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想念
不給許因課下補習之後,方世灼也沒覺得輕松多少。
高三跟之前最大的區別就是時間緊任務重,總複習至少要三輪,考試成為常态化,除了月考還有周測、專題考、期中考,不僅學生壓力大,老師壓力也大。
當地教育局去年出了新規,不得占用學生的體育課,為了擠出更多時間,任課老師只能想盡辦法占用自習。
在這樣的節奏下,方世灼也不得不緊張起來。
他給許因補習時,并不覺得是種負擔,相比于要抽自習課給整個班講卷子,給許因單獨補課要輕松得多。
可他不能只顧及到許因一個學生,目光也不能總在他身上停留。
許因還是會很認真地聽課,到聽不懂的地方就皺眉,有時會皺半節課的眉頭。只是他不再像以前那樣常往辦公室跑,也不再找方世灼問問題。
方世灼想,許因可能是誤會了他的意思,他并不是說不能再問他題,而是不能讓他成為例外。
就這麽經過了兩次周測,方世灼發現他的成績在原地踏步。
其實從平時的作業裏就能看出端倪,許因是寫得很認真,不像其他成績差的學生,直接抄別人的交差,可因為基礎差,總會錯一些題。
有些是思路錯了,有些是粗心。
錯題他會自己改正,連同下次作業一起交給課代表,也不像以前,會自己交給方世灼。
這天又是方世灼的晚自習,他在哀聲載道中講了兩道數學題,把剩下的時間留給學生自習。
許因卻沒有很認真地在聽,他盯着講臺,心思卻不在那兩道題上。
如同第一次在這個教室見到方世灼,情難自抑。
教室外的梧桐樹葉子飄飄灑灑地落着,幾場秋雨早已趕走蟬鳴,講臺旁挂着的三位數倒計時,和他還能見到方世灼的次數一樣,正在一天一天減少。
許因有時會看着那個數字發上幾秒呆。
他的數學成績仍舊不好,兩次周測都在六十分左右,選擇有時會連着幾道幾道地錯。
可他不再去找方世灼。
遇到自己解決不了的問題,他就去找輔導書,網上搜題,甚至去問同學,都沒有再去打擾方世灼。
方世灼的辦公室總是會有或多或少的學生在問問題,而他不再是特別的那個。
他不再是方世灼的例外。
況且,他也不想再去給方世灼增添多餘的負擔。
兩人的關系又回到最初的原點,像什麽都沒發生過。
這就是方世灼一開始想要的關系,只是老師和學生,可當許因真的和其他四十多個學生一樣,他又有一點失落。
畢竟,他和許因一起經歷過的,要比和其他人多得多。
其他學生除了上課,可能三年都說不上幾句話,況且他教的是魔鬼科目數學,不知道多少學生在背後偷偷吐槽過他,見了他比耗子見貓跑的都快。
而他和許因,他認為算是朋友吧。
盡管許因可能不這麽想。
不過他很快就沒有多餘的精力去想這些,光是工作就足夠讓他焦頭爛額,班裏學生不穩定的數學成績更是讓他頭大。
偏偏在這種時候,學校安排他去參加區優秀青年教師的評選。
方世灼是不想參加的,可評選條件之一是未滿三十五歲,僅這一條就篩掉了數學組大部分老師。
組長來找他談了兩次,說這個獎項對以後晉升有好處,方世灼實在推不過,才答應。
于是這些天他就更忙了,許因也和其他學生一樣,除了上課很少見到。
評選前幾天的某個周日,許因忽然給他發消息,問某道題的解法。
方世灼正在準備課件,有些意外,他們的上一條聊天記錄還停留在二十幾天前,許因和丁孟宇打架那天。
他看了下,這道題有兩種解法。
可數學符號在鍵盤上打出來太麻煩了,他輸入兩行後又删了:【稍等,我寫給你。】
正在找草稿紙,許因說:【我有答案,過程看不懂。】
方世灼正要發語音給他,許因又道:【老師,能打語音電話嗎?】
對方世灼來說,兩者沒太大區別,于是他主動給許因打了過去。
“這道題有兩種解法,先看第一種……”他拿着筆在草稿紙上邊說邊寫,“這兩種解法答案都一樣,不過第二種要繞一些,容易算錯,考試的時候用第一種就可以。”
電話裏許因沒有說話,可能還在消化。
方世灼把自己的解題過程拍下來發給他:“聽懂了嗎?”
許因“嗯”了聲。
“你自己先算下答案,哪裏不懂再問我。”
他沒挂電話,繼續看課件,許因也沒說話,只有紙筆摩擦的沙沙聲。
其實這道題,許因并不是不會。
一開始他是有點疑惑,不過方世灼給他挑的那本輔導書答案講解很清晰,連他這種數學笨蛋都看懂了。
他只是想找個理由,聽一聽方世灼的聲音。
明明才一天沒見,他就覺得不心安,似乎有什麽東西在抓心撓肺,讓他靜不下心,更學不下去。
方世灼并不知道他的小心思,看了眼時間:“解出來了嗎?”
“嗯。”
“還有其他不會的題嗎?”
許因小心翼翼:“都能問嗎?”
“當然了。”方世灼很樂意給他講題,“我說過,有不會的題就可以來問。”
許因卻說:“沒有了。老師,寫作業好無聊,你能跟我聊聊天嗎?”
方世灼一愣,顯然沒想到他會提這種要求,這可比講題要難得多。
他不擅長社交,更別說主動找話題。
不過在許因面前,他只能硬着頭皮裝成熟:“是遇到什麽煩心事了嗎?”
許因沒有否認。
只是他的煩心事,可以跟任何人說,唯獨不能跟方世灼說。
過了會兒,他問:“老師,你高三是怎麽過來的?”
方世灼回憶了下:“跟你們現在差不多,早讀,晚自習,累成山的作業,考不完的試。”
許因問:“那你當時也有喜歡的人嗎?”
方世灼正在打字的手指頓住。
他的情感啓蒙很晚,在中學大家都有心儀女生的時候,他沒有。看到同學早戀,他也無動于衷,根本沒往那方面想過。
直到高二那年,那個讓他初次心動的人才出現。
只是讓他沒想到的是,那竟然是個男生。
方世灼從開始的慌張、恐懼,到後來的暗戀、坦然,經過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心理掙紮。
也是這樣的性取向,讓他的這段感情不可能得見天日。
他經過了整個高二漫長的暗戀,那男生比他大一級,高考之後方世灼再也沒有見過他。
甚至他們從來沒有認識過,沒有說過一句話,那男生也不知道他的存在。
“有嗎,老師?”
方世灼将自己從漫長的回憶裏拉回來,并沒有承認:“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成績才是最重要的。”
許因仿佛料到他會這麽說,洩了口氣。
“只是聊聊天,老師不願意說也沒關系。”他又問,“那老師,如果想他的時候怎麽辦呢?”
怎麽辦呢?
暗戀就是一場自導自演的悲劇,同性之間的愛,更是連向朋友傾訴的機會都沒有。
方世灼忽然意識到,許因很像當年的自己。
或許是因為年少時的感情大多相似,都是青春萌動卻不能訴說的美好。
但許因跟自己又不同,他會直白地表達出來愛意,熾熱又真誠,讓人不知道該怎麽拒絕。
就像現在。
方世灼不是傻子,他當然知道許因說的“他”是誰。
“會做題轉移注意力。”他告訴許因,“把注意力全放在學習上,就不會想其他的了。”
誰知許因說:“老師,你騙人。”
“我試過了。”他說,“特別想一個人的時候,什麽都做不下去。”
會想飛奔去見他,想跟他打電話,想和他聊天,會回憶他跟自己說過的每句話、做過的每件事,會在草稿紙上寫滿他的名字,會想沖破一切藩籬,告訴他我好喜歡你。
“許因……”
拒絕的話已經說了千百遍,方世灼不知道再該說什麽。
“老師,不用給我回應。”
許因挂電話前說:“你知道就夠了。”