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戰友

冷硬的地面冰涼,但我懶得動彈,依舊坐着不起來,一旁的宇文傾早已離去,看那樣子是去查點糧草和軍備了。

“喂,小梁子,吃飯喽!”我正愣着出神,有人在我背上大力一拍。

我一回頭,卻見一個四十多歲的紅臉大漢抖着胡子笑望着我,看他身上的服裝,應該不是個普通士兵,倒像個什長。

他唇上短髭和下颌胡須連成一圈,幾乎把嘴蓋上,頭發有些蓬亂,身形倒是很魁梧,若不是這般邋遢,倒也有幾分關雲長的風采。

我看他面相敦厚,應該是個老實人,不如結交一番,以後在軍中,也有個照應。宇文傾畢竟不能時時關照我,若是與我太過親厚,也容易惹人懷疑。

站直了身體,我拱手行了行禮,客氣地詢問:“這位大哥,請問您貴姓?”

“嘞!”,粗聲道,“我姓趙,名常。他們都叫我老趙。”

我笑了笑,爽聲道:“原來是趙大哥。梁宇新入軍,懂的甚少,不知您在軍中現任何職?”

他擺了擺手,邁開步子走向河邊,邊走邊說:“诶,老了。年輕時曾做過百夫長。如今身子骨不如從前,便做個夥頭軍,負責軍中飲食。”

原來是炊事班的頭頭,那也不錯。

他走得快,我急步跟着他,有些吃力,他見我這副模樣,轉眼看我,笑了笑:“小梁子,你這麽瘦弱,還來從軍?”

我憋着嗓子,幹幹一笑:“我從小孤苦無依,幸賴宇文将軍将我收作小厮。如今快成人了,索性跟着将軍來戰場上歷練歷練,也好為國效力。”

他又在我肩頭錘了一下,嘿嘿一笑:“志氣倒不小。我兒子也跟你差不多大,過兩年我就讓他上戰場。對了,你娶妻了沒?”

呃?他話題轉換得也太快了吧。

我本來想說真話,但心思一轉,又改口道:“去年臘月剛娶了媳婦。”

他聞言,身形微微一滞,嘆道:“可憐可憐,小兩口新婚不久,就要兩地分居。苦了你媳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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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可不是嗎?”我皺了皺眉頭,故作無奈,“可是國家為大,國有戰事,誰能不出力?我媳婦也是明理人,鼓勵我建功立業。她不埋怨,只是擔心一事……”我長嘆一聲,頗有幾分滄桑之感。

“擔心什麽?說出來,看大哥能不能幫上忙?”老趙倒是個熱心腸,嗯,正合吾意。

“我媳婦說我天生木讷,腦子不靈光,不機靈,剛入軍中,難免得罪人,怕我吃不開。她說的可不是?我剛剛還惹惱了楊參軍……”我一拍大腿,嘆道。

“嘞,這個放心,我在軍中多年,這些人都熟悉,以後我幫你介紹介紹。”他拍拍胸脯,向我保證道。

還真是個實在人!

我又拱了拱手:“趙大哥,以後小弟還得仰仗您了。”

“嘿嘿,”他不好意思地撓撓後腦勺,臉上閃過一抹自得之情,“你若不嫌棄,我樂意如此。只是我如今做個夥頭軍,沒什麽前途,一會我給你介紹幾個人,跟着他們混,比我強。走,咱們先吃飯去!”說完,他拽着我胳膊,走到河邊的一架鍋釜前。

我像他一樣,圍着鐵鍋盤腿坐下,旁邊還有三四個年齡不一的男子,已捧着搪瓷碗,哧溜溜的喝起了熱湯。他們手裏攥着大餅,腿邊放着豬肉幹,不時嚼上幾口。

大鍋底下的幹柴還噼噼啪啪的燃燒着,我被這熱氣一熏,身子和暖了不少。

“喂喂,你們都先別吃,我給你們介紹一下。”老趙的粗嗓門一吆喝,那幾個埋頭大吃的軍士都停下來,直愣愣地瞅着我。

“這位小兄弟是最近入伍的,叫梁宇,以後你們多照顧着他點兒。”老趙指着我介紹道。

“呦,這不是剛才摔下馬的那個小夥子嗎?倒也生的細皮嫩肉,像個姑娘!”一個三十多歲的黑臉士兵笑道,他這話雖是挖苦,但也無甚惡意,應該是在軍中呆久了太無聊。

“阿武啊!小梁子年紀輕,面皮薄,你這麽說不厚道。”老趙搡了那個黑臉男人一把,表情嚴肅,俨然一副我大哥的模樣。

“武大哥。”我乖乖地向他問聲好。他見我這般,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幹笑着撓撓頭。

“這位是小王,這位是六子……”老趙熱情不減。我也一一拱手問好:“王大哥,六子大哥……”

那個小王有二十多歲,身子微胖,笑呵呵的,看來也是個厚道人,他笑着叫了我一聲“小梁子”。而那個六子也就比我大兩歲左右,模樣還算端正,就是性子傲了點,只是敷衍地還了還禮。

我有些不爽,這六子的脾氣怎麽跟楊素那厮如出一轍?只不過是個兵伢子而已,就牛哄哄的,還真把自己當将軍了。

我心裏雖然不滿,嘴上還得應和着,又向他們行了行禮:“小弟梁宇,見過各位大哥。我是宇文将軍新收的護軍,今天剛入伍,不懂規矩,以後還請大哥們多多指點。”

我特意強調了自己是宇文傾的護軍這一事實,這軍中有不少人眼皮子薄,看不起人,宇文傾這座靠山,我還得亮一亮,叫他們不能随便欺負新人。

聞言,老趙,阿武,小王都笑呵呵地還禮,那六子悶哼一聲,終是別別扭扭地叫了我一聲“小梁子”。

“小梁子,阿武是掌管糧草的,小王在我隊中,也是個夥頭軍,做飯燒菜堪稱軍中一絕,至于六子……他可是軍中的新秀啊!騎術、射術、劍術無不精通,楊參軍和宇文将軍都對他寄予厚望。你可以跟他好好學學!”

難怪那麽傲氣,原來是藏技于身啊!

“如此,是我的福分,以後還望各位大哥多多指點。”我憨然一笑。

老趙,阿武,小王的性格都不錯,就是六子脾氣怪了點兒,但也不難對付。他是技術股,我這等菜鳥不會和他競争,只要言辭得當,他應該也能容得下。倒是可以向他學學這些有用的東西。

這麽一想,軍中的日子也許不是那麽難混。

“嘿,淨顧着說話了,咱們先吃着,一邊吃一邊聊!”老趙吆喝一聲,大夥又紛紛端起搪瓷碗,喝湯吃起肉來。

小王遞與我一碗湯,兩張大餅,一袋肉幹。我謝過他,也端起碗喝了起來。這一上午都在馬背上,早已饑腸辘辘了。

湯雖沒什麽油水,但也清淡有味,還很鮮亮,一股暖流流入腹中,渾身血脈都活泛了不少,四肢也不那麽僵冷了。咬了一口大餅,只覺很有嚼頭,但是着實太硬了,我喝了兩口湯,才咽了下去。豬肉幹不鹹不淡,勁道香膩,口感極佳。

“味道甚好!”我對着小王啧啧稱贊。

聞言,他胖胖的臉上泛起一絲紅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打量了他片刻,竟覺得他和大春倒是很般配!都是胖乎乎的,也都是燒火做飯的,将來再生一個胖胖的燒火娃娃……

正胡想着,阿武吆喝一聲:“小梁子,飯菜還吃習慣吧?”他嘿嘿一笑,仿佛要為那時的口不擇言致歉。

“嗯嗯,這手藝無可挑剔。”我笑道。

“那就好,”老趙也附和道,“對了,小梁子,剛才忘了囑咐你,”他轉顧四周,然後附到我耳邊悄聲道,“你以後在軍中,千萬要守規矩,別得罪楊素将軍。他對部下十分嚴苛,稍有違紀,必遭重罰,任誰說情也不管用。不過宇文将軍倒是很寬和,沒有架子,也體己軍士,厚待士兵。他們倆一寬一嚴,你拿捏好了,別犯錯。”

“多謝趙大哥提點。”我會意一笑。

這邊我剛放下碗,那邊的領頭兵已經敲着軍鑼吆喝起來:“午飯已過,趕緊上路。”

聞言,我忙幫着小王收拾好鍋釜薪柴,活動活動筋骨,就翻身上馬,逐着大軍一路前行。

午後,大軍加快了行軍速度。這一千人是步騎混編,步兵居多,有七百人,騎兵也有三百餘人。因為我占了個護軍的名銜,所以還有馬可以騎。但那些普通兵士,卻只有步行的份兒了。

我一回望,這千人大軍如一道黑浪般有素的向前推進,軍容整肅,步履铿锵,連大軍牙旗刮起的幅度都一致,我不得不佩服周軍訓練得法。

天色一點點陰沉下來,濃雲都堆在天頭,幾乎要把天壓塌一般,看這架勢要來一場大雪。宇文傾遙望前方隐現的群山,下令道:天黑前務必到達那裏,好尋處避風的山谷安營紮寨。

大軍疾疾前行,呼嘯的寒風吹過曠野,像洶湧的海潮砸在人們身上一樣兇猛,又如皮鞭抽打馬匹一般,幾乎能聽到響亮的嘯叫聲。我只感覺身上湧泛着尖銳的寒意,寒氣穿透鐵甲襲入骨髓。實在扛不住這寒冷的時候,我抖出包裹裏那件黑鬥篷,緊緊裹在身上,這才多少減輕點寒風的侵襲。

暮色籠蓋四野之時,周軍終于到達那個山坳。剛一住腳,大雪便從天上狠狠砸了下來。

宇文傾和楊素安頓好軍隊,立即命人安營紮寨,同時搭建簡易馬廄,将馬匹都籠在一起,免得被西風寒雪凍壞。

我躲在一個避風的角落裏,看着他們一陣忙活,想幫忙吧,自己又實在做不了什麽,去了反倒添亂,只得幹站着。

不多時,幾個大帳便肅立在山坳中,團團圍峙。中軍大帳位于其中,幾個大的兵帳拱衛在四周,饒是風雪怎麽吹刮,也巋然不動。

待紮下腳跟之後,軍士又忙着籌備晚飯。我閑得實在無聊,就去了老趙那邊,看夥頭軍這裏有沒有要幫忙的。

小王念我沒做過軍炊,根本不放心讓我做活,我轉來轉去,只得幫他搬搬薪柴,看看火。不過好在有活幹了。

晚飯時候,我又和老趙、阿武、小王和六子四人湊在一起,喝着熱湯,啃着幹餅。幾番閑聊後,跟他們也漸漸熟絡起來。只有六子依舊不冷不熱,話也不多。幾個男人說笑話,他也只是悶頭聽着,很少插話。

真是個無趣又孤傲的人。我聽老趙私下說,六子性格冷傲,與軍士們大多不和,只得跟他們幾個湊在一起。若非兩位将軍器重他,早被排擠了。我細細一想,也是那麽回事,一個普通兵卻有天大的脾氣,任誰也不喜歡與他親近。

晚炊過後,我又和他們幾個閑敘一陣,話題無非是他們以前參加過多少次戰役,斬過多少敵首之類,再就是談談自己的老婆孩子。阿武特別八卦,追着問我有沒有娶妻,我只好又胡編一通自己和媳婦的故事。

待到夜深之時,宇文傾遣人來找我,我這才回到帥帳。

楊素和他的副手住在另一頂帳子裏,而我則以護軍的身份和宇文傾住在一起。

撩簾進入大帳,楊素竟也在此,他只是瞥了我一眼,就繼續和宇文傾對着地圖,商議駐防之事。我閑的無事,便取來儲備的冰水,在銅壺裏燒開,給他們倆都準備了一杯。之後,靠在一張軍榻上,守着帳中的炭火,百無聊賴地瞅着軍案上那盞飄忽的燈燭發呆。

外面呼嘯的風雪狠狠地打在帳簾上,看架勢幾乎要把大帳撕破一般。我已卸了外身衣甲,只穿着棉質軍袍,裹着厚被,窩在榻上瑟瑟發抖。

這一層大帳怎能抵擋寒風怒雪?軍榻又冷又硬,棉被也單薄得像紙一般,一雙腳已凍得失去知覺,我用手搓揉了半天,也不管用。

幾經輾轉,仍是被凍得睡不着覺,索性跳下軍榻,圍着火爐取暖。

我裹着大被,直勾勾地盯着通紅的火炭,烤着腳,一天羁旅勞頓,倦意困意慢慢襲來,我的眼皮也重重的壓下,頭一磕一磕的,像小雞啄米。

我不知楊素幾時走的,只是再度醒來時,自己已經躺在軍榻上了。大帳內還燃着微弱的燈火,宇文傾伏在案上,還沒有睡,眼睛緊盯着什麽。

原來天還沒亮,我竟是被凍醒了。雙腳如冰坨一般沒有知覺,不僅酥麻,而且僵疼發癢。

糾結了半天,我索性跳下來,準備再把爐火勾着取暖。

可是那火星無精打采,我試了幾番,也沒引出火苗。

宇文傾聽到響動,走到我身邊,問道:“凍醒了?”

我沒好氣的點點頭。

他目光微動,似乎有些歉意,輕嘆一聲:“軍中寒苦,讓你受罪了。”

我擡頭白了他一眼:“現在說這個有什麽用?”

他聞言一噎,臉色變了變,随即道:“你先回到榻上。”

“太冷,睡不着。”我斷然回絕。

“你先上去,我不讓你凍着。”

我見他态度堅決,也只好乖乖地躺了回去,卻也不知他如何幫我取暖。

他取過一個暖手爐,勾着了火,讓我抱着,我一愣:這是将軍和參軍才有暖手爐啊,而且每人配給的木炭都是定量的,不得濫用。

莫非他把自己那份給我用上了?

他又取過一個馬紮,坐在我榻邊,淡淡問:“凍腳是吧?”

我點點頭,也不知他意欲何為。

他笑了笑,竟撩起我的被子,解開自己的衣袍,将我的雙腳納入懷中。

“你做什麽!?”在雙腳觸到他胸前溫暖的皮膚時,我仿佛被火燙了一般,驚叫出聲,同時猛地往回抽腳。

然而雙腳被他緊緊箍住,根本動彈不得。

“登徒子!”我繃着臉,狠狠斥道,臉上卻如火燒一般,燙的不行。

“随你怎麽說。”他微微一笑,也不生氣。

我掙脫不得,也只能這般。

他胸口的溫熱捂着我的腳,兩個冰坨慢慢化開,漸漸有了知覺,感覺他身上的溫度在下降,我一驚,連忙說:“好了,已經不冷了,你快去睡!”

他沉默片刻,又觸了觸我的腳,感覺不似前番那般冰冷,才站起身,幫我掖好被子。

“這個給你。”我把手爐遞給他,卻見裏面的火已經熄了。

“無妨。”他淡淡道,“久居軍旅,已經習慣了,你早點睡吧。”

我點點頭,笑了。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當時周齊兩國,打仗的主力主要是鮮卑軍人,北齊幾乎全部是鮮卑兵,不允許漢人打仗,只許耕田。前期宇文泰糅合關隴政權,用鮮卑的部落兵制建立軍事系統,為了促進胡漢融合,他把漢人都改了鮮卑姓,就比如高颎最初是姓“獨孤”的。所以打仗的士兵應該都是鮮卑姓吧。【這貨現在還沒有把府兵制和那些軍銜搞清楚】

北周後來開始招納漢人入伍。但我覺得鮮卑姓都太麻煩了,什麽“大野**”,“步六孤**”啥的,麻煩,索性就起成漢名了。。。起名無能,說到六子,我就想起《少年包青天》裏的六子面館,哈哈,兒時的記憶,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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