去的事,到了以後又該怎麽找借口跟他見面?騙爸爸媽媽的借口對他可不管用,他知道團委是幹嘛的,也知道迎新根本不是她要幹的活兒。

唉……

要不幹脆聽天由命好了。

大不了到了以後她就多去圖書館附近轉轉,沒準兒就能碰上他,到時候厚着臉皮裝偶遇又能怎麽樣?理由就瞎編嘛,比如她要提前回來考察一下哪個牙科醫院拔智齒比較厲害留着以後備用……

稀奇古怪的念頭一個一個往外蹦,在這之前她都不知道自己能想出這麽扯的借口;就這麽琢磨了大半天,太陽都從正當中慢慢沉到了西邊、原野的綠意也在越來越暗的光線下變得難以分辨,偌大的玻璃窗只倒映出她自己的臉,也許那一刻她也感到了一些難以言說的孤獨。

丁零零——

她的手機響了,拿起來一看,是他打來的。

呼吸有一瞬的淩亂,她又在無意間緊張了起來,仔細調整了一下呼吸才敢接起電話,說“喂”的時候心尖還在打顫。

“到家了嗎?”

他的聲音傳過來,比她今天看了很久的夏日曠野還要令人着迷。

“……還沒。”她心虛地回答着。

怎麽瞞得住?

四周都是雜音:火車碾過鐵軌的聲音,旅客相互交談的聲音,廣播裏播放安全提示的聲音,小孩子哭鬧着找媽媽的聲音……明顯不是在家裏。

他大概也聽出不對勁了,在電話那邊沉默了一會兒,又問:“你這是在哪裏?”

語氣變得有點嚴肅。

她就有點怕、也不知道為什麽不太敢說實話,正打算含含糊糊地敷衍過去,廣播裏卻突然冒出“叮咚”一聲,乘務員字正腔圓地報送:“各位旅客請注意,南京站就要到了——南京站就要到了——請在南京站下車的旅客提前收拾好行李物品——南京站就要到了——”

她:“……”

……于是一切立刻暴露了。

諸如牙科醫院調查一類離譜的借口根本沒有派上用場,她人還在車上就被他看穿了底細;她不知道他對此是什麽态度,只聽到他聲音微沉地問她什麽時候到,于是也不敢再兜圈子,就老老實實地說應該是八點半正點到。

“我去接你,”他的語速有點快,沒有太多起伏,“路上可能會堵車,要是我晚了你就先找個地方坐着等我一下。”

她讷讷地、聽着他的聲音心裏是越發的虛,回答:“……好,好的。”

而實際上他并沒有讓她等。

八點半她的車準時到了,她拖着箱子從出站口出去的時候一眼就在人群裏看到了他——天知道那天有多少人,出站的接站的,行走的站立的,摩肩接踵人頭攢動,偏偏只有他一個那麽出挑,輕而易舉就能牢牢抓住她的視線,讓她一頭栽進他山澗溪谷一樣動人的眉眼裏。

——什麽夏日的曠野啊。

哪裏比得上這個讓她好喜歡好喜歡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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